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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昌摇头。
他举手往鼻子上一抹,假鼻子落在他掌中,文昌只看到一个乌不、溜溜大洞。
文昌“啊”一声,卡品德一伸手,又装回鼻子,与常人无异。
“文小姐,你现在知道,我如何感谢你,从前的鼻子,一眼看就知道是假的,现在,我自然得多了。”
“应该的,举手之劳。”
“我在一间金矿公司工作,这是我们的产品,望你笑纳。”他取出一只小小盒子。
“不用客气——”
盒子打开,是一副小小金矿石英耳环,矿石形状,同鼻子相仿。
他们又相视大笑。
助人为快乐之本。
“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了,文小姐,这鼻子以后还要麻烦你呢。”
“不用客气。”
“听说你做的手更加像真,有女士把双后放在修指甲师傅桌子上,师傅竟向推销润手露。”
他笑着离去。
文昌十分宽慰,她必须学习这人的坚强乐天。
从傍晚七时起,文昌已不可进食,水也不行,实在口渴只可用清水漱口,文昌决定早些休息。
可是小云偏偏在这时来找她。
小云带来新调配的化妆颜料送她。
“阿昌,多日不见,公司是否很忙?”
文昌不动声色,“每年这个时候,许多公司推出新攻势。”
小云轻轻说:“祖光在我处学艺。”
“你把所知的全传给他?”
“他说他没有天份。”
文昌忍不住说:“我看他很聪明。”
小云听得出话中有因,“你认为他带师学艺,另有所图。”
文昌不去回答她,“小云,师傅已不想见客。”
“但,她是我姑姑,总应帮眼见一见我朋友。”
文昌沉默,“你说得对,姑姑是至亲。”
小云端详文昌:“你面色欠佳,阿昌,你没有不高兴吧。”
“我为什么要不开心,来,一起看你今次配制的颜色有何突破。”
“这是新的卸妆乳液,粉底分三种颜色:橘黄、淡紫及浅绿,均可维持廿四小时;阿昌,你当真没有不悦?祖光原告是你的朋友。”
文昌定一定神,“祖光仍是我好友,他很出色,不过世上像他那样的男生还是很多的。”
小云笑,“他也这么说,大家化工系里一半学生比他突出,那些人全到化妆品公司工作,研究护肤品,次一等如他,才到化工厂或药厂。”
“他真诙谐。”
“是,他带来阳光及笑声。”
“你与他玩得高兴一点。”
小云告辞,她的背影,比任何时候瘦小孤单。
她同文昌一样,追求快乐,那有什么不对?
文昌低下头,隔一会,她站起把小云给她的新颜料丢进垃圾筒。
她知道从此得防着这个古怪的女孩子。
文昌出发去做手术。
王医生给她看盒子内的人造皮肤及肌肉。
文昌笑,“鲜红像牛肉,皮肤比较漂亮,似丝绢。”
“万一有意外,可是通知令姐?”
“没有法子,只得劳驾她。”
王医生说:“阿昌,这次我有把握,我介绍这次助手科隆医生给你认识。”
科隆医生走近与文昌握手,他端一张椅子坐得很近,没有戴手套,轻轻检查文昌的伤口。
“嗯,”戴着口罩的他说:“不知何故免疫系统疯狂排斥移植皮肤。”
王医生说:“这次,植入皮肤扮作自家人,我们会成功。”
科隆医生摘下口罩,“看护请替病人作准备。”
文昌这时看到他整个颈项都是扭结的疤痕,一直延至胸口。
科隆医生却不以为意,他退出病房。
王医生说:“他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文昌愕然,“他却不自医。”
“初中在家做危险实验,苯森灯突然爆炸……他认为男子汉大丈夫一点一点皮外创伤不算什么。”
“啊好气慨,是你徒弟?”
“科隆是我首徒。”
文昌说:“今次我会幸运。”
麻醉师出现替文昌准备。
接着,文昌眼前一黑,她失去知觉,等手术完毕,看护大声叫她,她唔唔回应,再度昏睡。
深夜 醒转,孑然一人,文晶十分硬朗,按铃要水喝
科隆进来,“明朝才可喝水。”
“王医生呢?”
