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个行人从这儿过身。
作太太的心想着,假使是认错,在这时候一倒到他身上去,轻轻的哭诉过去的不对地
方,马上会把一天云雾散荆然而她同时想,在她身边的人若是那另外的他,她将有说有笑
的,所有对老爷的忧愁也全可以放到脑背后去了。
听到一只喜鹊从头叫飞过去,她抬起头看。抬起头才察觉他是象在想什么事情,连刚
才喜鹊的声音也不曾听到。
“芝,病了吗?”
“不。”
“冷吗?”
“也不。”
“那是为什么事不愉快?”
“为什么事——我觉得我到近来常常是这样,真非常对不起你。”接着是勉强的作苦
笑,且又笑笑的说,“原是恐怕你坐在家中生病,才同你到这儿来玩。”
笑是勉强又勉强,看得出,话也是无头无尾,忽而停止下来的。
“我看我们——”她再也不能说下去,想说的话全给一种不可当的悲痛压下,变成了
一种呜咽,随即伏在他的肩上了。
“不要这样吧。我受不住了。人来了。叫熟人看着要笑的。
回去再哭吧!唉,我是也要… ”把泪噙在眼中的他,一面幽幽的说,一面把太太的
头扶起,红着眼的太太就把满是眼泪的眼睛望定了他,大的泪是一直向下流,象泻着的泉。
他不能这样看她的哭,也不愿把同样的情形给她看,就掉过头去,叹着气。
“你总能够相信我,我还不至如你以为我能作的事!”
听太太的话,也仍然不掉回头来。只答应说“是。我相信你。”又继续说,“我难道
是愿意你因了我的阻止失去别的愉快吗?我只愿意你知道我性情。我不想用什么计策来妨
害过你自由。你作你欢喜作的事,我不但并不反对,还存心在你背后来设法帮你的忙。不
过我并不是什么顶伟大的人,我的好处也许是我的玻一个平凡的人所能感到的嫉妒,我也
会感到,你若有时能为我设想,你就想想我这难堪的地位吧。
… ”
他哭了,然而他还有话说。他旋即便解释他在这两月来的苦楚,是怎样沉闷的度着每
一日,又是怎样自恼着不能全然容忍致影响到她。总之他为了使她安心,使她知道他是还
在怎样的爱她,又怎样的要她爱,找了两个多月还不能得的机会,这时是已经得到了。他
的每一个字都如带得有一种毒,使她忍不住只想大声哭。
“我知道是我的错。”在男的把话说到结末时,女人说,“如今我全承认了。”
“我并不是说你错。你做的事正是一个聪明女子做的事。
听人说是你同他来往,我就知道结果你非爱他不可。他有可爱的地方,这不是我说醋
话。一个女子同他除非是陌生,只要一熟就免不了要感觉到这人吸引的力量大。我也知道
你并不是完全忘了我。不过我说过了,我不伟大,我是平常人。要我不感到痛苦,要我在
知道你每一次收拾得很好时便是去赴那约会仍然不伤心,怎么办得到?”
仍然作苦笑的他,其实心中已经爽然泰然了,他说,“你说你的吧,我们这样一谈,
一切便算一个梦,全醒了。”但他眼睛却仍然红着。他听她的话。她用一个已转成了喜悦
调子的话为他说。
“我明白全是我不对。认一千次错也不能赎回这过去行为。我看到你为我受苦,然而
我又复为你苦着的样而受更大的苦。我在这类乎生病的情形下我想到死的。我一死是万事
干休了。我不明白我有什么权利和希望可以仍然活在这世界上。我不恨别一人,只恨我自
己。我恨我是女人,又偏偏不能够见了可爱的男子时竟不去爱他。我又并不是爱了他就不
爱你,就在他顶热烈的拥抱中我那一回会忘了你呢。他吻我,我就在心上自己划算:唉,
多可怜的芝呀!倘若是知道了这事,不是令他伤心么?他要我到床上去,我就想到离开那
个地方,但是我不能不为那谄媚的言语同那牙色的精致身体诱惑!我如他所求的作了使他
满意的事以后,我就哭,我想起一个人在办公桌上低头办公的你,我哭了。我就悔。我适
间用了五分的爱便在后来用一倍的恨。但这又没有用处。我不能在三天以后再来抵抗第二
个诱惑。他是正象五年前的你一 样全个身心放在我这边。他也并不是就对你全不置意。正
因了我们作的事是不大合情理的事,他怕见你。你们的友谊因为这件事完全毁了。他可怜
你,然而这消极的可怜不能使他放了我,因为不单他爱我,我也是爱他。我知道这样下去
不是事,就劝他结婚,没效用。你要我怎么办?他要我一个礼拜去他那里一次,我是照办
了。他要我少同你为一些小事争执,我是不在他说也就如此办了。他还要我爱他不必比爱
你深切,这里我不能作伪。我爱他,用我的真心去爱他,我在此时是不用再讳的。但一个
情人的爱决不会影响到丈夫身上。
爱不是一件东西,因为给了另一个人便得把这东西从第一个人手上取得。同时爱这个
也爱那个,这事是说不完,只有天知道。我在你面前为你抱着时我当真有多回是想到他,
不过在他的亲吻下我也想到你。我先一个时节还是只觉得正因了有他,我对你成了故事的
新婚热情也恢复了。我感觉到有一 个好丈夫以外还应有一个如意情人,故我就让他恋着我
了。
… ”
… …
一切都说了。一切的事在一种顶了解的情绪下他听完了太太的诉说。他觉得他先所知
道的还不及事实一半。她呢,也自己料不到会如此一五一十的敢在他面前说完。两人在这
样情形下都又来为自己的忍耐与大胆惊诧。他们随即是在这无人行走的冷道上并排走着,
转到假山上去了。
“芝,你恕了我吧。”
“你并不作了别的不应作的事,我怎么说恕你?”
