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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个蹲在围墙根等候垃圾车运来垃圾的人。一片声波从前方传进我的耳朵,我视力不好,不知道眯缝着看见了谁。她朝我飞跑过来,开头像一个雪球,近了就像一个雪人。这个雪堆越来越大,我终于看清了,是李小蓝。
你怎么来了?穿这么多,还以为是谁呢。
以为是谁啊?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太远了。
你去哪儿了?等你半天了。
上网去了。
下雪天上什么网呀?真是。等得我都快冻死了。……她还说了一大串话,都是家常,直到最后,才告诉我,杨晓写了一封信到她那里,让转交给我的。
她说话的时候,我们走在雪上,脚下传来雪叫的声音。雪已经很大,如果我们站着不动,就像被一只黑白毛色的巨型野兽咬住了双脚。但我们一直在走,而且走得不慢。雪继续下着。主要是李小蓝一个人在说话,她快速地比画着,说:“雪怎么下这么大了?早知道下这么大雪我就不等你这王八蛋了。……你不知道我等你三四个小时了。那时天还没黑,现在几点了你知道吗?你怎么还像以前一样,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真不知道怎么说你,稍微说你两句你又要生气。别生气啊。反正现在我也干涉不了你了,把你当朋友我才说你的。要不谁管你啊?死了活了都跟我没关系嘛,是不是。你自己以后还是得注意。你老说你身体好,可是身体越好越要注意,平时不生病的人一生病就很难好。那时看你后悔还有什么用?……” 如果我的记忆功能没有出错,我应该是笑笑地听她说着。她来了,我太高兴了。她说了那么一大串话,要是以前,我肯定快烦死了,可是她这会机关枪般扫射我的耳膜,却把我连日来的不快一扫而光。
到了楼下了,李小蓝说,好了,你自己上去吧。我要回去了。我妈肯定急死了。她站在屋檐下用手掸掉头顶的雪,说,我回去啦。
都这么晚了,别回去啦。你去打电话跟你妈说你在同学家里。就这样吧。我们晚上说话。
我还是回去算了。她抬起手腕看表,另一只手来回骚动刘海,以后再找你啦。快上去快上去。
什么以后啊。不准回去。我拉起她的左手,往楼上拽,走走走走走!她整个身体后仰着,可是她一介弱女子哪里拉得过我。
我们各自洗了洗,就躺在床上,悄悄地说话。那好像是以前从未尝试过的方式,不抱,不亲,不抚摩,忍住不做爱,隔了薄薄的一层空气说话。这个情景让人难以忘记,已经结束。记得她的语速永远是那么快,话永远是那么多。我以前没有好好听过,现在不插口,听她说她的欢乐,说她的不欢乐,我发觉自己眼睛时开时合,却总是没有睡意。
她高兴地说她妈终于和她继父离婚了,现在租了个房子在外面住。她说,男男女女住在一起,真的不好,会吵架,唯一的快乐,那点性爱的乐趣,也因此不再销魂。最后,不是爱的把不爱的撕裂,就是不爱的把爱的撕裂。她说,做朋友最好。像我们这样,多好哇!她问我们要不要再做。我说不了,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唯一、最好的朋友。朋友就不可以做了吗?情人是不想做的时候做,朋友是想做的时候不做。我一本正经。真的不做啦。这样睡着不好吗。我喜欢这样躺着和你说话。你不会对我们的关系后悔吧?后悔?我们又没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地步,现在不还结党营私呢吗。真的不做了吗?你想吗?我想。为什么……
这回李小蓝的热情拗不过我了。我们最终没有做。我并不是不想。不,我承认自己情欲高涨,我的大部分功能和心理都很正常,但我就是想克服自己的欲望。我对自己承诺过,这一次我想对自己守信。何况我还想着杨晓。甚至她也可能正想着我,我不想在我们彼此挂念的时候,我却沉迷于另一场性爱之中。别人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让别人是别人,而我是我。
又在黑黑的窗户下,说着闲话。我问,现在有男朋友了吗?她答,寒假有一个人,在溜冰场碰到的,初中时候的同学。干什么的?社会上混的。那不跟我一样,哈哈。不,不同,你们一点都不相同。怎么不同了?就是不同啊。他对你好吗?挺好。可是我挺怕他的。怕他什么?怕他缠着我不放,你不知道,他粘得很。粘?怎么粘?不说他,说你,你现在好吗?我挺好的,你呢?上学呗,我也没别的本事,就念书呗,念到哪算哪,以后把我妈养好就行了。你妈现在做什么呢?没做什么,她把全部希望都放到我身上了。她希望你干什么?念书啊……
第二天早上,我很晚才醒来,李小蓝还在呼呼大睡。我恍惚记得,昨天她比我睡得更晚。打开窗户,射进逼人的白光,刺得我张不开眼睛。
我拿出杨晓的信来看。信封上写着(李小蓝)转(沈生铁)收。邮戳是1999年2月23日。查一下日历,那一天是初八,我正想着她们,整理行李,准备前往西安,心里想,可以见了,可以见了。
她在信里说,她想我,但她要过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如果我想她,就打她妈的电话。如果我想让她打电话给我,就去买一个手机,或者小灵通。但是小灵通信号不好,所以最好还是买手机。
她在信里还说,杨繁也曾想我。
宽慰我不用急,只要一个月,我们就可以见到了。叮嘱我,说她慌称我还在上学,别在给杨繁打电话的时候漏了口风。
