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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娇梨-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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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叫取门簿,慌忙就走。    
    白公见他情状慌张,便叫转董荣来道:“你不要去。”又另叫一个家人到他门房中去取。那一个家人随即到门房中,将许多门簿俱一抱拿了来,递与白公看。白公只拣出二月的来看,董荣就连忙将余下的接了去。白公揭开查看,只见同张轨如一时同来的正叫做苏友白,因细细回想道:“是有一个姓苏的。我还隐隐记得他的诗甚是可笑,为何却又是个名士?大有可疑。”因又问董荣道:“凡是上门簿的,都注某处人,此苏友白下面为何不注?”董荣道:“想是个过路客,老爷不曾接见回拜,故此就失注了。”白公道:“就是过客,也该注明。”董荣道:“或者注在名帖上。”白公道:“可取名帖来看。”董荣道:“这名帖没甚要紧,恐怕日久遗失了,容小的慢慢寻看。”    
    白公见董荣抱着余下的门簿内中也有许多名帖乱夹在中间,就叫取上来看。董荣道:“这内中都是新名帖,旧时的不在。”白公见他慌张不肯拿上来,一发要看。董荣拗不过,只得送上来。原来董荣是一个酒头,不细心防范,旧时二首诗就夹在旧门簿中,一时事过就忘记了。今日忽然查起,又收不及,故此着忙。白公看见有些异样,故留心只管将门簿翻来翻去。也是合当事败,恰恰翻出二诗,原封不动。一封写着:张五车呈览”,一封写着:“苏友白呈览”。白公拆开一看,苏友白的恰是张轨如来献的,张轨如的恰是旧时可笑的。    
    白公不觉大怒,看了董荣道:“这是何说?”董荣见寻出二诗,便吓呆了,忙跪在地下只是磕头。白公怒骂道:“原来都是你老奴作弊更换,几乎误我大事!”董荣道:“小的焉敢更换?都是张相公更换了,叫小的行的。小的不合听信他,小的该死了。”白公大怒,叫左右将董荣重重责了二十板,革出,另换一个管门。正是:    
    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    
    白公才责了董荣,昨日差去打探案首的家人回来了,就回复白公道:“小人到学中去查,案首是苏友白,不是苏有德。苏有德考在三等第六十四名,没有科举。”白公道:“查得的确吗?”家人道:“学中考案,怎么不的?”白公听了连忙进来与小姐将两项事一一说了,就将前诗递与小姐,因说道:“天地间有这等奸人,有这等奇事!若不是我留心细察,我儿你的终身大事岂不误了?”小姐道:“世情如此,真可畏人,愈见守身待字之难,十年不字不易,所以称贞,良有以也。”    
    白公道:“苏张两畜生盗袭顶冒,小人无耻,今日败露,固不足论。如今看起来,考案首的也是苏友白,你母舅荐赏的也是苏友白,做这两首《新柳诗》的也是苏友白,这苏友白明明是个少年风流才子无疑矣。转遭疏失,今不知飘零何处,大可恨耳。”小姐道:“这苏友白既有这等才情,料不沦落;况曾来和过《新柳诗》,自能物色踪迹。虽未蒙刮目,然才人有心,或去亦不远,若知他二人奸谋败露,定当重来,转是张苏二奸人狡猾异常,须当善遣。”白公道:“这容易。苏有德原无许可,张轨如自是西宾,只消淡淡谢绝便了。”小姐道:“如此方妙。若见于颜色,恐转添物议。”白公道:“这我知道,不消你虑。只是我还记得你母舅曾对我说,因亲事不成,将苏生前程黜退,不知近曾复也不曾复得,岂不误了此生?我如今须差一人去打听明白,一者好为他周旋,二者就知此生下落。”小姐道:“爹爹所见最是。”    
    白人随差一个能事家人到金陵去打听。那家人去了三四日,即来回复道:“小人打听,苏相公前程原是吴舅老爷与学院说复了。只是这苏相公自从没前程之后,即有他一个作官的叔子接他进京去了,至今竟不曾回来。又有人说这几个月并不知去向,就是他叔子要接他进京,也不曾寻得着。小人到他家中去问,也是这般说。只此便是实信。”白公想了想,因对小姐说道:“他的前程既然复了,到乡试之期自然回来,不必虑也。”正是: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一着不到,满盘从起。    
    白公过了数日,备了一副礼,答还苏有德。明知吴翰林不在家,原写了一封回书,道不允亲之事。苏有德见事机败露,自觉羞惭,不敢再来缠扰。张轨如有人报知董荣之事,也知安身不得,因与王文卿商议,只说乡试近,要进京习静,转先来辞。白公顺水推舟,也就不留。张苏二人虽然推出,然未免费了许多周折。白公心下暗气暗恼,不觉染成一病,卧床不起。小姐惊慌无措,只得请医服药,向卜求神,百般调理。小姐衣不解带,昼夜啼泣。如此月余,方才痊可。正是:    
    只缘儿女累,染出病守身。    
    若无儿女孝,谁救病中亲?    
