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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满洲,日本要占南满和闽南……但是它们彼此嫉忌,分赃不均,弄得各国势力相持不下(under the balance of power),英、美两国因而推动了保持中国领土完整、列强利益均沾的所谓门户开放政策。后来,列强以义和团杀了洋人为借口,组成八国联军入侵中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最后我们竟能只赔款,不割地,也算是李鸿章办弱国外交的一个奇迹吧!
这次唐内阁由于样样需钱,而财源无出,不得已乃向四国银行团商借外债白银8500万两。在签约之前,并乞先垫3500万两,以济燃眉。四国原已答应垫款,然日、俄闻报抗议,坚持分润,中国不得已乃改向六国银行团商借。可是日、俄又另提要求:此款不得用于满、蒙地区。盖满、蒙早被日、俄两国视为禁脔。事关满、蒙,应向日、俄分别磋商,不应让四国银行团乘机介入。而四国行商,又因不信任中国官僚,纵允借款,亦应由四国派员监督使用。斯非稍有立国尊严之任何主权国家所能承受,而环伺列强,对中国则视为当然,辱华之甚,不忍卒言。后来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唐绍仪终因无法对付内外夹攻,在政、经两途俱走入绝境之时,任职未及三个月,便失踪而去,此是后话。笔者在编撰《顾维钧回忆录》时,曾搜罗有关中外史料,与顾氏细论之。盖顾为唐绍仪的东床快婿,斯时又职兼国务院与大总统府双重机要秘书,熟知其内幕也。借款故事说来话长,得暇当以专篇处理之,此处暂时打住。有心读者欲知其详,请参阅拙撰顾书及相关文献,当可知其大略也。
第二部分孙逸仙医师的社会丹方
话分两头。这时的孙中山先生在大总统解职之后,无官一身轻,率领了青年子女孙科、孙琬和随从胡秘书、汪外办(且借用个当前的名词)、廖仲恺夫妇、章士钊夫妇,以及新从美国毕业归来、年轻貌美的英文书记宋蔼龄女士等男女数十人,浩浩荡荡,四处游历讲演,所到之处,士女争睹丰采,辄至万人空巷。孙公此时微近中年(46岁),西装革履,一表人才,在佳人名士簇拥之下,玉树临风,道籍仙班,真是大丈夫当如此也。相形之下,这时在南京弄得焦头烂额的黄留守,就只是个整日拖拉的骡子和垃圾夫了。劳逸悬殊若此,亦命也,运也?
孙公此次演说旅行是从上海开始的,后来赴武汉黎副总统之约,溯江而上,经南京、芜湖、安庆、九江而至汉口、武昌。4月初的长江中下游,正是莺飞草长、春暖花香的季节。游春士女,听众如云,盛况空前,自不待述。孙公讲演宴谈十余场,主人虽随地改换,而客人演说内容则一也。
长江之行中期,袁总统亦曾专使盛约孙前总统往北京一行,而中山思乡心切,期以他日。霸王项羽说得好:“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孙公于4月中离汉赴沪,22日南巡抵福州,25日返广州,继续在欢迎会上讲民生主义,27日返香山故乡晤卢夫人;6月中在广州继续其平均地权之演说,6月底经香港返沪。盖中山虽功成身退,而对“政治革命之后,宜继以和平的社会革命”之理想,却自成体系,甚欲实践之也。
民生主义抽象和具体内容
