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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谒见,想是借白老一脉要来抽丰。我因没甚要紧,不曾接待。今莫若请他来一饭,一者可完他来意,二则可问白公近况。倘有可乘之机,再作区处。”主意定了,就叫中军官发一个单名帖,请丹阳张轨如相公后堂一饭。中军领命,忙发一帖差人去请。
原来张轨如自从在白公家出了一场丑,假托乡试之名,辞出在家,无甚颜色。因思与杨巡抚有一面,就到杭州来躲躲。拜了杨巡抚,许多时不见回拜,只道杨巡抚没情,也就丢开了。不期这日差人拿个名帖来请,满心欢喜,连忙换了衣巾,到军门前伺候。只候到午后,传梆开门叫请,方才进去。
相见过,坐定。杨巡抚说道:“承降后就要屈兄一叙,因衙门多事,迟迟勿罪。”张轨如道:“前赐登龙,已不胜荣幸;今复蒙宠召,何以克当!”不一时摆上酒来,饮了数杯,杨巡抚道:“兄下榻于白太玄处,何以有暇至此?”张轨如道:“生员因去秋乡试,就辞了白老先生,故得至此而亲炙道德之辉。”
杨巡抚道:“原来兄辞了白太玄了。不知他今爱姻事近日如何,兄还知道吗?”张轨如道:“不瞒老恩台说,生员前在白公处名虽西宾,实见许东床,不意后为匪人所谮。白公听信,故生员辞出。近闻他令爱犹然待字。”杨巡抚道:“白老为人最是任性。当初在京时,本院为小儿再三求他,他也不允。”张轨如道:“若是这等择婿,只怕他今爱今生嫁不成了。”
杨巡抚大笑道:“果然,果然。近闻苏推官央吴瑞庵为媒去求他,兄可知道?”张轨如道:“这到不知。且请问这苏推官是谁?”杨巡抚道:“就是新科的苏友白。”张轨如道:“这个苏友白是河南人。”杨巡抚道:“他乃叔是河南人,故入籍河南,却是金陵人。”张轨如大惊道:“原来就是苏莲仙兄!生员只道又是一个。”
杨巡抚道:“兄与他有交吗?”张轨如道:“苏兄与生员最厚。他曾在生员园里住了月余。”杨巡抚道:“如此却好,本院有一事相托。”张轨如道:“请问何事?”杨巡抚道:“本院有一女,意欲招他坦腹,他因只注意白公之女,故再三不允。兄既与他相厚,就烦兄去与他说,白公为人执拗,婚姻事甚是难成,不如就了本院之婚。倘得事成,自当有服。”张轨如打一恭道:“生员领命。”又饮了几杯,就起身谢了辞出。
张轨如回到下处,心中暗想道:“我当初为白家这头亲事,不知费了多少心机,用了多少闲钱,我便脱空;他到中了一个新进士,打点做女婿。叫我如何不气!莫若我吊了,大家不成,也还气得他过,且可借此奉承抚台。只是小苏是个色中饿鬼,一向想慕白小姐若饥若渴,若只靠口舌劝阻他,如何肯听?我想白公家近事他也未必得知,莫若调一个谎,只说白小姐死了,绝了他的念头,则抚台之婚不患不成矣。”
算计定了。到次日,备些礼物,写了名帖,就来拜贺苏友白。门役传报进去。苏友白此时正没处访白公踪迹,见了张轨如名帖,心下欢喜道:“见此人,便知白公消息矣。”忙到寅宾馆来相见。二人喜笑相迎,见礼毕,欢然就坐。