“她在休息。”
科隆进来握住她的手,“这次,我把你的面皮拉紧,收小伤口,左右必须对称,所以两边都有伤口。”
文昌点头,“我做了拉皮手术。”
科隆笑,“正确。”
“相貌可有改变?”
“本来圆脸,此刻成为杏脸。”
“那多好,谢谢你,医生,求之不得,终尝夙愿。”
整个头颅在绷带内,文昌说话口齿不清。
科隆医生说:“明日,你可以把身世告诉我,此刻你需要休息。”
文昌看着他,“这么晚了,还在医院,家人不反对?”
“我是专科医生,没有家庭,没有妻儿。”
文昌点点头,闭上眼睛。
接着几天,科隆陪她下棋,一边交换了身世。
文昌问:“后来怎样?”
“车房着火焚烧,波及邻居,至今那家人不肯原谅我,同我父母说见到我要打我手心。”
“你真幸运。”
“你也是,文昌,你是生还者。”
文昌低头,“你说得对。”
王医生进来,“科隆,你尚未替阿昌拆除纱布?”
科隆有点紧张,“师傅,你来。”
王医生取过小剪刀,拆开纱布,真好手势,绷带上几乎没有血渍,他仔细端详,露出满意表情。
“阿昌,三星期后可知分晓。”
文昌说:“镜子。”
文昌看到反映中的她头脸浮肿青紫,如万圣节里面具,连忙放下镜子。
“科隆,让文昌到你家休息一个星期可好。”
文昌吓一跳,“如何方便打扰,我”
谁知科隆说:“房间已经准备妥当。”
王医生说:“不久你可以回家。”
文昌由科隆接走,他住在山边一间西班牙式老房子,小路一边满满攀着鲜红哀艳的棘杜鹃,环境宁美。
文昌忽然转头问他“这些日子你在哪里,为什么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我在研究院,一直到最近才回来。”
他斟出冰茶,文昌一口气喝尽两杯。
“文昌,我的家即你家,请勿见外,我的图书室还过得去,你可以挑些书看。”
“我明白,你放心工作好了。”
厨房有现成佐料,科隆是欧亚混血儿,喜欢面食。
一连几天,文昌作了面点做晚餐,留给他一份,科隆看到,热一热,开一瓶白酒,吃得十分自在。
他们彼此已有默契,互不道谢。
文昌看着面孔一日比一日平复,终于,只看到新肤颜色略淡,如果补些化妆品,不容易看出。
王医生有点兴奋,“手术成功。”
文昌不语,还需等待一段日子呢,以往手术后也是这样平滑,但是个多月后皮肤才开始扭曲。
镜中人与先前文昌已经不大相像。
文晶这时闻讯赶到邻埠探访,看到妹妹,她怔一会,只说:“漂亮多了”落下泪来。
文昌轻轻说:“这是最后一次手术。”
不一会文晶故态复萌,“这间疗养院环境不错,什么,是朋友家,友人是男是女,男生?可又加时,多大年纪,做什么职业,王医生介绍,那即是有保人啦。他长相如何,能住到他家,既有进一步发展可能?”
文昌只是不出声。
“公司追你很紧,要你上班。”
“还有无其他人找我?”
“刘祖光打过好几次电话来,我说你出差未回。”
“他还没有返家乡?”
“他也许另有打算。”
文昌说:“大姐,请带我回家。”
文晶与王医生接文昌返家,那早,科隆在医院工作,没有出现。
王医生吩咐:“伤口一有变化即时知会我。”
文昌速速赶回公司应付业务。
同事欢呼:“回来了。”
丝毫不留意她相貌有何转变。
一个女子的五官不复为人注意,究竟是悲是喜?
