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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确曾有过一个妹妹,却不是我,而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在大周军的铁蹄踏上宁氏封地那一年,死于乱军之中。
我头皮发毛,目光慢慢下移到她握住我手臂的手上……
血……全是血。
一瞬间,仿佛时空错乱,我似乎回到重生前的皇宫,周围都是死尸,一路上的血浸湿了我的绣鞋……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甩开她的手,用尽力气向后疾退。这时另一个喊声几乎和我的吸气声同时响起。
“你的妹妹是朕杀的,不关平阳的事!”那是皇兄的声音,再没有平日里那种暴躁威逼,如今只有无力和痛楚。
皇嫂一听到这声音脸色就变了,艳丽的脸庞霎时变得狰狞。她不再理会我,转身朝声音发出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她回转身时,宽大的袍袖扬起,我看见她另一只手上赫然提着一柄利剑,剑尖还在滴着血。
几乎没有任何思索,仅仅是出于本能,我赶在皇嫂之前朝声音发出的方向飞奔过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皇兄的模样时我依然惊惧得手足冰凉。
皇兄断了一只手,断手的手肘撑在地上勉强将上身撑起,另一条手臂张开着,象是为了保护什么人而伸出去阻拦皇嫂冲过来。我迅速往他身后扫了一眼,他身后躺着一名女子,脸已被划花,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但此刻待在皇兄身边的妃子,除了丽妃还会有谁。
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让我看了着实觉得恶心,就在此时皇兄伸过那条完好的手臂将我朝旁边用力一拨,而这时皇嫂的剑也到了,噗的一声扎入皇兄胸口,又倏地拔出。扎入时的声音沉闷得很,仿佛扎入一团败絮,而抽出时,我仿佛地听到剑身在骨头里摩擦的声音。
房里再没有任何声音。皇嫂的胸膛急剧起伏着,脸上表情在迷茫、悲愤和震惊之间不断变换。皇兄手握住剑身,低着头似在忍受痛苦。地上丽妃的手指动了动,也只是稍稍动了动而已,连□□的声音都发不出。
我的脑子停止了运作,在皇兄终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时才回过神来,扑向正在失神的皇嫂夺下了她手中的剑。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我将夺下的剑反转、往前一送,又朝她刺去。
皇嫂象被定格了一样没有反应,一直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迷茫、震惊、而又悲愤地瞪着皇兄。但我的剑也并未有顺利地刺入她的身体,剑身在半空里一阻,仿佛刺入土墙般再也不能前进一分。
我回头震惊地看住皇兄,他的动作牵动了伤口更令他剧痛难忍,但他握住我剑身的手却是坚忍沉稳。自他手上渗出滚烫的血,顺着剑身、剑柄流淌到我手上,象是火在灼烧。
“为什么?”我喃喃地问。
他痛苦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我突然激动起来,提高声音道:“你知不知道,她自进宫那一日起就一直在想怎么杀了你,为她的族人报仇!”
“我知道。”他的嗓音因脱力而沙哑,声音却平静,“不仅如此,她一直在谋算如何让大周覆灭在我手上。”
我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皇兄。
“她是这世上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既然她想这么玩,那么我就陪她这么玩,有何不可?”
我的心一直沉下去,就为了一个女人,他竟然想要整个大周陪葬。他曾是温润如玉的男子,当他还是翩翩少年的时候,我从未想过他会变成今天这样。
我颤抖着声音道:“你真的是疯了……”
“疯了?”他笑了笑,“当我的亲兄弟们为了争夺皇位要来杀我的时候,我就疯了。还有她……”
他松开握剑的手,就这么鲜血淋漓地指着皇嫂:“当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却让人送来了一纸婚约,她与别人的婚约。”
他瞧着皇嫂,微微而笑,笑意里满是讥嘲:“那时我为太子,你我一见钟情。你可还记得我对你说,等我,等我登基,必迎你入宫为后。那日你含羞带笑,默然颔首,我便以为那就是承诺。
“为何要违背誓言?我将争夺皇位的亲兄弟一个个杀死,登基后第二月便举兵攻打宁氏封地。本想将宁家人杀个干净,见到你的刹那却又将那恨意忘了个干干净净。”
我从未在一个人的眼中看过这样矛盾的眼神,皇嫂看似已完全清醒,仇恨和痛苦深深交织在一起。
她苦涩地道:“就因为我没守住誓言,你就给我爹爹按了个谋反的罪名,率大周军横扫宁氏封地,逼我那个贪生怕死的兄长负荆请罪?你有没有替我想过?你那时为何不来问问我?我怎知我有个自小就已定下的婚约,我的母亲险些跪死在我面前,叫我如何拒绝?
“你为什么从不知道为别人想想,为什么不事先问问清楚?只不过因为我不能嫁给你,你就杀了我的父亲和我的族人,让我痛苦一世?”
皇兄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她说完,叹了口气道:“所以你时时刻刻想着报仇,扶植宁氏势力,勾结慕容安歌……”
他突然皱眉抓住胸口的伤口,痛楚万分:“我原以为,只要对你够好,你总有发泄够了的一天,或许便会对我有一点点垂怜,哪怕一点点也好。直到……直到慕容安歌事发。”
“我原本发了几天脾气,之后想想就这样算了吧,左右是我对不住你。哪想到竟然查出你日日往我的膳食中偷放让人逐渐丧失心智的慢性药物。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反正我早已厌倦这个世界。你为何要用这样的方式,让我以为自己根本就是个荒淫无度的昏君,让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我从未见过皇嫂流泪,此时她的眼泪如同决堤一般,带着绝望和歇斯底里。
“因为我要自己日日看到,永远都记得,你轩辕望舒是个禽兽!不值得我哪怕一点点的爱!”