看完了信,我高兴极了。先洗完了脸,李小蓝还在睡着。我去买来饭——福建千里香馄饨,中饭和早餐,一起吃了。在桌上留了纸条:小蓝,你再睡会。醒来吃馄饨。我出去一会,即回。
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但是房子里还有一点她的气味,桌子上的纸条也多了几行字:馄饨真好吃。已经三点一刻了,仍不见你回来。我先走了,帮你洗了床上的衣服,下次请我吃饭,嘿嘿。另:加油。小蓝。
我在纸条上说,“我出去一会”,实际上却去了两个多小时。我用这一点时间,去买了个最便宜的手机。西门子,黑乎乎的外壳,沉甸甸的,抓在手里像一颗地雷。
第二天,收好了衣服,晚上打电话请李小蓝吃饭。用手机打的。李小蓝说,我说着玩的啦。可是我不是说着玩的,我是想和她玩。我一个人,对着墙壁。
雪还没有化完。只有树枝挥舞着白色在街道两旁,马路上灰黑的雪水四处流淌。人行道上也是。李小蓝穿着遮着脚后跟的牛仔裤,踮起脚走着。我问她要不要背。她又说起药流那天的理由,你也瘦,我也瘦,两堆骨架叠在一块,疼死了,哈哈。
她比以往更加爱笑,说话声音很大。据我所知,一个人要是拿从前开着玩笑,就可以初步放心她的以后。她的情绪感染着我。我们又碰见了卖花小孩,拉着我们不放。小女孩不在。李小蓝当然说她不要,可是我还是买了一朵,送到她手里。
我请她去鹰巢吃饭。以前我都舍不得来这里,就算有钱,也顶多去去M城。是不是和朋友在一起,人就会变得慷慨,尤其是和那么亲密而且异性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不知道,也忘了去明白。我们只是喝酒,高兴地大声地说话。李小蓝忠告我不能喝多了,可是人高兴的时候,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
幸好我还徘徊在醉的边缘,李小蓝也只是小脸酡红。我们扶着,在雪水里,走在街上。上公车。边家村的黑白巷子里,小部分雪从脚后跟跳起来,沾在我们的裤腿上。
第四集阴历初九 (4)
六
杨晓的信来自湖南常德,也就是《桃花源记》里面的武陵。自从我接到第一封,李小蓝就成了信鸽,隔两天就送一封来。有的信我看两遍,有的看三遍,但是没有一封是只看一遍的。看完以后我就打电话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有时我只跟杨晓说话,有时也跟杨繁说几句,如果杨晓不在,我就只跟杨繁一个人说。我往往是斜靠在电话机上,脸或者额头,贴着有机玻璃。玻璃很凉,但也很结实,我靠着它,可以轻松点。
“小繁阿姨。”接电话的是杨繁,她一“喂”,我就听出来了。而我总是小繁阿姨小繁阿姨地叫她。
“不准再叫我小繁阿姨了。我比你妈都大呀。不许这样叫啦。”她说这些都是笑着说的,我听着她的声音,可以想到她确实在笑。玻璃因为脸部长时间接触,也不那么凉了。或者是我忘记了凉。
“谁让你年轻呢。不叫小繁,难道还叫老繁。”我每次都是这样用夸死人不偿命的平淡语气回答那个或许正擦着滴水的长头发的湿润的女人。我迷恋于深夜里想象的身体、气味和眼神。在她面前,我不知不觉就会这样说话,她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也许是因为我从来就没把她看作一个比我大一半的女人。甚至一半还多。她很年轻,也很漂亮。最主要的,她是一个天真的女人。
如果一个女人到了四十岁,还那么整齐、新鲜,她就会发出光来。何况她还真的那么漂亮。她漂亮极了。
杨繁笑了。她也是个爱笑的人,一连串、一连串,没有李小蓝那么高,也没有杨晓那么细,具有各种魔力的合力。她笑完了才记起要说话似的,问我:“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你们几点熄灯,宿舍还没关门吗?”说什么她信什么。她以为我还在准备考大学呢。
她一边像孩子那样地笑着,同时说出几句温暖人心的话,让我想起她已经是一个妈妈。
“熄灯了。我在院子里,我想你。”碰上孩子气的人,我就更加的口无遮拦。
杨繁忍住笑,对我说:“这个你都要抛开,现在是奔前程的时候。”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她那边又哈哈哈地笑开了。我眼前清晰浮现她说话时眼睛弯成钩月的弧度。她脸上会闪过一丝接近羞赧的神色,同时不由为自己的严肃发笑。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严肃起来。最后她说:“你和杨晓要比赛,不要天天打电话。尤其是你,马上要毕业了。要给杨晓作个榜样。”
“你错了。是我要向她学习。”我没有撒谎,也没有客气谦虚什么——要我给杨晓作榜样,不是让她被开除吗?
“互相学习嘛。谁学习好我就喜欢谁,哈哈。”杨繁开玩笑。
我低落。杨繁开玩笑,可我怕她说真的。我赶紧把话题从学习踢开:“杨晓睡了没有?”
她睡了。要不要叫她。
不要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老催她回去,她不肯。过一阵她不回去也要把她赶回去了。
为什么?
不是快会考了吗。而且,我想让她去补一下英语,考个托福。
她要考托福?或许她说过,而我忘了。“那你让她早点回来吧。你也过来,我们一起玩。”我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