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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伦庭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不无讥讽地笑道,“你大概正为自己的轻忽大意懊恼不堪吧。”
楼兰地图(140)
“是的,我确实低估了你的阴险程度。”余伯宠说,“原以为你这样身份贵重的人,是不屑玩弄这些雕虫小技的。”
“什么是雕虫小技?只要能够补偏救弊,利用一切手段都应不以为耻。我的宏伟计划耗费了近十年的心血,几乎考虑过无数变化无常的细节,又怎么可能在紧要关头痛失好局呢。”伦庭玉说,“其实,你的从中作梗已经使我陷入被动,而你与生俱来的弱点又给我提供了反败为攻的契机。譬如此刻,倘若你敢毫无顾忌地和我针锋相对,伦某的所有努力岂不是白费?但根据我的判断,在苏珊小姐脱险之前,你是决计不会轻举妄动的。哈哈,伯宠,想起来是不是挺窝囊的。还是那句老话,由于你拘泥于各种缥缈浅薄的温情,才注定成不了真正的强者,这也是我始终不肯跟你腹心相照的原因。”
“如果把泯灭人性当作强者的标准,恐怕我永远也得不到伦先生的赏识。”余伯宠鄙夷道,“不必啰嗦了,还是谈谈你释放苏珊的条件吧。”
“条件很简单,你们把属于我的东西如数交还,等到安全撤离沙漠,我就会将你心爱的女人完璧归赵。”
这是意料中的态度,众人听了仍然感觉不寒而栗,尤其是方子介等学者,眼看着辛苦争取的成果即将易手,脸上充满了忧愤与失落。
“教授,你心里的滋味一定挺难过的。”伦庭玉不怀好意地笑着,“不久前还在为文物的分配争得面红耳赤,转眼间却只能望洋兴叹,想起来是不是有点滑稽。嗨,也许这就是人生无常的具体反映吧。”
“伦先生,”方子介颤声询问,“难道你非要把这些文物占为己有才肯罢休吗?”
“简直是废话,当你在一件事情上倾注了半生的精力,想必也不会轻言放弃。何况你最清楚这些文物的价值,在世上甚至找不到替代品可以更换。”
“我清楚它们的价值,更清楚‘难得之货令人行妨’的道理。”方子介纡郁难释,蹙额锁眉,“但有一点实在想不明白,以伦先生的身家地位,虽不至于富可敌国,却也是冠盖一方的豪绅巨贾,为什么竟和那些贪婪无厌的寻宝者一样,莫非也想凭借这批珍贵的文物大发横财么?”
伦庭玉先是一愣,随后连连冷笑,不置可否,脸上流露出极度蔑视的表情。
“教授,也许你理解错了。”余伯宠说,“寻常的黄白之物不可能令伦先生动心,大肆搜集文物的目的也并不是想囤积居奇,究其本质,他的狂悖举止是受到一种变态癖好的强烈驱使。”
“啊,那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方子介浑然不解。
“世间俗虑不外乎名利,常言道:绝利易,绝名心难。”余伯宠侃侃而言,“伦先生自命不凡,毕生所愿就是想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壮举。由于国内政局更迭,盟峋肓嘶潞3粮〉亩础K婧蟪鄢疑探纾淙蛔笥曳暝矗菩歉哒眨从窒咏厩罄纳钭芄槠接刮奁妗=倌昀矗乩矸⑾趾涂脊磐诰蛑鸾パ荼涑煞缙鹪朴康氖澜绯绷鳎鞣焦也簧偬较照呓宕嗣锾煜隆9慵⑽诺穆紫壬竦昧似舴ⅲ谑前涯抗馔断蚧牧顾兰诺纳衬沟兀幌б磺写劬鹑∠∈勒淦罚蛐硐氤晌幻馇熬蟮奈奈锸詹丶遥诼慊斡耐保灿锌赡苁棺约罕苊舛槿胗陌档睦飞钤ā!?br/》
“唉,我在寂寞中奋斗了多年,想不到真正的知音居然是自己的最后的对手。”伦庭玉似笑非笑,感慨万千,“征服和创造能够使人留芳千古,探索和发现也可以让人永垂史册。法国人伯希和在敦煌藏经洞里搜刮了几千卷文献,俄国佬柯兹洛夫在黑水城内挖出了大量的西夏文物,两人双双声名鹊起,成为万众瞩目的考古界奇才。相比之下,罗布荒漠里埋藏的西域文明更加神秘悠久,若能收集聚敛,就仿佛拥有一段潜形匿迹的历史,哎,那种空谷足音的意境简直妙不可言。当然,在后人探寻楼兰旧梦的时候,少不得也会提及伦某的名字。”
