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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大丧,礼制上已有规定,众卿皆无异议。考虑到大周目前的情况…连年战火、国库空虚,我便说了句“依律从简”,只见礼部和户部的几名官员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池州的战事已经不能再耽搁,但一提到这件事,许相和宁国舅便争吵不休,根本没有我插嘴的余地。我虽不谙朝政,但平日里耳濡目染,多少也能看出来一些利害关系。
皇族的人被我皇兄杀得已不剩多少,凡是有些本事、有可能威胁到皇位的轩辕族人都被铲除了个干净。因此我本身并没有什么后台,也没有一班死士辅佐,在朝堂上自然是半点威信都无。
许相虽然忠心,但朝中势力庞大,不免内心膨胀,视我为无物。
宁国舅虽自私可恶,但在朝中与许相势力相当,此时倒起了制衡的作用。皇兄去前并未和我提及半点如何处置宁氏家族的话,除了因皇嫂而爱屋及乌不忍下手,只怕也有制衡许相势力这一层意思在里头。
皇兄可算是个极为矛盾的人物,他恨、他怨,他甚至时时想用断送整个大周朝的疯狂念头来发泄他的怨恨,但最后时刻却依然履行了他对大周所负的责任。那么我呢,我是否也该听他和皇奶奶的话,铲除骆家势力,拉拢史清?如果这样,便能保住大周了么?
心绪已经不能用“乱”形容,重生时我以为大周定然无可救药,因此那时的我只想尽自己的能力减少对无辜的伤害。但是现在命运之手已指向另一个分叉,皇兄和皇奶奶的话一遍遍萦绕在脑际:除明轩,迎史清,大周可保……
许相和宁国舅的争吵还在继续,在许相一再坚持应再派大将率援军出征池州时,宁国舅忽然提高了声音:“请问许相,若联合许将军与史世子之力都无法击败慕容安歌,大周此刻还有何人可正面迎敌?!”
这个问题一出口,众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我,又齐齐地低下头去。御书房里死寂一般,连许相也没了声音。
许相坚持的策略无非和明轩一样,守住池州,正面迎敌,争取反败为胜。而能够和慕容安歌硬碰硬的,放眼大周朝也只有明轩一人。
但是,谁都不愿让明轩白白占了这个鳌头。
明轩虽被皇兄释去兵权,但在军中的影响力依然强大,若是将这仗打赢,骆家势必改变如今在朝中处处被动的局面。此刻商议军机的大臣们虽还不知道明轩将反的事,但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骆家和轩辕皇族的恩怨。对他们来说,于公,此时的明轩未必可靠;与私,此消彼长,骆家独大意味着自家势力的削弱。
“别忘了还有史家。”许相硬声相抗,但态度显然已没有先前那般强硬。
宁国舅冷笑道:“想不到思虑细密的许相也有天真的一面。先皇曾一再下诏催促平南王助力边境战事,那时史娇娇还在宫中,平南王尚且推三阻四袖手旁观,何况如今天高地远无人能够管束?史世子现在池州也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若池州真正危急时,史世子想要抽身退出,还不是一念之间的事!”
他说得确是实情,却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史家根本就是坐食鹬蚌相争之利的计划,最多再派些兵马支援池州,以解史清之危。要说解池州之危,那是天方夜谭。更何况,即便史清自己,也不可能让平南积蓄了几年的实力暴露在区区池州守城一战上。
想到皇兄说的“争取史清”,我紧皱起眉头,只觉得身心俱疲,对众卿摆了摆手道:“今日既决定不下,那么明日再议吧。无论是依许相还是国舅,边城的兵力、粮草总是不够的。着兵部速速将兵马、粮草等等先行准备起来,如有疏忽,均照军法处置。”
众卿面面相觑,我这一道口谕下去,头痛的不仅是兵部。如今池州究竟怎么打尚无定论,从哪里征集粮草,点哪里的兵马,数量是多少,都是未知数,必须由几位军机大臣和兵部一同商量,讨论出个大概来。若准备得多了,劳民伤财,若准备得少了,万一最后的决定是全力支持池州,那么在座的几位都难免有“疏忽”之嫌,军法处置是免不了的。
我其实并不想颁一道模棱两可的旨意,但此时心里确实混乱得紧,另有一件比池州更紧急的事在等着我做出决定。许遣之忠诚但不愚蠢,他应该清楚调遣兵马需要时间,因而他在三番几次告急的时候,一定会给自己留有余地。但此刻我心里想的那件事,却是一日都不能拖了。
我回到将军府时,府门紧闭,凝香面色惨白,一见到我,象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突然崩溃一般,跌跌撞撞地赶到跟前,抓住我的衣袖扑通跪下,满脸是泪,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平日里虽大大咧咧,但每每遇到危急时总能应对自如,从来都没象今日这般仓皇过。我的心往下猛地一沉,问道:“怎么了?”
她死死抓住我的手臂,象是极度害怕着什么一般,面朝我哭着道:“公主,你别进府里去,千万别进去!”
虽然早有准备,我的指尖仍忍不住微微发抖:“为什么不能进府?出了什么事?”
她拼命摇头,拖住我的手臂便往马车走,边走边道:“公主,我们回公主府好不好?上了马车奴婢再与您细说。”
我甩开她的手,面色阴沉一字一句地问道:“走?无缘无故去公主府做什么?奶娘和朵儿呢?即便要走也要带上她们。”
凝香神色绝望地缓缓跪下,沙哑着嗓音道:“公主,求公主听凝香一句,速回公主府,或者回宫里也行,再迟恐怕来不及了……”
我俯下身,双手搭上她不住耸动的双肩,用连我自己都几乎不认识的声音凉凉地问道:“是不是家宝出事了?”