她疯狂地笑、疯狂地哭,忽地扯开衣领将掉出来的归尘珠子一口吞掉:“我早就该吞掉这颗珠子,哪怕化成灰也不要和你在一起……”
我惊呼了一声,但她动作极快,旁人根本来不及阻止。我惊惧地回头看向皇兄,他面上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生寒。
归尘珠的药性极快,顷刻间她已没了生息,软软倒下。
皇兄猛地单手使力在地上一推,将自己往前一送,在她倒地前便用断臂接住她的身体,紧紧圈在怀里,静静地看着她的皮肤迅速变白、变硬。他低头将双唇贴在她冰冷坚硬的额头上,只是轻触了一下,那具没有生命的躯壳便在他手里一片片碎裂、最终化成粉末,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手里的剑跌在地上,一时间无法相信听到、看到的事实,更不敢看皇兄脸上的表情。我从前恨他,恨他杀了兄弟姐妹,恨他的残暴荒淫,如今却觉得,他只是一个被命运作弄的可怜人。
他自地上抓起一把灰,让灰烬自指尖的缝隙间如沙般滑落。接下去他做的一切在我眼里象是慢动作,每一个细节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我就是快不过他,用尽全力扑到他面前时,他手里的归尘珠已滑下喉咙,我只抓住了他空空如也的手。
“你说她傻不傻?明明恨我入骨,却又不杀我,只是折磨我,也折磨自己。她以为灰飞烟灭便不会和我在一起,可是若我也化为灰飞呢?还不是一样会在一起。她聪慧过人,怎会没想到这一点。你说,她是不是终归对我有一点点垂怜?”
我满面潮湿冰凉,抱住他无声痛哭。
殿外传来隆隆的撞门声,林若正在依照我的旨意撞门,片刻之后,文臣武官和大批的御林军便会闯进来。
“我从未想过自己的结局会这么好。”他忽然笑了笑,“那是林若吗?是你给他的旨意?”
他低头看向我,目光象少时一样温润柔和:“我的皇妹,也开始有魄力了。这很好。”
他用指尖蘸了蘸伤口上的血,吃力地在地上写着什么,一边徐徐地对我道:“我罪孽深重,倘若再生一次,我情愿当日就放弃太子之位,带着婉月远走高飞。
“明轩不是池中物,他虽对你有情,却始终无法放下家仇。”他又自嘲地笑了笑,“这世上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象我这般疯狂,为了一个女人可以什么都不顾。你莫要心软,即日缉拿明轩。史清会反我,却一定会帮你。铲除骆家势力,争取到史家,大周或可保。”
我早已泣不成声,他匆匆而说的话,仿佛听到了,又仿佛没有听到。
他终于写完,抬头轻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面目模糊的丽妃:“丽妃肚子里有我的骨肉,我放心不下,请你带我照顾。丽妃是个与世无争的女人,所有的事都是我一时想不开,借她的名故意气婉月的。”
他半生固执疯狂,连归尘珠在他身上的效力都慢些,说了这许多话居然还能支撑着。这时他缓缓抬头,目光凝聚在空中一处:“婉月在唤我了。平阳,可知我为何改名‘望舒’?
“望舒乃上古时为月驾车的神,婉月的名字中有个月……卿为月,我为望舒……婉月你懂不懂,若能永不分离,地狱便是天堂。”
说完这一句,他轰然倒下。我紧握住他的手一刻都不曾放开,但无论我握得有多紧,依然阻挡不了他的身体迅速变冷、变硬,化作灰飞烟灭,与地上皇嫂的细灰混杂在一起,再也不分你我。
我的皇兄,死得这样干净。他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只在地上留下一行用他的心血写成的遗诏:
“大周长公主轩辕平阳,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他不是皇帝,他真的会是个很好的丈夫……
☆、天涯咫尺间(八)
一声巨响,殿门被砸开,嘈杂骚乱声不绝于耳。
“陛下!”
“长公主殿下!”
“娘娘!”
许相、宁国舅、林若奔到门前。我神情恍惚地望向他们,自三人脸上看到了一般的震惊、不信、和恐惧。
许相以思绪迅捷著称,最先瞧见地上的血诏。愣怔片刻后,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口中高呼:“女皇陛下!”
林若跟着反应过来,也是一般的三拜九叩,口呼万岁。宁国舅魂不守舍地跟着跪下,那声“万岁”不及呼出,身子已倒地不省人事。
我木然起身,木头人一般穿过三人,穿过长廊,穿过大殿中齐刷刷让到两边跪成一片的御林军。行至殿门外时,百官无不跪拜,神色莫名而迷茫。
许相和林若此时已赶到我身后,再次跪下,两人齐声高呼万岁。一时间,殿内外鸦雀无声,只有许、林二人的高亢回声在大殿四壁上不断激荡。
突然的,如同约定好一般,殿内外爆发出一阵响彻天际的高呼:“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久久不绝的喊声中,我望见后排武将为首的正是明轩。他没有作声,只是默默朝我凝望,目光中满是苍凉。
从今以后,我不再只是大周长公主,从今以后,我肩上背负的是守护大周的职责。与他遥遥相望,心里涌起的不知是恨、是憾、是惑,如同翻滚的巨浪,一下一下撞击我的胸口,将我推向离他越来越远的地方。
……
五月一日,距明轩兵变仅四日。
皇兄驾崩,池州危急;归来坡那边虽封锁了消息,但从那日九姑姑的表现来看,我确信皇奶奶已卒;再加上兵变在即……大周确实已经面临生死存亡。我虽尚未从悲伤中走出来,却也只能打点精神,每日进宫和几名军机大臣商议大丧和池州事宜。
关于大丧,礼制上已有规定,众卿皆无异议。考虑到大周目前的情况…连年战火、国库空虚,我便说了句“依律从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