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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你还信不过奶奶么。”
听到她这句话,我心里冰凉。就是她,我最思念最敬爱的奶奶,如今也不惜设局将我打击至此;而我,此时正和她勾心斗角地较量,只为换回自己的一条命。皇族真的薄情至此了么,族内竟没有一个能将政事抛在一边、真正爱我疼我的亲人。
我的泪越来越真切,嘴里却满是荒唐言:“此事说来丢尽颜面,平阳刻意瞒下是为了保住皇家脸面,绝无半点异心。”
“但说无妨。”
“明轩他……他并未与平阳洞房。”我痛哭流涕,再也说不下去。
皇奶奶的语调又硬起来:“这是为何?”
我停了哭泣,吞吞吐吐地道:“因为……因为洞房那日我打了他……”
屋里一片寂静,我虽没有抬头,却可以想象到皇奶奶此时愕然的表情。观她的反应,事情已越来越清晰,我和明轩的七寸就在洞房这个问题上。
接下去我的话怎么说,全在一个关键的问题上:皇奶奶是怎么知道我和明轩并未洞房的?有一个可能性,就是皇奶奶在将军府也安插了眼线。若这个眼线看到了我瞒天过海的全过程,哪怕只是一部分,我今天也已经死定了。皇奶奶的愕然,究竟是我的话出乎她的意料,还是因为她已知道我的话全不是事实?
“你因何打他?”
该来的终是要来的,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冰冷和恐惧。我已别无选择,必须相信明轩的能力,相信那一晚,他有能力清除洞房周围所有的眼线。
“我……我听说他与史娇娇两情相悦,便在洞房之夜质问于他。他全然否认,我一气之下便划伤了他……”
“既然并未洞房,因何会有那血帕?”问这句话时,皇奶奶声音渐沉,“平阳,你不是个会算计的人,你给我说实话,那血帕是不是洛明轩放的?”
不会算计?我心里苦笑,前世我的确不会算计,今世的我却会了。
“我见他流血不止,不由得慌了神,扯了床上的帕子便按在他伤口上,于是便有了这血帕。”
皇奶奶不语,似是找不到理由反驳,想了想又问:“你辱他伤他,他一个将军,确是难咽下这口气。却为何第二日早晨嬷嬷们探问时,你与他同卧一被?”
我红了脸:“是我央求他留下的,若被人发现他不在我房里,我……我丢不起这个人。”
“第二日入宫时,你二人在你皇兄皇嫂面前那番做作,也是事先约好?他这般怪你,竟能如你所愿?”
“是。第二日入宫时,见到皇兄前,史娇娇那妮子竟然还在路上截住我们,真气煞人。我虽气恼,但左思右想,这事若传了出去,定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况且他兄嫂刚为国捐躯,我在新婚夜那样辱他难免为人留下话柄,他也定然将我记恨在心。于是我便想退让一步,以让他纳史娇娇为妾做条件,请求他和我一起在皇兄皇嫂面前做作!”
“荒唐!”皇奶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堂堂公主,竟然在新婚第二日便让自己的夫君纳妾。”
“不过是个妾,进得门来又能怎样。皇奶奶,你是知道的,明轩这人很难对付……”我吞吞吐吐地道,“我……我那晚也是口不择言,不但骂他与史娇娇是一对狗男女,还……还骂他的兄嫂……”
皇奶奶一下拍在床沿打断了我的话,厉声喝道,“太不成话了!他兄嫂为国捐躯,你身为皇家人,理当好好安抚,怎这般跋扈放肆?你与你皇兄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们这不是在逼着功臣谋反么!”
我装作被她的震怒吓到,瘫软在地上,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我的赌注押对了,她对我的话已深信不疑。
她长叹一声,仰望上空,双眼潮湿,仿佛在看着大周的列祖列宗:“是我教孙无方,明轩必反,我大周气数尽矣!”
我吃了一惊,如果皇奶奶真的认定明轩必反,后果不堪设想。忙跪爬到她跟前,抱住她的腿恸哭道:“皇奶奶何出此言?明轩乃忠良之后,如今又成了我的夫君,因何会反?大周千秋百代,怎会气数尽了呢!”
皇奶奶抚摸我的头发,双眼也掉下泪来:“但愿如你所说,只是……唉,你皇兄也如你一般,对明轩报以幻想,只是他对骆家做的那些事明轩岂会原谅?即便明轩不反,以你皇兄这般荒唐暴戾,大周风崩离析是迟早的事。”
我抬起湿透的脸庞问道:“皇兄究竟对骆家做了什么事?”
皇奶奶闭上眼,良久才说:“这些事,知道了对你无益。我让你皇兄赐婚与你和明轩,便是因明轩少时与你一向交好,他不至于会迁怒到你身上。”
我全身僵住,一颗心仿佛掉落谷底,松开抱住她的手,身子慢慢跪坐下来。竟然是她,我最敬最爱的皇奶奶,将我推入了火坑!