    尽得孝与累,方成父子恩。    
    按下白公在家抱恙不题。且说苏友白自别了苏有德渡江而北,一心只想要见吴翰林,便不觉劳苦,终日赶行。一日来到山东地方,叫做邹县。见天色将晚,就寻一个客店住了。到次日早起,小喜收拾行李,在床头间翻出一个白布搭布,内中沉沉有物。小喜连忙拿出与苏友白看了,连忙照旧包好。心中想一想,对小喜说道:“此银必是前夜客人匆忙失落的。论起理来,我该在此候他来寻,交还与他,方是丈夫行事;只是我去心如箭,一刻不容少留,却如何区处?莫若交与店主人家,待他付还吧。”小喜道:“相公差了,如今世情能有几个好人?我们去了,倘店主人不还,哪里对会,却不辜负了相公一段好意?既要行此阴骘事,还是略等半日为妙。”苏有白道:“你也说得是,只是误顾我的行期,这也没法了。”    
    梳洗毕,吃完饭,店主人就要备马。苏友白道:“且慢,我还要等一人,午后方去。”店主人道:“既要等人,率性明日去吧。”苏友白虽然住下,心是急的,在店房中走进走出。    
    只到日午吃过午饭,方见一个人青衣大帽,似公差模样,骑着一匹马飞也似跑来,到了店门前下了马,慌慌张张就叫:“店主人何在?”店主人见了连忙迎住道:“差爷昨日过去的,为何今日复转来?”那公差道:“不好了!大家不得干净。我是按院承差,前奉按院老爷批文,到邹县吊取了一百二十两官银去修义冢。昨日因匆匆赶路,遗失在你家店里,倘有差池,大家活不成。”店主人听见,吓得呆了,说道:“这是哪里说起!我们客店中,客人来千去万,你自不小心,与我何干?”承差道:“且不与你讲口,且去寻寻看看。”    
    二人慌忙走入房中,将床上翻来复去颠倒搜寻,哪里得有。承差见没了,着了急,就一把扭住店主人道:“在你店里不见的,是你的干系。你赔我来!”店主人道:“你来时又不曾有银子,去时又不曾交银子与我,我见你银子是红的是白的?你空身来空身去,如何屈天屈地冤我?”那承差道:“我是县里支来的四大封银子,每封三十两,共一百二十两,将一个白布搭包盛着,带在腰里,前夜解下放在床头草荐底下。现有牌票在此,终不然赖你不成?”就在袖子孔取出一张朱笔票来,递与店主人看道:“这难道是假的?你不肯赔我,少不得要与你到县里去讲。”扭着店主人往外就走。店主人着了急,大叫道:“冤屈,冤屈!”    
