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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战场归来 -唐师曾-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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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起义虽屡被镇压,但产生了 库尔德人的民族英雄巴尔扎尼。二次大战后,从50年代后期到70年代中期,巴尔扎尼领导 其追随者屡屡向伊拉克政府提出民族区域自治的请求,遭拒绝后又几次揭竿而起,几次签订 停火和平协议。两伊战争中,各派库尔德反政府势力再次发起独立运动。萨达姆不顾战况吃 紧,冒险从前线抽调重兵对库尔德人进行大规模驱赶,从1983年至1988年,约有25个库 尔德镇及4000个村寨被毁,50万库尔德人被驱逐境外,150万人过着流浪生活。面对库尔 德人的反抗,伊政府军甚至不惜动用化学武器。海湾战争使萨达姆的战争潜力和军事机器遭 到严重削弱,趁共和国卫队和伊军主力东调之机,北部苏莱曼尼亚、基尔库克和埃尔比勒三 省的库尔德人再次举行武装起义,攻克了苏莱曼尼亚和埃尔比勒省省会并对基尔库克油田形 成了包围,伊政府被迫紧急调用精锐部队平息暴乱。
    在记者丛中一位身背三台尼康F4、一台莱卡M6的老外特引人注目,他前胸上绣着 “AFP”,我俩对视了一下对方身上的招牌,伸出了右手,“你好新华”,“你好法新”。
    80万人口的埃尔比勒几乎已成一座空城。士兵拦住逃难的车辆检查,竟从一辆丰田的 行李箱中搜出六个孩子。人们似匆匆过客,面无表情,四处全是持枪的士兵,把守路口的伞 兵戴着巨大的白框架风镜,身后军车上的识别符号用黄泥涂抹盖住。市内主要路口均有平置 的双联23毫米高炮,当做战防武器使用,遍地是弹头弹夹扎鞋硌脚,全无立足之地。
    没有任何商店营业,几位政府军士兵在橱窗前张贴萨达姆画像。民房则门窗紧闭,毫无 生息。埃尔比勒购物中心门前的巨幅萨达姆像被挖去双眼,商店被抢劫后付之一炬。“全 陪”禁止我们拍摄被破坏的萨达姆像。
    当地警察局长穆罕默德·诺瑞向我们控诉暴徒的罪行:“3月11日,暴徒占领了警察 局,烧毁了文件。”萨拉丁大学管理系主任阿戴尔称:“埃尔比勒已回到政府手中,战斗即 将停止,一切都将结束。”他声称至少有10万伊朗歹徒越过边界到伊拉克来为非作歹。
    站在警察局门口放眼望去,炸弹炸起的黄尘平地而起,炮声隆隆,用肉眼也能看清郊外 的坦克和加农炮阵地。坦克拖着冲天的黄色烟生冲向库尔德人阵地。
    市政府左方的十字街头,五位着黑衣的库尔德人匍匐在地,背上的弹孔还在冒血。各国 记者蜂拥而上,立即被新闻官员制止。带队的伊政府新闻部官员萨东先生大喊,当他数到 “五”时,所有记者必须回到车上去,言罢开始数数。各国记者听到“三”,就纷纷跑回车 上。我因动作稍慢,又遭警告:“新华!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4月5日。我们迎着灰雾中冉冉升起的太阳向伊拉克东北部的苏莱曼尼亚奔驰。基尔库 克的蓝天、绿草、小河在我们身旁掠过。石油工人居住的点点英国式小屋,单门独户,内带 花园,温暖恬静。丰富的石油资源、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两条大河横穿大沙漠中的这片 沃土,孕育了悠久的巴比伦文明。
