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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到了岸边的芦苇丛,只觉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向前一倒,沉沉昏睡过去。
再次睁开眼来,已经是月上中天,由着江水冲打着半泡在水中的身子,有种大哭一场的冲动,“人物日改变,举目悲所遇。”想来最能形容我目下的心境,讽刺的是这句诗还是文先生所教。
我艰难地从芦苇丛中站起身来,经过江水的冲刷,中途还被几块礁石划破了皮肤,加上长时间躺在污泥地里,身上的衣服早就破败不堪,缠在腰间的银两也不知去向,只有两个从厨房顺手塞入怀中的番薯还紧紧贴着身体。
忽地我募然一惊,发疯似的在怀里摸索,应该还在,一定要在,不会不在的,幸好还在。手里紧紧攥着一块丝巾的我心情复杂,为何明知与卿无缘,却还是萦绕心头,犹自执迷不悟呢?“金大小姐”文先生曾经这么说过,原来姐姐姓金。想不到唯一关于姐姐的信息还是得自文先生之口。
再次将丝巾珍而重之地收入怀里,收拾心情辨清方向向一片矮树林奔去,毕竟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赶到杭州楼外楼完成老徐的遗命。跑了一会,隐约看见前面似有火光,连忙伏下身子,该不是冤家路窄,又碰到那姓文的吧?
大着胆子又向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在林中的一片空地躺了不少人,有老有少,全都神情委顿,面有菜色,他们有的呻吟不止,有的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只剩下一具躯壳。
遇到难民了。我的脑子闪入这个念头。入夏以来浙东连降豪雨,各地洪灾严重,前几天就有不少难民从茶寮前经过陆续往西而行,但都是三三两两,像这样的数百人还真是前所未见,在隐绰诡异的火光下,我怀疑是不是突然走到了炼狱之中。
我愣了一会神,才恢复思考的能力,其实现在的我从外表看来,也不比他们好到哪去,混在他们中间倒是躲过文先生追踪的一个好办法,一想到这里,随便找了一颗树,就地睡了下来。
咦?我靠的这颗树怎么那么奇怪,光溜溜的,没有树皮。难道。。。。。。望着周围的难民,我明白了一切,心里一阵酸楚,他们已经饿得只能啃树皮了。“累累作饿殍,见之心若摧”,嗨!我怎么又念起那姓文的教的东西。
依靠在树旁,虽然一心想睡上一觉来补充体力。但是老徐、金姐姐的身影来回在脑海中打转,加上不绝于耳的痛苦呻吟声,怎么都不能入睡,就这样躺了半夜,在天刚发白的时候,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难民们没有互相招呼,但都无一例外的向西蹒跚而去。
“小哥哥,走吧。”一个清脆但是有气无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过头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也正挣扎着准备起身。
“噢”,我应了一声,站了起来,扶住了老婆婆的另一边,小姑娘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瞥。我们三人跟着大部队向前方行进,无意间回头发现林中还有很多人没有起来,他们很可能已经永远也起不来了。
一路上,四面八方的难民越聚越多,等行到余姚地界,队伍已经蜿蜒了好几里,不见首尾,放眼望去可谓满目疮痍,这样一来混迹其中,虽然没有被发现的危险,但是按照这样的速度,可能十天也倒不了杭州。
忽然队伍发生了骚动,人群隐有欢呼声传来,我虽然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手上还扶着老婆婆,也不可能挤到前面一探究竟。说起来,扶着老婆婆也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但是无论是老婆婆还是小姑娘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排除自己长得太猥琐的可能性,他们祖孙俩都不愿意和我说话的可能性,唯一的解释只有她们已经饥肠辘辘到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真是人间惨剧。
跟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到了一座寺庙外,只见这座小庙外已经聚集了数百人,人群围着不知什么东西怪呼不已,隐隐在空气中还飘来一股怪味。
“野菜粥,是野菜粥!”半个时辰没说过一句话的小姑娘发出了一阵欢呼,但是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难民又没有了那股高兴劲,的确凭她和她奶奶是不可能挤进去分到粥的。小姑娘把求助的目光飘向了我。
看着接近疯狂的难民,我也是一筹莫展,好几个试图挤进去的大个都被推了出来,有些不慎跌倒的可怜人还被众人踩踏于乱脚之下。倒是有一个猥琐的老化子在人群中一会儿进一会儿出,忙的不亦乐乎,好像已经喝到了好几回粥,末了还躺在附近的空地上舒坦的拍起了撑得圆滚滚而又脏兮兮的肚子。
罢了,就男人一回吧。我捋起袖子准备冲进去给祖孙俩弄上一碗粥。
“阿弥陀佛。”这时一声佛号在我身后响起,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眉慈目善的中年僧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后,面容清翟,神采奕奕,想不到一座小庙有此人物。我正待说些什么,只见他佛袖一抖,手便向我伸来。难道是文先生一伙的?我下意识的想要退避开去,但是大和尚的手像有磁力一般,自己的手不由自主递了上去。“完了”,我脸上露出悲愤神情,正要破口大骂,大和尚已然放开了我,手中多了两个软呼呼的东西,张手一看,竟是两个馒头。
大和尚向我一点头,“施主,快些分于你的妹妹与奶奶吃吧。”
这时小姑娘目光灼灼的望着我,眼中既喜且忧,可能是怕我拿了馒头顾自而去。我洒然一笑,将两个馒头塞入小姑娘手中,“吃吧,别让人看见了。”小姑娘感激看我一眼,背转身子与她奶奶分吃起来。我将并不庞大的身躯挡在这对祖孙前面,这时谁手中有两个馒头无异于怀璧其罪。
我向大和尚感激地点了一下头,“大师真菩萨。”
和尚闻言笑道:“施主过谦,只要人人常怀慈悲之心,人人皆可成佛。”
“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我谦虚了起来,这是我从小养成的美德。
和尚转移了话题,“施主乃是慈悲之人,但脸上常现怨愤之色,需知世事皆空幻,万物都是因缘际会造就,过于执着,难得大道。”
这老和尚眼睛倒尖,不过还真多事,想开解我,是不是和尚都有这毛病啊?