张轨如道:“兄翁突然别去,小弟无日不思。今幸相逢,然咫尺有云泥之隔了,不胜欣庆。”苏友白道:“常想高情,侥倖后即欲遣候,奈道远莫致。前过金陵,又缘凭限紧急,不能造谒,惆怅至今。今幸遥临,曷胜快慰。且请问吾兄,白太老设西席待兄,旦夕不离,为何支了舍而远出?”张轨如道:“小弟初念原只为贪他今爱,此兄翁所知也。后来他令爱死了,小弟还只管恋恋何用?故此辞了。”苏友白听了大惊道:“哪个死了?”张轨如道:“就是他今爱白小姐死了。兄翁难道还不得知?”苏友白惊得呆了道:“小弟怎生知道。”因问:“几时死的?得何病症?”张轨如道:“死是去年冬间。大都女子有才不是好事,白小姐自恃有才,终朝吟咏,见了那些秋月春花,岂不伤感?又遇着这等一个倔强父亲,一个女婿选来选去,只是不成。闺中抱怨,染成一病,就恹恹不起。医人都道是弱症,以小弟看来总是相思害死了。”
苏友白听说是真,不觉籁籁落下泪来道:“小弟返归者,为功名也;为功名者,实指望功名成而侥倖小姐一日之婚姻也。今日功名虽成,而小姐已逝,则是我为功名所误,小姐又为我所误也。古人云:‘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实由我而死,冥冥之中,负此良友。’正今日小弟与白小姐之谓也,宁不痛心乎?”张轨如道:“公庭之上,士民观瞻,兄翁似宜以礼节情。”苏友白道:“晋人有言:‘情之所钟,原在我辈。’又言:‘礼岂为我辈而设’。小弟何人,仁兄奈何不谅?”张轨如道:“兄翁青年科第,岂患天下无美妇而必恋恋于此?”苏友白道:“小弟平生所慕白小姐一人而已。今日小姐人琴既亡,小弟形影自守,决不负心而别求佳偶。”张轨如道:“一时闻信,自难为情也,怪兄翁不得。只是兄翁一身,上关宗桃,中系频繁,岂可为硁硁之言?兄翁亦当渐渐思之。”苏友白道:“仁兄爱我,语语至情。但我心非石,恐不能转也。”
张轨如道:“兄翁过悲,到是小弟多言了。小弟且别去,改日再来奉慰。”苏友白道:“方寸甚乱,不敢强留,容日奉扳,再领大教。”说毕,二人相送别去。
第四部分第十七回 势位逼仓卒去官(2)
到次日,苏友白去回拜张轨如。张轨如又劝道:“兄翁与白小姐虽有怜才之心,而实无婚姻之约;若必欲以白小姐之死而不娶,则是以素濮待白小姐矣。近闻杨抚台有一小姐,才美出伦,前托府尊来扳兄翁,道是兄翁以先聘白小姐为辞。今闻白小姐已死,则兄翁再无推托之理。又知小弟在兄翁爱下,故托小弟再言之。兄翁不可错了主意。”苏友白道:“小弟痴愚出于至性。今日婚姻实有不忍言者。抚台之命万万难从,只望仁兄转辞。”张轨如百般苦劝,苏友白百般苦辞。张轨如没法,只得回复杨巡抚,将与苏友白往复的言语一一了。杨巡抚笑道:“这且由他,兄且请回,我自有处。”正是:
采不得香蜂蝶恨,留春无计燕茑羞;
花枝失却东皇意,雨雨风风那得休!