    随车队入山,这里的景色颇似巴格达的宿敌以色列那路撒冷。路旁班用帐篷连绵不断, 与公路平行的高压电线全被炸毁,公路上全是军车,行人都是军人。一个至少由50辆军车 组成的车队,正在路旁休息。车门上的军徽被黄泥涂抹遮盖住,偶有剥落,则露出红三角上 的黄色降落伞标志,这支戴红色贝蕾帽的部队,显然是共和国卫队的一个伞兵师。
    沿途的士兵正搭乘各种交通工具向前推进,40吨集装箱拖车上挤了上百名士兵,从齐 肩高的车帮向外探着脑袋,像运往莱市场的竹篓里的一群鹅。这些士兵还穿着橄揽绿的冬 装,戴着大风镜和毛线风帽,令人想起阿拉曼的隆美尔。没有风镜的士兵用阿拉伯大围巾裹 住头,仅露双眼,浑身上下全是黄土。车身上捆缚了许多白塑料桶,装的是备用汽油和水。 一些挤在军车顶上的士兵为防止打盹时摔下来,用帐篷绳将自己身体捆绑在车顶上。
    二十几辆军车组成的小型车队四处可见,兰德罗孚吉普上平架着12.7毫米高射机枪, 车上的士兵肩扛火箭榴弹发射器,头戴苏式钢盔。路边向阳的山坡上,T—72坦克的滑膛炮 塔上晾晒着军毯,士兵躺在草绿色的帆布炮衣上打盹。加榴炮阵地旁是苏制40管车载火箭 炮。空中有编队飞行的四架米—24雌鹿武装直升机,沿公路呼啸而过。右侧是一个简易前 进机场,一架法制SA—3小羚羊直升机正在降落,吹得黄沙蔽日,像VCD盘上的越战。
    行至苏莱曼尼亚市阿德纳斯广场,“全陪”命令所有记者下车照相,我惊喜若狂。此处 的军车与难民挤作一处,乱成一团,以致我连车门都打不开。我的80毫米~200毫米镜头 偏又停止工作,光圈环怎么也拧不动。
    由此到山口几十公里被军车与难民挤得水泄不通。水牛、阿拉伯马和毛驴拖曳着满载被 褥、缝纫机、大闹钟等的木板车在军车间缓慢挪动。恶息扑鼻,哭喊之声震天。由山里逃出 来的难民目光呆滞,疲惫不堪,肩扛各种破烂行李,一个满脸鼻涕泪水、天真可爱的小孩竟 怀抱一只死去的老鹰。突然身旁响了几枪,可人头攒动,并不见有人倒下。我和BBC的吉姆 双手一撑,爬上一堵矮墙,这时枪声不断,人群大乱,可就是看不明白。回到北京才知道, “新闻联播”还播了我站在军车上的一个镜头,妈妈因为没看清楚,直等到“晚间新闻”又 看了一遍。
    在阿德纳斯广场被击毁的萨达姆像下,一个至少有1.90米高的共和国卫队上校拄着拐 杖指挥士兵往前走。在他旁边有一个怀抱婴儿的小丫头,还没有我的腿高,瑟瑟发抖。我把 摄影背心里能吃的东西全掏给了她。
    在通往Choarta的立交桥下,T—72主战坦克和装甲车封锁了桥面,逃难的人似潮涌, 军队犹如防波堤。士兵们仔细检叠每个人的身份证后方许通过。空中的SA—3小羚羊直升机 用库尔德语大喊:“一切安全,马上回自己家去。”
    我和BBC的摄影师吉姆爬上立交桥顶,从这里俯瞰前进的军队和逃难的难民相对而行, 似滚滚蚁群,所不同之处仅是兵蚁与工蚁之别。我不由得想起《悲惨世界》中的一段话: “士兵和市民的尸体并排静卧,因为他们同属于人民。”
    我身旁就是一辆T—72坦克,巨大的滑膛炮直指进山的路口。我身上的“人民中国新华 社”引起士兵的好奇,我干脆摘下昨天摔坏的那台尼康相机递给他们,任其乱按一气,我用 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几句阿拉伯语,得寸进尺地上了T—72坦克。可刚按了两张,跑过来一 个少尉,大声命令我下来,两手比划着戴手铐的样子。我磨磨蹭蹭地往下爬:“雅嘿(兄 弟),西尼夏比(人民中国)。”我被带到一位上尉跟前,主动交出相机,任其制裁。
    上尉上下打量了我好半天,笑了。“你不知道上面是军事机密吗?”
    “不知道。我是想和上面的‘雅嘿’合个影。”
    “是人民中国吗?”