    苏友白见光景是真,忙走上前止住道:“快放了手,你二人不消着急。这银子是我拣得在此。”就叫小喜取出,交与那承差。那承差与店主人见有了银子,喜出望外,连忙下礼谢道:“难道这位相公好心。若遇到另一个拿去,我二人性命难保。”苏友白道:“原是官银,何消谢得。你可查收明白,我就要起身。”承差道:“受相公大恩,何以图报?求相公少留半刻,容小人备一味请相公坐坐,聊尽恭敬之心。”苏友白道:“我有急事进京,只为拣了银子,没奈何在此等你。既还了你,我即刻要行,断没工夫领情。”店主人道:“请相公吃酒,相公自不稀罕。但只是今日日已斜西,前途巴不到了;况此一路甚不好走,必须明日早行,方才放心。”苏有白道:“我书生家,不过随身行李,无甚财物,怕他怎么!”店主人道:“虽无财帛,也防着惊。”    
    苏友白执意要行。店主人拗不过,只得将行李备在马上。苏友白叫小喜算还饭账,随即出门。那承差与店主人千恩万谢送苏友白上马而去。正是:    
    遗金拾得还原主,有美空寻问路人。    
    莫道少年不解事,从来财与色相亲。    
    承差得了原银自去干办不题。却说苏友白上了马往北进发,行不上十数里,忽一阵风起,天就变了。四野黑云,似有雨意。苏友白见了心下着忙,要寻一家。两边一望,尽是柳林旷野,绝无村落人烟。正勒马踌躇,忽乱草丛中跳出一条大汉,手持木棍,也不做事,照苏友白劈头打来。苏友白吓得魂飞天外,叫一声:“不好了!”坐不稳,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那大汉得了空,便不来寻人,竟跨上马,兜马屁股三两棍。那马负痛,便飞也似往柳林中跑将去了。小喜在后急急赶上,来扶起苏友白时,那大汉连马连行李也不知跑到那里去了。苏友白爬将起来,幸不曾跌坏,却是行李马匹俱无。二人面面相觑,只叫得苦。正是:    
    已备穷途苦,仍罗盗贼灾。    
    方知时未遇,不幸一人来。    
    苏友白此时进退两难,不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部分第十三回 苏秀才穷途卖赋(1)

    诗曰:    
    漫道文章不疗饥,挥毫也有卖钱时    
    黄金滕阁偿文价,白壁长门作酒资    
    儒士生涯无垄断,书生货殖有毛锥    
    更怜闺艳千秋意,死向才人一首诗。    
    却说苏友白旷野被劫,马匹行李俱无,只剩得主仆两个空身,一时间天色又昏暗起来,因与小喜商量道:“前去路远,一时难到。就是赶到,我两个空身人又无盘缠,谁家肯留。莫若回到旧主人家,再作区处。”小喜道:“事出无奈,只得如此。”遂扶了苏友白一步步竟回旧路而来。    
    苏友白去时情兴匆匆,回来时没精没神,又没了马,越走不动,只到傍晚将放上灯方才到得店里。店主人看见,吃了一惊道:“相公为何又转来,多分吃亏了?”苏友白遂将被劫事说了一遍。店主人跌脚道:“我头里就叫相公不要去,相公不听,却将行李马匹都失了,岂不可惜!”苏友白道:“行李无多,殊不足惜。只是客途遭此,空身如何去得?”店主人道:“相公且请进里面用夜饭,待我收拾旧铺盖,与相公权宿一夜,明日再处。”苏友白依言,过了一夜。    
    到次早起来,正与店主人在店中商议,只见对门一个白须老者走过来,问道:“这位相公象是昨日还承差银子的,去了为何复来?”店主人叹一口气道:“天下有这等不平的事。这位相公昨日拾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到好心肠还了人。谁知天没眼,走到路上倒将自己的行李马匹被强盗劫去,弄得如今只身进退两难。”    
    那老者道:“原来如此,真是好心不得好报。且请问相公高姓,贵姓哪里,今将何处?”苏友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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