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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东阾军血洗皇宫的时候就是这种声音。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刻?
我茫然地看向慕容安歌,他面色阴沉,抽出佩剑朝窗外探身望,大声喝问马车外的属下:“什么情况?”
我脑子里充斥着那日皇宫里的情形,视线里的一切仿佛都变成红色的,耳朵似乎被堵上了棉球,对周遭的声响都听不真切。
模模糊糊地仿佛听到慕容安歌的属下说,庞一鸣的旗帜忽然换成了明轩的旗帜,而这支追兵本应该是一路跟在我们身后的,此时却突然出现在前方,拦截慕容安歌的归路。
是明轩到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伸出手扶住窗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朝窗外望,只觉得双手颤抖酸软根本撑不住上半身。
远处,确实是明轩的战旗,确实是大周的兵,应该说,是明轩的家丁身着大周军服,朝这边杀来。大周流民们乱作一团,孩子们尖叫啼哭摔倒,老人们、妇女们抱紧自己的孩子,一边颤抖一边声嘶力竭地在喊些什么。
几乎没有年轻男人在保护自己的家人,因为青壮男子们都被皇兄送上了战场,而剩下的那些全是混在流民里的东阾军人,此刻全都抽出了事前藏好的武器。离我们较近的东阾军人全都进入备战状态,而前面的那些已经在一名东阾军官的指挥下和明轩的先头军展开了厮杀。
只是须臾,不断有人倒下。我手足冰凉,因为我看得清楚,倒下的那些有士兵,但更多的是无辜的百姓。大周军内虽有几个军官在高喊着疏散流民,但这么多流民,而其中又混杂着和流民穿着打扮完全一样的东阾军人,难免误伤。
一名怀抱女婴的女人大约吓昏了头,竟哭着朝我们的马车跑来,一头撞在守在马车旁的东阾军官身上。她跪在地上抱住了那军官的腿用力摇晃,嘶哑的嗓音几乎让人听不清楚她在喊些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仿佛是慢动作,我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女人摇晃时溅开的泪与飞扬的尘土混在一起,她的乱发散落在脸上遮住了半边脸庞。她是那样年轻,看起来比我还小,她的生命正当枝繁叶茂,然后……一道刀光从天而降,最终劈在她的肩头。她倒下,倒下时痉挛着侧过身子,双臂紧紧揽住了正在嘶声啼哭的女婴。
肩头的血很快染红了女婴的衣裳,婴孩怎会知道那大片大片的红色液体是什么,她惊恐地扑向娘亲颈边,一边啼哭一边拍那女人的脸。那女婴大约七八个月大,还不会说话,模糊不清地喊着“娘亲”。
那一声声“娘亲”将我从惊惶中拉扯出来,我跌跌撞撞地扑出马车,几乎是爬着赶到那女人身边,试图抱起那婴孩。女婴因为我的动作尖叫起来,女人渐渐散乱的眼瞳突然收缩,双手死死扯住女婴的衣衫。
我与她素不相识,甚至自己也处于险境,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出于一种原始的本能,一个女人天生具有的本能。而当那个女人看着我时,她似乎也感觉到我的这种本能。她立刻平静下来,盯着我的眼神仿佛想将我的样子刻到脑海里去。
“朵儿……朵儿……”她看着我,一遍遍地说这个名字。
我点头,不能说话就张着口型,一遍遍地说:“好……好……”
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否生存下去,但我仍给出了承诺,一个我不得不给的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承诺。为了这个承诺,我知道今后的路会更加艰难。
她终于松手,让我抱过了那个叫朵儿的漂亮女婴。朵儿嘶声尖叫,那女人猛地伸出双臂想将朵儿抱回,双臂僵硬在半空里的时候,她的泪成片成片地滑下,生命就凝固在她望着朵儿的那个凄哀的眼神里。
我抹上她的眼帘,回头望向那军官。如果此刻我有力气,恐怕早就失去理智上去和他撕扯了。或许是我的眼神激怒了他,他稍稍一愣,脸上泛起戾气,倒提军刀,刀柄向前朝我砸过来。我料想自己躲不过,弓背低头,用身体护住了朵儿。
一道血印喷洒在我面前的地上,跟着倒下的是那个军官沉重的身体。慕容安歌幽幽的声音自那军官背后响起:“本王尚未发号施令,妄动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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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是双更哦,10点以后第二更
作者有话要说:
☆、此地断肠处(二)
护在马车周围的几名……不,此时已是几十名东阾军人,对眼前的血腥场面根本无动于衷,除了那名义已倒下的军官,从头至尾都没有人动,没有人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而此刻,地上的血还在流淌,朵儿还在嘶叫,周围不断有人倒下、互相踩踏,妇女、孩童的嚎哭声让我如置身地狱。
“撤!”