    “百分之二百的人民中国。”说着我转了一个圈,让他看清我前胸后背上的字。
    “下次别往上爬。”
    “知道了。你没听昨天的新闻,人民中国正提议取消制裁,援助伊拉克人民药品粮食 呢。”
    上尉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真不知道他知道什么,因为这条新闻是我刚从BBC 吉姆那儿听说又添油加醋发挥的,我趁机收起相机,朝他连挥了三遍“V”手势,就像我拍 反美游行一样。

    

30 撞车、撞车、再撞车

               “战地记者的命运赌注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可以把它押在这匹马或那匹 马上,也可以在最后一刻抽回来。”
                 ——罗伯特·卡帕
    临行前,北大一位气功师哥们石松给我占了一卦,说我海湾之行无大凶,但车祸不断。 这一算可吓坏了我的朋友中文系的小师妹、日本留学生平岛由美,她特地让弟弟从日本找了 个小蛤蟆要我挂在身上,因为日语蛤蟆念“凯露”,与“回家”发音相同。
    我头一次撞车是在以色列耶路撒冷,灾情不重,仅撞瘪了出租车的右门。我一看卦算得 挺灵,从此坐车只坐后排,而且总是系紧安全带。
    塞浦路斯使馆经参处的小陆是北大75级的,为人特仗义,开车技术也高,四年来从未 出过事,眼看一笔数目可观的行车安全奖就要到手。我在塞浦路斯转飞机、办签证,他没少 义务帮忙。
    由帕福斯到尼科西亚的高速公路好得不能再好,小陆开的是使馆的沃尔沃—740GL,据 说是世界上最抗撞的好车。小陆轻车熟路,可我总是习惯不了靠左行的英式公路。远处海面 上三块巨石,就是司爱与美的女神阿佛罗狄忒诞生处。可由于滂沦大雨,什么也看不清。眼 看离尼科西亚还有20英里,我们就要到家,不料斜刺里钻出一辆粉红色的小福特,没亮转 向灯就上了快行线。当时我们的时速至少有95英里,一下子就顶在了小福特的屁股上。
    接下来的情景一连有好几年我怎么也挥洒不去:眼前仿佛是在演慢镜头,小红车在大雨 中向右前方旋转着滑去,扫断12根中心隔离桩,车内杂物飞得满天都是,小陆一脚刹车停 在路中。
    我弄不清我是怎么从后排座位上飞起来,撞断前排枕头的靠垫,又打在小陆脖子上的。 碰巧路过这里的塞浦路斯交通部长目睹了全过程,立即用他车上的无线电话通知了中国大使 馆。警方当即裁决,责任全在小红车一方。可我的左臂和小陆的脖子全不能行动自如了。
    第三次撞车是在伊拉克。当时听说美军到了扎胡,正在修建难民营,我们就开始摩拳擦 掌,由于路途太远,得几个人轮着开。首席老朱技术最精,从凌晨5点开到上午9点30 分,跑的全是没有灯光的夜路,险情丛生。我照例坐在后排,将自己紧紧捆在座位上,估计 我们的新式奔驰—260不会撞不过别人,除非有人撞我们屁股,那我可就惨了。因为行李箱 里装了200升备用汽油,一着火我先得变烤鸭。
    天亮了,路也好了,老朱把方向盘交给了英文记者江亚平,江是新华社驻开罗文字记 者,自称有两年开车经验,老朱关照他先把速度摇起来,再上快车道。当时老朱误以为所有 年轻人都拥有和我一样的车技,其实战后我到开罗供职才发现,当时全分社14辆车仅有6 人有驾照,而有驾照者开得比走路快不了多少。这是因为在国外的中国人惟一有危险的营生 就是开车,所以分社领导不开放学车的“车禁”,以免出了事承担责任。在我开辟大吉普天 马行空以前,从没有人敢单人驾车开过长途。我也由此犯了封建社会大到可以杀头的罪名— —“违制”。
    前方视野很好,自动换档的大奔驰眨眼速度就上了130,速度表电子音响发出动听的鸣 叫声,我双目微合,尽量保存体力以待恶战。就在这眨眼之际,只听一声“咩”,几团黑乎 乎的东西就越过奔驰的风挡,从我们头顶呼啸过去。车身猛然一抖,安全带勒得我心脏狂跳 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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