她震惊地看住我,片刻后咬住嘴唇,慢慢地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猛地抬起身朝府门里走,开始只是大步走,几步之后便提起裙裾跑起来。
“公主!公主且慢!”
凝香慌乱的喊声在身后响起,话音刚落,她已施展轻功挡在我身前。
“公主,你进去也没有用。府里全乱套了,将军已将奶娘和朵儿赶出厢房软禁起来,公主现在进去撞个正着啊!”
我冷声道:“关奶娘和朵儿何事?家宝呢?”
她身子稍稍摇晃了一下,惨然道:“今早公主刚去宫里,归来坡就来人了,带回了家宝,但是……但是家宝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
她捂住脸,埋在手掌里抽泣:“归来坡的人说,侄少爷今早放风筝时突然摔倒,跟着便不省人事。九姑姑不敢耽误,本想将他送回府来诊治,那想半路就断了气。她们也知出了大事,原想偷偷交给公主,那料偏偏让暗卫看出了倪端。”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我呆站着,双手冰冷,掌心似乎又感觉到了前世那只冰凉湿透的小手。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立刻推开她步伐坚定地朝府门里走去,边走边道:“我要见家宝。”
凝香焦急而无奈地唤了我几声,见我步伐执着便也不再阻拦,而是紧紧跟在我身侧,神情凝重象是要奔赴战场一般。
行走在府中,并没有感觉象凝香说得那样“乱套了”,或许最乱的时刻已经过去,残留的只是冷清的空气。偶有三三两两的家奴走过,认出是我时并没有象往日那般行礼,无一例外地投来怨毒的目光。
我不知家宝此刻在哪里,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人指引,指引我径直走向我与明轩居住的大院。二丫等在大院门口,一向木纳的脸上此时也是神色气苦,见我们过来,冷冷地道:“将军在正房等公主,请公主独自一人进去。”她将目光移到凝香身上,一字一字地道,“违令者斩。”
凝香抽出腰间的佩剑正要上前,我拦住她道:“你在这里等,放心,我不会有事,很快就出来。”
正房里没有点灯,昏暗沉郁,明轩坐在正中方桌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如同饮水一般。这是我第三次见他饮酒。新婚夜一次,池州大战前一次,那两次他都没有醉,事实上,传闻说他从未醉过。但此刻的他,眼神空洞迷惘,仿佛快要醉倒。
作者有话要说:
☆、天涯咫尺间(九)
“你来了。”他说,声音平静得令人揪心。
仿佛时空错乱,我似乎又回到前世那时,他用透着绝望的声音,用冰冷的剑尖抵着我的喉咙,质问我为何要害一个无辜的孩童。
我极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到现在,问道:“家宝呢?”
他放下酒杯,起身,拔剑,挥出。他的动作看似很慢,却让人无法躲避。我只看见一道银弧划破沉郁的空气,无声无息地抵住了我咽喉。剑尖凝固在肌肤上没有再进半寸,但那种冰冷的感觉却仿佛已经刺穿了我的咽喉。
他什么都没说,没有如前世一般的质问,只是用仿佛被绝望碾过的目光看住我。那目光里没有震怒,没有仇恨,甚至连一点点质疑都没有,只有彻彻底底的绝望。
似乎有什么与前世不同,又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我分辨不清,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快要破碎在他的目光里。我狠狠深吸了几次,咽喉上凝固不动的剑尖随着我的深吸一下下陷入肌肤。
“家宝呢?我要见家宝。”我顿了顿,又说了一次,“我要见家宝。”
他纹丝不动,连头发丝都不曾颤动一下,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出了他玄色轻甲下的颤抖。
他沉默了许久,眼角逐渐泛起血丝,决绝地道:“不可能。”
我按捺不住,急道:“让我见他!他服了药,还没有死!让我带他去普济塔院,塔院里有谁你清楚,她可以救家宝!”
他愣住,红眸里似乎有希望的火星闪了一闪,但很快便被更深的绝望扑灭:“原来是你和太皇太后合谋给他服了药,才令他变成这样,你知不知道他其实是……为了控制骆家,你将家宝送去归来坡做人质,如今竟连他的尸身都不放过么?他那样信任你,你就不能放过他,让他好好地睡么?”
他的声音开始发颤,握剑的手此刻因为用力过度而苍白得可怕,抵住我喉咙的剑尖也不再稳定,一分一分地刺入我的肌肤。只是几分的距离就可以刺破肌肤,刺入我的咽喉,但他却刺得很慢很慢,象是在极力控制自己不做出疯狂的事情来。
剑尖忽地收回,他抽剑回鞘,头也不回地迈步朝门外走去。
我恍惚了片刻,立刻象被惊醒似的急步追上,不顾一切地高声道:“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对家宝如何难道你还有所怀疑么?你其实从来都没有信过我!”
他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硬生生刹住脚步,双手一分分握紧,苍白的双拳在袍袖下轻颤。
我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但心里又气又急,不及细想继续大声道:“把家宝教给我!时间过得久了怕来不及!”
他猛然回身,一步步朝我走来,越走越快。我见他面色阴沉,眸色似血,全身突然间爆发出凌厉之气,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我朝后急退,本能地想关上门将他阻在门外,但已经来不及。
他只几步就到了我跟前,伸手抓向我的双肩。我侧身躲闪却还是慢了,这一侧身,反倒被他借势一下推到门边的墙上。他用力极猛,我觉得撞在墙上时脊椎都仿佛要断裂。
我尖呼、反抗、对他拳打脚踢,但根本无济于事,他充满恨意和绝望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信你?家宝难道不够信你?你又如何待他!我也曾放下一切决定信你,你却做了什么?”
“你快放手!放手!”我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