她睁开眼,刚才的伤心落寞全都不见,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霜:“我知你现在必恨我怪我,但明轩在军中影响太大,宜笼络不宜杀,将你嫁过去是唯一的办法。我能体会你心中的苦,皇奶奶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觉得耳朵嗡嗡作响,满屋子都是回声,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过去的事情一件件浮现在眼前:坐在她膝头听她讲故事,成人礼的宴会上她笑问我要嫁给什么样的人,她在宫中为我种下的十八株桃花树……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亲情在皇族存亡面前竟然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恍惚中听到她提到“史娇娇”,几乎是出于本能,我抬起头来。手脚依然麻木僵硬,但思绪渐渐清醒过来。这是我穷尽心智日思夜想的计划,无论心中如何悲戚,总要尽力去完成它。
此刻的大周朝象个罪恶的漩涡,正在迅速沦陷,对此我回天无力,我必将带着轩辕皇族肮脏的烙印与之一同沦陷。但只要能救出家宝,我就能在心里保留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干净地方,我的灵魂便能得到安息。这就是我固守的执着,是我重生的意义。
想清楚这些,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酸涩,仔细倾听皇奶奶说的每一个字。
“明轩与史娇娇的传闻竟是真的么?我本不想他两家联姻,平南侯太过奸猾,若将来与明轩联手,大周危矣。”
我怕皇奶奶起疑心,不敢表现得太冷静,因为那不是前世的我。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思虑着如何将她的决定引到我想要的结果上去,开口时才发现嗓音已沙哑:“明轩不会的,史清更不会,他前几日还来看过我。”
“史清来看过你?我却不知。”
我瞥见她惊愕的表情,心中一动,生出一个念头,噘起嘴说:“他还记得我喜欢桃花,特意编了一个桃花冠给我,还问我和明轩过得好不好。如此重情重义的人,怎会做谋反这种天诛地灭的事。”
皇奶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他问你和明轩过得好不好,你又是怎么说的?”
我低下头呐呐地道,“他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我自然将一番苦水都倒出来了。”
“他什么反应?”皇奶奶追问,我知道她快要被我引上那条路了。
“他……好似很不高兴,说如果明轩对我不好,他便不会再讲兄弟之情。”我越说声音越轻,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其实史清未经过明轩便来看我,确实已经是越礼。只不过那时他显然不是专程来看我,只不过是要和明轩密议某些事,顺道来看看我罢了。但是经我这样一渲染,让人觉得他与明轩正因我而走向不合。只要皇族善加利用,我就是他和明轩之间的一颗炸弹。
果然,我做出越来越心虚的表情,皇奶奶脸上神色则是越来越明朗。我趁机说:“其实他多虑了,我向明轩认错时,他已原谅了我。方才听皇奶奶训斥,平阳羞愧难当,定当改过自新,时时以大局为重,再不意气用事了。”
皇奶奶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有如此觉悟甚好。只是这纳妾之事么,容我再想想。”
我心中顿感挫折,毕竟姜是老的辣,我已将自己卖了,仍然得不到她的信任,而情况或许变得更糟。因为我这番话透露了明轩与史清之间的隔阂,若没有联姻这件事来限制这种隔阂越演越烈,朝廷对明轩的限制将会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正在想着如何挽回,皇奶奶忽地眨了眨眼道:“史清这孩子我颇喜爱,你身为公主,须知如何笼络能臣。”
我微微一愣,她又沉下脸道:“虽然你们亲如兄妹,但如今你已嫁人,事事要注意分寸,不要给外人留下话柄!”
这是让我既要想法亲近史清,又要把握分寸。好个制衡两方势力的办法!
我忙点头称是,她缓了脸色,思虑着道:“史娇娇是庶出,你是公主,你为妻她为妾倒也说得过去,平南王那里我自有办法。只是你刚新婚,现在纳妾实在不是时候。不过既已答应了明轩,出尔反尔总是会开罪了他……不如你先回去,说我已应允了他,不过需要时间与平南王说和,让他再等等。”
我一时有些不相信,我自认为计划中最困难的一部分竟然就这样成了。正要答应,她话锋一转眼神凌厉地道:“但明轩此人终究不可全信,我听说他极疼家宝,这样,你今日就把家宝留在此地,便说我对家宝极是喜爱,要亲自□□。”
我大吃一惊,背上霎时出了一层冷汗。这是要将家宝留为人质啊。虽然比留在皇嫂那里要好得多,但此刻我还未准备好如何面对明轩的震怒,不知他会不会做出过激的事来。这次来归来坡,我本想一箭双雕,一方面让皇奶奶喜欢上家宝,另一方面促成联姻之事。想不到我虽算计了皇奶奶,却也被她反算计了一招。如今之际,也只有试试缓兵之计。
我急忙重重磕了一个头:“平阳左思右想,若明轩没有异心,此举便是多余。若他果真有异心,今日留下家宝更会打草惊蛇。皇奶奶三思啊!”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要将我看透:“我的小孙女如今也功于心计起来?”
我又是一惊,忙委屈地道:“我刚与他和好,不想再发生意外,皇奶奶此举实在是叫平阳为难。”
她想了想,缓缓点头:“也好,此事以后再说,我自有打算。”她眼中闪过一丝残酷,“你若一旦发现他有异动,必在第一时刻告知你皇兄,我自会知道。若来不及放出消息,切莫念夫妻之情,只管杀之!”
我心中一震,全身血液仿佛退去。接下来的拜别,与九姑道别,接家宝回家,全都是在恍惚中完成。坐上马车后,整个人如大病一场,几乎虚脱,这场戏,竟是耗尽了我全部体力心智。
注意到我的沉默,明轩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太皇太后身体如何?”
我细细品味他这句问话,没有尝出任何他对我说话时一贯有的讥讽、厌恶、或是试探味道,这只是一句最单纯、最真心的问话。仿佛看到了人性中的一丁点希望,我轻舒了一口气,想那时我们还都只是孩童,他也是皇宫里的常客,和我们吃在一起玩在一起,也时常坐在皇奶奶的膝头听她讲各种各样的故事,想必如今他对皇奶奶还是有些感情的吧。
只是那又如何呢,人越是高贵越是薄情,皇奶奶还不是一样将我当作随时可弃的棋子,而一年后明轩还不是一样斩断了皇兄的手足。
我心里酸涩,摇了摇头道:“她终究是老了。”
她真的是老了,再无能力如当年那般力挽狂澜。且老无所依,否则她也不会依靠我这个最没用的公主。
想起前世的我自尽于皇宫,之后的事便不知晓。明轩在那以后必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