同事们正在用照片做叠影效果:把一个精壮的男子背影重叠到胖子的肥肉上去,可是映象并不理想。
他们又把幻灯片打到肥胖模特儿脊背,仍然不够明显。
文昌忽然说:“让我来画。”
“画?”同事们大为讶异。
胖子牺牲色相,脱下衬衫,一个平滑裸背仿佛一张画布似呈现眼前。
文昌调了颜色勾出壮男背部肌肉轮廓,同事们已经笑着叫好。
这一幅画做了两个多小时,骤然看有点诡异:肉上有肉,人上叠人,是一只灵芝补药的广告,意思是,长期服食,可脱胎换骨。
摄影师高兴到极点,立刻拍摄。
同事说:“想不到如此立体逼真,阿昌,有机会帮我画一对巨胸。”
“或是细腰,哈哈哈。”
有人注视文昌,“阿昌,你瘦了。”
文昌微笑,“是吗?”
她正在洗手,刘祖光上来探访。
文昌意外,只得找些不相干的客套话说:“你晒黑了,旅程一定愉快。”
“的确很高兴,我们一直希望你可以同行。”
“请坐,今日有何贵干?”
“很想念你,所以来看你。”
“我很好,这次,成功见到元婴师傅吗?”
“见到一次。”
文昌点头,“感觉可好?”
“她很和蔼,比我想像中年轻,她请我们吃精致糕点,然后,略谈几句,便推说疲倦,我识趣告辞。”
“她可有指点你一二?”
“一块茯苓糕上有一只苍蝇,我暗暗伸手赶它,它动也不动,终于忍不住去捏它,原来它是画在纱纸上的苍蝇,多么有趣。”
文昌忽然问:“师傅站着还是坐着?”
“她一直坐着。”
“师傅与你说话之际,小云在什么地方?”
“小云,她在园子采栀子花。”
“你走的时候呢?”
刘祖光想一想,“我走到门口,才看见小云朝我走过来。”
文昌微笑,刘祖光见到的哪里是元婴师傅,分明又是小云乔扮,师傅早已不理世事,不见人客。
文昌不去拆穿。
小云为着讨好祖光,故此出到这一招,由她扮师傅,大概有三成真,“那只苍蝇”
“在这里。”
祖光取出一本小小笔记本,打开,露出一只米粒大小苍蝇。
呵,确是杰作,一看就知道出自师傅之手,因为只聊聊数笔,看上去已有磨擦足部像振翅若飞的感觉,文昌又“啊”一声。
叫她工笔画昆虫,当然做得到,边翅膀上纹路都可以丝丝绘出,但不会比这只更生动。
“师傅用的是意笔!”
祖光说:“这只苍蝇是最佳见面礼。”他小心翼翼收好。
“太有启发性了。”
“小云说元师傅有一整本昆虫像真图。”
文昌摇头,“我没见过。”
祖光怪羡慕,“民间多传奇。”
“但是,元师傅却觉得稀松平常。”
刘祖光微笑,“真正大师很少自夸是伟大艺术家。”
文昌也笑,手术后脸皮觉得绷紧。
刘祖光说:“文昌,你今日化妆了。”
文昌连忙伸手揉一揉面孔。
这时有同事进来要求文昌补妆:她要去拍护照相片,偏偏下巴长满小疮,文昌找出化妆品,用一支尖笔头,替她把瑕疵点掉。
祖光说:“你忙你的,我们改天再约。”
“你真的没有特别的事?”
祖光这才坦白:“文昌,我想公司调我到本市来工作。”
文昌轻轻说:“不走了。”
“可是,亚热带天气潮热,教会拥护不堪,我又有所顾忌,会习惯吗。”
文昌忽然嘲笑他:“那你要想清楚啊,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
“一个北美洲土生儿会否习惯?”
文昌据实答:“看他来自哪一个城市,若是温哥华或旧金山,绝有能力适应,可是小镇出生长大,少见华裔,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刘祖光沉吟。
文昌大胆问:“你留下来,可是为着小云?”
他猛然抬头,“文昌,你与小云都是我的好朋友。”
文昌一怔,代小云失望,她轻轻补一句:“像是手足一般。”
祖光连忙答:“是,是。”
他与她们已经太过接近。
“小云与你,都是卓越艺术家。”
文昌微笑,“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