慕容安歌面色阴沉,强横地揪住我后心衣衫,一把将我拽上马车。马车显然掉转了方向,我不知道他想将我们带到哪里,也不知道明轩是否真的会来救我,只有将所有的力气都凝聚在双臂,紧紧抱住不断挣扎的朵儿不至于摔出去。人真是奇怪的东西,当意识到怀里有个比我更加脆弱的小东西时,我的恐惧反而在减少。
前方一阵战鼓声,那意味着又有大周的追兵到了。我急急朝窗外望去,迎风飘扬的“庞”字大旗映入眼帘。庞一鸣!所率两百多人竟然全部是骑兵。
我立即醒悟到,原来明轩一直在试图让慕容安歌轻敌,慕容安歌一直以为自己设下的这一局全在自己的掌握中,却不料真正从一开始掌握全局的却是明轩。
现在的情势是,明轩和庞一鸣前后夹击将慕容安歌堵在离边境不远的荒野,慕容安歌此时只有一个选择,拿我当筹码,安全退回东阾边境。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计划不曾改变,改变的是,他已从主动变作了被动。
砍杀的声音越来越近,慕容安歌安插在流民里的东阾军人一边冲杀一边朝马车聚拢,相较于四处散开的流民,这支逐渐聚拢来的队伍显得非常突兀。
一支利箭呼啸着朝马车飞来,我闪避不及,眼看就要被利箭射中,一道剑光自上而下将利箭劈成两段,半截箭头因此改了方向却来势不,“当”的一声钉入马车窗框上。
“想早点死么!快进去!”慕容安歌朝我厉声道。
我慌忙缩回了头,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钉在窗框上的是大周的箭,慕容安歌砍断箭身时我看的清楚,掉下去的那一截箭羽是花羽。大周普通弓箭手的箭都是白羽,只有将领们才用花羽。而出现在此地的大周将领只有两人,也就是说,这射向马车的一箭只可能来自庞一鸣,或是……明轩。
我的心一下沉到谷底,轻拍朵儿的背心掩饰心中的悲哀。小东西已经发不出声音,却也知道我对她并无恶意,小手紧抓住我的衣衫哭得一抽一抽的。刚才那已一箭,如果不是慕容安歌及时砍断,不知道此时的我会不会已经带着这个小东西去见她的娘亲了。
也许是失手射偏了吧,我安慰自己。无论如何,我目前是慕容安歌的重要人质,明轩总不至于现在就和慕容家撕破脸,将我和慕容安歌一起射杀在大周境内。
忽然间,马车失控般向斜刺里疾冲,数支羽箭叮叮当当地钉入车身,刚刚安静下来的朵儿又吓得嘶声啼哭,小手小脚在我身上乱抓乱蹬。我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人已随着车身的剧烈摇晃滚到一边。一时间找不到可以落手固定的地方,我唯有以手护住朵儿的头,整个人象板球一样在四壁间乱撞。
撞得头昏眼花之际,车身总算稳下来,但车速不减。朵儿被我抱着还好,我却是五脏六腑都快被震出来了。
前方传来慕容安歌的咒骂。透过车前窗望出去,车夫被羽箭射得象只刺猬,慕容安歌此时正双手提住缰绳,伸脚将车夫踹下马车。
他侧过脸吼道:“坐稳了!让本王驾车的机会只此一次,可别飞出去了!”