却说杨巡抚见苏友白不从亲事,怀恨在心,就随发几件疑难之事与苏友白审问。苏友白审问明白,申详上去,多不中抚台之意,往往驳了下来。下面审了又审,上面驳了又驳;几件事完了,又发几件下来;或是叫他追无主的赃银,或是叫了拿没影的盗贼:弄得个苏友白日日奔忙。事完了,又讨不得一些好意。
苏友白心下想道:“这明是为婚姻不成,要奈何我了。我是他的属官,如何抗得他过?我想白小姐又死了,卢梦梨与卢小姐又无影响,我一个只身,上无亲父母,内无妻妾,又不图钱财,只管恋着这顶乌纱,在簿书中作牛马,甚觉无味。况上面又有这个对头,我如今到任不久,他要难为我也无题目;到明日做久了,他寻些事故参论,那时与他分辨便费力了。不如竟挂冠而去,使他一个没趣。众人自知为他去的,也不公论,后日倘要改补,却也容易。”算计定了,就将上司批的事情,一件一件都申报完了,本衙牌票一概销了;又写下一封书,差一人役送与府尊,烦他报知三院并各司道。他本无家眷,自家便服,只带了原来的家人并小喜与些随身行李,大清晨只推有按院访察公事,不许衙役跟随,竟自出钱塘门来,要叫船往金陵去。
出得城门,到了湖上,心下又想道:“我无故而行,堂尊两县得知,定要差人来赶。我若此去,定然赶上,若赶了回去,反为不妙;不如到过钱塘江,往山阴禹穴一游,过了数月,他每寻赶不着,自然罢了。那时再从容回去,有何不可?”主意定了,就湖上叫了一只小船,返转往江头而来。到了岸,苏友白就缓缓步行。行了里许,见一大寺门前松柏森森,到也幽洁。苏友白就在一块干净石上坐下歇息。
坐了一会,只见一个起课的先生在面前走了过去。苏友白偶然一看,只见那先生:
一顶方巾透脑油,海青穿袖破肩头;
面皮之上加圈点,颈项旁边带瘿瘤。
课商手拿常摇响,招牌腰挂不须钩;
谁知外貌不堪取,腹里玄机神鬼愁。
苏友白看见那先生生得人物丑陋,衣衫褴楼,也不在心,任他过去。忽见他腰间挂着个小小招眚,上面写着“赛神仙课泄天机”七个字,猛然想起道:“我记得旧年初出门,遇着那个要马鞭子寻妻子的人,曾对我说他起课的先生,正叫赛神仙。方才过去的这个先生,莫非就是他?我前在句容镇上还要去寻他,如今怎么当面错过。”忙叫一个家人赶上,请了转来。
那赛神仙见有人请,就复身回来,与苏友白拱拱手,也就坐在一块石上,问道:“相公要起课吗?”苏友白道:“正是要起课。且请问先生,是定居于此,还是新来的?”赛神仙道:“我学生到处起课,那有定居。去年秋间才到此处。”苏友白道:“去春在何处?”赛神仙道:“去春在句容镇上住了半年。”
苏友白听了,知正是他,心下欢喜,因问道:“先生你在句容镇上时,有一人不见妻子,求你起课,你许他赶到四十里外遇一骑马人,讨了马鞭就有妻子。还记得吗?”赛神仙道:“课是日日起,那里记得许多。”又想了一想道:“是是是,我还记得些影儿。那日想起得是姤卦。姤者遇也,姤者又婚姤也,故所遇皆婚姤之事,故许他寻得着。后来不知怎么寻着。相公为何晓得?”苏友白道:“他遇见的正是我。要了我的马鞭子,就爬到一棵大柳树上,去折柳条与我换,恰恰看见他妻子被人拐在庙中,故此寻着。先生神课,真赛过神仙也。”赛神仙道:“这都是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圣人著此爻象之妙,与我学生何干?学生只知据理直断。”
苏友白道:“据理正难。我今要烦先生起一课。”赛神仙就将手中课筒递与苏友白道:“请通诚。”苏友白接了,对着天地暗暗祷祝了一番,仍将课筒还赛神仙。赛神仙拿在手中摇来摇去,口中念那些“单单单,折折折,内象三爻,外象三爻”的许多仪文,不多时起成一课,道:“这也奇,正说姤卦,恰恰又起一个姤卦,不知相公哪里用?”苏友白道:“是为婚姻的。”
赛神仙道:“我方才说过的,姤者遇也,又婚姤也,这婚姤已有根了。绝妙,这一段良缘目前就见。一说一肯,不消费力。内外两爻发动,现有一桩奇妙之处,一娶却是两位夫人。”苏友白笑道:“若是两个,或前或后有之,哪有一娶便是两个?”赛神仙道:“两爻相对发动,若是前后不为稀罕。”苏友白道:“若是一娶两个,除非是人家姊妹同嫁。”赛神仙道:“外属乾,内属巽,虽是姊妹,却又一南一北,不是亲姊妹。”苏友白道:“不瞒先生说,我求婚两年,止访得有两家之女,到是一南一北,今不幸一个死了,一个不知飘流何处。虽别有人家肯与我,却又不中我意,自分今坐断无洞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