“这事算一个顶坏的梦,我知道他不久就走,以后我想我们两人便不会为别的— ”
“他放你?我恐怕他不恕你。”
女的听到这话,就靠着男的肩说这不是那么说。她又问他:“那你恨不恨他?”
“你要我恨他,我就照你的方法恨他。”
太太羞羞的说,她要他爱他。是的,一个太太爱上另一 个男人,也有要丈夫还跟到去
爱这男人的理由,这理由基于推己及人。然而他却答应照办了。
他们回家去吃饭时,象结婚第一年一个样子。但是她却偷偷悄悄的把一天情形写信给
那个另外的他知道,还说以后再不必羞于见她的丈夫了。
一九二七年十二月在北京
… 网络图书 独家推出 转载请保留
***
【文学视界(white…collar)编辑整理】
喽罗
沈从文
“好,你做得真好!”说话的是个小伙子,脸儿白的,身个儿在他年龄上算起来是高
了点,但这山竹笋子抽条样的发育,却形成了他的美观。他是在夸奖我哩。
什么样东西做得真好?我不说,看大家猜。
有人会说这是在讨论文章。不是的。关于这人同我的一 切,到此时,本身已成一段故
事了。让我来说这个故事吧。
那时我正在用一把笨重方头凿子雕琢一个木人头。我不瞒你们,在过去我的某一时代
中,我对于一个木匠的兴趣,是比拿笔真要感到好玩许多的。若果机会给了我另一条路,
也许我这个时节,已在我们乡下做了多年专门雕佛像的大师傅了。我承认我的才能若果是
向雕刻那条路走去,比之于做文章也还容易见好一点的。这不是自吹。但是,到如今,你
就送我一把德国式的精致方头凿,一段削得四四方方材料合式的洋橡树,我可不能雕成木
傀儡的样子了。时间隔久了,我把我的手艺全丢了。如今我是只能拿笔来雕这社会各样面
孔形象的一个人,且总雕得不如意。我想起过去,真有点儿惨。
我是一匹肥羊,别的人是这样硬派下来的,其实并非征求了我同意。正经话,我成了
“肥羊”了。这名词,象有点滑稽。每到冬天我们住在北京不拘那一块地方,不是都可以
见到一群或一只毛长长的身体胖胖的绵羊么?有些人,无事闲着闷得慌,走到东四、西四
或别的有小馆子的门前,不是就有杀羊剥皮的热闹给瞧一个饱么?我就是那类羊。虽然我
身体还比如今瘦小很多,但人家是把我当羊看待的。不一定剥皮,也不一定要杀,但只一
种,吊上山来。家中不出钱,可不成。其实照我的意思,象近来常常因了馆子不赊账的缘
故,终日要挨饿,到了节期又得躲到街上去,怕见寓中掌柜的脸孔,倒不如那时在山上做
肥羊,受他们喽罗善意的款待,每日用白煮鸡汤泡大米饭吃,日子好过的多多了。我相信,
除了少数卖卤鸡铺子中的人或者比我多吃了些鸡以外,我敢说,我那年吃的白鸡比任何人
都多!每日吃,过早是,午饭是,晚饭是,消夜也是,一直吃五个多月。若是家中不即赎
我,恐怕我还要吃一百两百鸡,那是无疑的。我不明白别一个被山上大王硬派为肥羊的人,
关在山上时,是不是也有这样款待。
实在说,结果,家中只花五百串钱就放我下山转回家。照近来鸡的市价来作价,以每
日一公一母两只鸡来算,我就已经扳本了。就是住公寓,半年来,也就不止此区区数目。
还有一件事,我得在此说说的,下山回到家时,家中人见到都说我胖了许多。被人当成羊
看待,渐吃渐胖也是平常事。不过我的朋友住医院三个月,出来瘦得象猴子,使我想起另
一世界,又不禁神往。我是想找一句两句俏皮一点的话来批评这肥羊生活的,半天却觉得
竟无一处能令人引起坏的印象。山上大王气派似乎并不比如今的军官大人使人怕;喽罗也
同北京洋车夫差不多,和气得要你一见了他就想同他拜把弟兄认亲家,这我有什么法子可
想?我不是不明白我们做百姓的人,在过去,有被县太爷冤枉打了二十个板子,爬起身以
后,还应叩一个头,说是“谢老爷恩”;直到如今,也有随时颂扬政府官吏的义务。讽刺
了国家委任的官吏有罪,夸奖落草的英雄便有暗中宣传什么化的嫌疑。
但我没有法。当时我家中不敢请官家为我报仇,只是怕麻烦官家,并无别的用意。如
今,我倒很愿意先筹这一笔款子,送到山上去,请他们收容我,伙食比先前开得稍差一点
倒无妨,倘若是还有这样一个地方的话。五百串南钱,按最近北京洋价折合,约在一百二
十五块钱左右,这比我住五个月公寓用的房饭钱还要少好多。就是到西山卧佛寺一类地去
避暑,也未见得有那山上的凉爽。我眼前一点儿咳嗽病,一 到那有大王住的山上去,也会
自然而然告痊的。算起来,真是太划得来了。并且若是这种招待所在北京附近设得有,我
还要劝我的几个朋友不妨也去祝因为这样一来,不单我们便利,也省得警察厅许多的麻烦
——做肥羊的人一多,公寓中住的人就会少,公寓中人一少,清查容易,就不怕再隐藏革
命党了。……有了,我得说我的故事,笔一纵,就溜到别的事上去,类乎在同法律开玩笑,
这是不对的。要我管理一 枝笔,不如管理一把凿的容易,我才说过了。请你们看我雕的木
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