话音刚落,车身猛地倾斜,车轮画出一道尘土飞扬的圆弧,马车在高速疾驰的状态下硬生生转回到原路上来。我被马车急转时的力量扯到车窗边,有那么一瞬,我真以为自己要飞出去了。
我的身体仿佛不停使唤,头被无形的力量压在窗框上动弹不得,耳边是马嘶声、车轮声,夹杂着军兵的喊声……
“镇国将军有令!前方乃东阾逆贼,务必将其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
后面的话已经不必再听,这就是明轩的选择,我的夫君,镇国将军骆明轩的选择。没有营救,没有人质,没有谈判,直接将慕容安歌和我华为灰烬。这就是我重生后的命运,这里就是我的第二个终点。
原以为,对这样的结局哪怕不能泰然受之,也不会有太大震动。却原来,真正面对的时候,即便心如死灰的我已不会在死亡面前战栗,但那种面对命运时绝望、失败、渺小的感觉仍能将我压垮。
他曾率领东阾军攻破襄城,他曾血洗大周皇宫,他因仇恨而疯狂,却对我说:你可以活下去。那时的我曾厌恶这种施舍,厌恶他的怜悯,而现在,连这种怜悯和施舍都不存在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心被击得粉碎的声音。
就在前面,慕容安歌似乎在喊着什么,我却什么也听不见。朵儿不知道是不是也意识到什么,睁大惊恐的眼,一声不吭地盯着我。我搂紧她,将冰凉的脸颊贴上她漂亮却同样冰凉的小脸上。没想到啊,这个承诺这样快就守不住了。还好,我还能陪着朵儿去找她的娘亲,只要一直陪着她,大概就不算违背诺言了吧。
没有泪,眼眶却酸涩。我摸向领口,这粒归尘珠足够两个人的分量,只要几个呼吸的时间,我和朵儿就能远离这个令人悲伤、疲惫、厌倦的世界。
马车又改变了几次方向,最终逐渐停下,喊杀声也渐渐平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竟然寂静无声,一阵马蹄声由远自近而来。
我茫然掀开前方挡帘,慕容安歌已不在驾车的位置上,而是背对我们站在几十步开外的旷野上,白衣带血长发张扬。仅剩的几十名东阾军人将马车包裹的严严实实,人人严阵以待。
面对慕容安歌十步之外的地方,一人玄盔玄甲玄铁长枪,虽独自面对东阾几十名好手,脸上却是一无所惧,连座下的汗血宝马也是踏蹄甩尾的跋扈模样。
这个人,无论在何处,无论是何模样,我都能一眼将他认出来。骆明轩!
他不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么?此刻独闯敌阵又是为的什么?还有,他身前和他同坐一骑的女人是谁?
他离得马车不近,再加之那女人似乎正在昏迷中,我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
项善音!坐在明轩身前的女人竟然是项善音!明轩的前妻,那个新婚之夜还没来得及洞房就被皇兄赐死的女人,项善音!
作者有话要说:
☆、此地断肠处(三)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项善音为什么还活着,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是你棋高一着,佩服佩服。”慕容安歌言语冰冷,一点听不出来佩服之意。
“哪里哪里,只不过侥幸抓到了你要的人而已。”明轩的话不痛不痒,也是一点听不出来谦逊的意思。
“但以一个项善音换一个大周长公主,好象我方不太划得来啊。”
我脑子里搅成浆糊一般,那女人果然是项善音,听慕容安歌那般说,明轩想以项善音来交换我。可他的初衷明明是想将我乱箭射死,而项善音明明是他的前妻,和慕容安歌有什么关系?
“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