“可是大师那种失去至亲之人的锥心之痛如此真切,又怎么可能是虚幻,这是我切身感受到的,有仇不报,何以为人。”我的话里透着坚定。
大和尚听了我的话眉头一皱,指着寺前的一只石狮,道:”施主,你且看这物件,人人都觉得这是只石狮,栩栩如生。其实它只不过是由工匠用一块石头凿成的,石头是因,工匠是缘,石狮相缘合而成,有生有灭,可是石头的本性永不改变,狮子相虚,唯是真石,狮子不有,本体不无,故名色空。”
“什么相虚,什么真石,既然世事不过是因缘际合,一切皆为幻象,那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人为了虚幻而勾心斗角,甚至不惜旁人性命呢?”我开始愤愤不平起来。
大和尚顿了一下,“施主,可在意老衲说上一则故事。”
看样子喜欢讲故事也是和尚的一大毛病,“大师请讲。”
“从前有五个人,他们都是瞎子,从来也不知道大象长什么模样,有一次当地来了一只大象,他们都想见识一下大象的真容,但是因为目不能视,只能用手摸,一个摸到大象脚的说是大象像根柱子,摸到大象背的说是大象像张大桌子,其它摸到不同部位的人各有各说法,世人立场不同,只用肉眼去看东西,故而想法各异,欲要得窥真理,唯有拨开世俗迷雾,开我心眼。”
大和尚似乎还说得有些道理,老徐也说过各司其主,无可厚非,也是这个意思。但是一天所有人的心眼不开,是不是摸到大象脚的人就可以随意践踏摸到大象背的人,难道就因为他们武功好,势力大,那跟林子里的野兽又有何分别?算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大和尚与我萍水相逢,却是诲人不倦,也该道声谢,“大师字字珠玑,小子受益颇多,不过大师我还有一个问题。”
“哦?但说无妨。”
“这大象到底长什么模样啊,说实话我也没见过。”
大和尚先是一愣,随后哈哈笑道:“那就等施主以后自己去探究了。”
我是真不知道,这大和尚却又打机锋,真是有他的,“不知大师佛号,以后有闲希望能常聆真道。”
“老衲云门,随时恭候。”
这时有只手扯了扯我的衣服,转头一看,只见那小姑娘手中还剩半个馒头,不好意思地道:“小哥哥,这个给你,本想给你留一个,哪知你与大师谈了这么久,我忍不住又咬了一口,这可不能怪我啊。”
“哈哈,我不饿,你们饿了那么多天,自己吃吧,像大师这种活菩萨不是每天能遇到的。”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还能想到我这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这个小姑娘带给我的只有感动。
小姑娘听了我的话只是不依,一定要我把半个馒头吃了,我拗不过她,接过馒头咬了一口,随口问道:“小妹妹,你是哪里人啊?”
小姑娘可能是吃了东西,一时又恢复了孩子多言的心性,“我们是李家村的,我叫李梅,这是我奶奶,家乡发了大水,房子倒了,地也被淹了。”
“那你父母呢?”我随口问了一句,但是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果然小姑娘面露悲色,“他们被大水冲走了。”
也是个苦命人,难得她这么小还要照顾奶奶,“那你们要去哪啊?”
小姑娘的眼里又有了一点亮色,“我,奶奶,还有大伙都要去杭州。”
“那里有你的亲戚?”
小姑娘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杭州是顶大顶大的地方,那里又很多人家,肯定能要到很多吃的,大家都这么说的。”
熟谙世情的我不禁生出一丝忧虑,也许杭州已经他们唯一的希望,但是这真的是希望吗?这时想起腰间尚有两个番薯,不如给了她们,反正一个大男人也饿不死,可能是腰带系得太紧了,缠在腰间怎么也解不开,只好低下头去。这时只觉脖子上一凉,接着一股鲜血扑面而来,刚才犹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在我眼前缓缓倒下。
同时文先生可恶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可惜,本来这块石头只能废你一条胳臂,以泄我这几天奔波之苦,你这一低头,就害了一条性命,真是可惜啊。”文先生口中虽说可惜,但脸上毫无一丝悔色,只是笑盈盈地看着我,就好像刚才不小心杀死的只是一只小虫。
老婆婆遭此变故,已自昏了过去,云门大师显然也为这惨剧震怒了,本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满是愤恨。
“姓文的,我与你拼了!”我已记不清是第几次说这句话,但此刻我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滔天恨意,涌上心头,双拳一握向这恶书生扑去,我本来的武功就与文先生是天壤之别,手中又没有刀可以施展罗汉刀法,只是凭着一股蛮劲挥舞双拳,文先生显然不急于对我下手,颇为悠闲躲闪着我的进攻,似乎对这种戏耍颇为享受。
眼看力气就要告罄,我只准备击出最后一拳就撞墙而死,决不能落在这恶贼手中,忽然文先生身子晃了一下,径自向我扑来,我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末,被他这么一压,就一同倒在了地上。奇怪的是文先生没有进一步行动,我推开他的身子,见他就这么一动不动滚向一旁,立刻明白定有高人相助,再看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