孙中山先生原是近现代中国,笔者个人所一再反复申说的文化转型期中,自有一套颇具原始性的建国蓝图(original blueprint for national reconstruction)的最高当国者。他那一套建国思想,形成所谓三民主义的理论,至此已相当成熟。辛亥之后,他对袁世凯曾寄以热忱的厚望,认为在袁氏治下,他的民族、民权两主义,已相当成功了。如今所余者只剩个民生主义有待实行,不幸民智未开,知音太少,弦断无人听,因此此次旅行布道,苦口婆心,舌敝唇焦,反复演说,三句不离本行,其主旨亦在此也。长话短说,聊为概括之如下:
第一,孙公自称为一极端之社会党(radical socialist) ;笃信国家社会主义(state socialism) ;主张土地国有、铁路国有和大企业国有。他不反对资本,而反对资本家,尤其反对资本主义初期在伦敦、纽约等新兴的大都市中炒地皮的地产商。防患于未然,为免革命后之中国亦蹈此覆辙,因此他甚欲采择亨利·佐治氏(Henry George;1839~1897)之主义施行于中国;也就是利用政府的力量,集中税收于土地,实行单税法(singletax system) ,来“平均地权,节制资本”(关于孙氏这一系列讲演的综合内容,散见1912年4月4日其在上海答《文汇报》记者问“政治革命之后宜继以和平的社会革命”,载于1966年台湾版《国父全书》,第496页;其他随行者,如胡秘书、汪外办、章士钊等人的笔记和自传,以及吴相湘著《孙逸仙先生传》有关各章)。换言之,孙逸仙医师,这次已不再医人,而着重医国,并颇为自信地开出自以为会药到病除、妙手回春的社会丹方,他名之曰民生主义。10年之后,他甚至说:“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
孙逸仙医师这套丹方,在当时真是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可能真是由于民智未开和知难行易,孙公所到之处,总是言之谆谆,而听之藐藐也。在武汉时,孙公说法,黎副总统多半在场,恭听之余,难免有面从而腹非的表现,恨得胡秘书骂他是面存忠厚,而内具机心。所幸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芸芸众生之中,也多的是看门道的信徒。一旦心悦诚服,三民主义即变成了宗教信仰,青年小伙计也就赴汤蹈火,促其实现了。此是后话。
当然一个宗教家和政治哲学家,必须有杀身成仁的自信,才会产生信众(followers) 。不用说中山对他自己的这套主义,那真是生死以之,笃信不移也。孙公对他自己所发明的三民主义的自信心,当然更是终生不渝的。
第二部分革命尚未成功,留守终被裁撤
吾人于1998年,回看民初政局,真可说是阅人多矣。根据这几十年的历史实例,历史学家盖可断言,民初那个烂摊子是任何政治家也收拾不了的。这是个转型程序中的阶段问题,阶段未到,任何当政者都必然落个悲剧的结局。语云形势比人强,在那个形势之下,任何了不起的人,也无能为力也。袁世凯这个人的悲剧,便是他卷入了这个他所改变不了的形势。孙中山的幸运,便是他始终没有卷入这个形势,搞了一生的“革命尚未成功”,有心为国为民而道不得行,就会引起全民族甚至全世界的同情了。
话说回来,在1912年6月中旬,孙公在衣锦还乡之后,回到上海。国内政局已有山雨欲来之势。第一是黄留守公署的裁撤(6月14日),革命老同志(包括黄上将)中,又多出一批下岗之人(用个当今的名词)。但是黄留守属下的30万杂牌军,本是各有其主的。荷枪实弹的军人原是最实用的政治本钱。在中国数千年的历史上,新朝初建,裁兵削藩,都是第一难事。事实上,历朝和平裁兵,宋朝赵匡胤的杯酒释兵权之外,几无一成功的先例。此次黄兴这个功臣虽有意主持裁兵,然东南地区的新旧各军,原非黄氏的子弟兵,他虽有意助袁偃武修文,那些大小军头,哪能由得他呢?何况他也并无恩饷可发呢!
再者,南京留守原是袁氏狡狯手段之一。他不能一上台便把革命党原有的功臣全部清除。他先把那些桀骜不驯的宋教仁、陈其美调虎离山,在唐内阁里安了两个冷衙门以笼络之,再划出个南京留守把黄大元帅安顿好,以免他游荡妨事。迨新政府百事就绪,袁就要撤销南京留守,把黄兴踢上层楼,调去北京担任另一冷衙门的参谋总长。黄和陈其美一样,不愿北上去坐冷板凳,那就自动下岗了。后来,袁为安插孙中山,乃给孙一个肥缺优差去修铁路,并要黄兴也去助孙搞实业救国。这也是赵匡胤要石守信等老功臣多致歌儿美女,安享晚年的意思。袁世凯这位老官僚,他显然也认为只有歌儿美女,才能把孙文、黄兴、宋教仁等这些硬汉子软化掉……
读者读到这一类的历史故事,可能的反应是不相信,然而却实有其事。如果确是事实,则这些历史制造者,岂不是太下流了?其实这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这类故事在“二十五史”和《资治通鉴》里都太多了,而且大半都是事实。它之发生于近代的中国政坛里,那就是转型的问题了。从帝制转民治的要点,便是把无限制权力(unchecked power) 转成有限制的权力(checked power or limited authority)。在这项转型还未转得干净之时,老的魔鬼继续附身,就是难免的了。袁世凯后来便是被老魔鬼附身,缠死的。
第二部分唐内阁垮台的学理解剖
中山返沪后第二件大事便是唐内阁的忽然倒塌,总理大人弃职失踪(6月15日)。袁总统挽留不了,乃特任首席总长陆徴祥继唐组阁。唐阁既倒,同盟会在唐内阁中的骨干分子宋教仁、陈其美、蔡元培也就跟着下岗了。蔡公原是个无关痛痒的好好先生;才高八斗而飞扬跋扈的宋教仁原不要做左舜生(见上节附注);手握兵权、党权,虎踞上海的陈其美,始终就没有北上就职。如今宋、陈二人既然总长都不做了,那正好全力搞党,把同盟会扩大改组为国民党,然后来搞他个政党内阁,大干一番。
宋氏认为唐内阁只是个混合内阁,继唐而起的陆内阁,则是个超然内阁,在这个紧要的开国时期,兴利除弊,国事如麻,他二人都不中用。要起死回生,翻天覆地,宋的目标是组织一个清一色的国民党内阁,由他来做总理,则中华民国其庶几乎……
上节已言之,唐内阁的条件是不能再好了。为什么不出三个月便寿终正寝了呢?其实这又是个转型的问题了。须知,依法,唐内阁是个责任内阁,袁总统只是个虚君。但是在两千多年的政治史里面,中国出了四百多位皇帝,除了少数的亡国之君像阿斗、溥仪等等之外,有几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尤其是开国之君是个虚君呢?试问汉高祖、光武帝、唐太宗、明太祖与康熙、雍正、乾隆等,哪一位是虚君?相反,我国历朝盛世如上述者之出现,几乎都是一字号的雄才大略、君权神授、独裁专制的英明之主也。在我国历史上,往往也是皇权愈大,政治愈清明,大小官吏愈不敢贪赃枉法。因为我国的皇帝向来不直接管黎民百姓,直接管黎民百姓的,是县太爷和知府、道尹之类的亲民之官和巡抚、总督之类的地方官。因此我们的皇帝陛下愈凶,愈厉害,权力愈大,直接管黎民百姓的地方官愈不敢为非作歹。所以在传统中国里,黎民百姓对权力最大的皇帝,像汉武帝、唐太宗、明成祖、清圣祖(康熙),不但没有恶感,还由衷崇拜呢!
当然我们这四百多位皇帝,不能个个都做汉武帝、唐太宗。如果是才气平平,或贪恋酒色不喜早朝的懒皇帝,甚或像扶不起的阿斗,那就要靠宰相辅政了。宰相和皇帝一样,也有好坏嘛!像王莽,他就要乘势弄权,由宰相晋升做假皇帝,然后篡位做真皇帝了。像姬旦(周公)、萧何、曹参、魏徵、王安石、张居正,那就如钱穆所说的副皇帝(见钱穆著《中国历代政治得失》)。钱氏是中国文化史上的基本卫道之士(fundamentalist),他认为传统中国的相权,是制衡君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