听了他坦露肺腑,众人不免瞠目结舌,脸上的神情或惊悸、或疑惑、更多的还是不可思议。余伯宠默立良久,摇头长叹:“一个人能有这样的野心,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楼兰地图(141)
“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伦庭玉狂妄地说,“其实,世上人人都有野心,只不过有些人才高命蹇,势孤计穷,唯有随波逐流,苟延残喘,比如你就是一则例子。而像方子介之流,空有满腹经纶,终究力不能支,只得以所谓的诚补忠厚压抑内心的渴望。至于伦某,时运既佳,又懂得通权达变,所以无须隐瞒真实的情怀。值得欣慰的是,尽管如履薄冰,备尝艰险,我离自己的宏伟目标似乎越来越近了。”
余伯宠弭口无言,即使对他的谬论嗤之以鼻,却又无法阻止他的罪恶行径。伦庭玉也不再费舌劳唇,旋即命令众人闪开道路,自己伙同两名侍卫挟持着苏珊缓缓靠近驼马。即将撤离的次序是———董彪在前引领着六峰驮满文物的骆驼,伦庭玉和已被绳捆索绑的苏珊居中,金祥在后押运着装载帐篷补给的马车,另有几匹驼马随车而行,其用意是为了遮挡旁人的视线。准备停当,伦庭玉郑重告诫,余伯宠等人不得擅自超越规定过的距离,更不许节外生枝,试图施救,若有风吹草动,自己就会毫不犹豫地射杀苏珊。
“好了,如果你肯相安无事,我并不介意一大群人扈从保驾。”伦庭玉扬扬自得,“而且,你的心上人在我手里,相信这一路上的供奉也有了保障。”
迫于形势,余伯宠只得满足他的要求,但惘然不甘的心情可想而知。委曲从顺的同时,大家聚议纷纷,反复商讨对策。
卡西列夫提出由枪手狙击对方,然后乘势解救苏珊,余伯宠却摇头叹道:“我并非怀疑诸位的枪法,但你们也见识了伦庭玉的狡猾,在两名侍卫的前后照应下,他始终和人质形影不离,又凭借车马挡住不少射击角度。一旦我们的人形迹暴露,或是一击不中,反而会害了苏珊。”
“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难处。”卡西列夫体谅地表示,“换作我的莫琳莎,恐怕我也拿不定主意。”
“我们先用别人顶替苏珊,不知道姓伦的同不同意?”哈尔克忽然开口。
“如果他答应,”余伯宠苦笑,“我自然愿意和苏珊对换位置。”
“你不行,外围的营救行动还需要你来部署,再者伦庭玉也对你心存忌惮。”哈尔克道,“说起来我倒是最合适的人选,一则伦庭玉清楚咱俩的关系,知道你不会坐视不顾。二则我的右手已经残废,多少会让他掉以轻心。”
充当人质无异于鱼游釜中,哈尔克刚刚摆脱险境,此刻又要自投罗网,凛然无畏的气概令人折服。余伯宠考虑了片刻,却迟迟难下决断。
“哈尔克,你的主意八成行不通。伦庭玉老奸巨猾,既然已占据主动,又怎么可能轻易改变态势?”
“死马当作活马医,我们总该试一下吧。”
哈尔克坚持己见,催马前趋。但正如余伯宠判断,当他通过喊话和伦庭玉交涉,得到的却是无可转圜的回答。
“哼,亏你们竟然想出这样的花招,简直是侮辱我的智慧。在我看来,断了手的‘野骆驼’也比苏珊小姐更加可怕。哈尔克,如果你再上前一步,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哈尔克不迭勒马,废然而返。垂头丧气之际,却见余伯宠神情沉峻,若有所思,犹疑了片刻,喃喃道:“也许还有一个办法,只是需要耐心等待。”
“什么办法?快说说看。”哈尔克追问。
“大家认为完成沙漠旅行的最关键条件是什么?”余伯宠却反问一句。
“当然是水。”众人异口同声。
“不错,你们估算过伦庭玉配备的水量么,四个人使用顶多能够维持五天,而若想抵达孔雀河至少还需要半个月。他们势单力薄,又得时刻提防偷袭,根本无暇寻找水源……”
“啊,我明白了。”卡西列夫恍然意会,“难怪你刚才故意不让伦庭玉看到我们储存的水囊,原来早就打算在水的问题上动脑筋。”
“是的,”余伯宠说,“各位知道人在沙漠里缺水的症状,头晕目眩,四肢乏力,连举止行进都很困难,更别说挟持人质了。到时候我们趁机发难,消灾弭祸还不是易如反掌。”
楼兰地图(142)
“你想得太简单了吧,”哈尔克提出异议,“如果姓伦的用苏珊来逼迫我们供水,又该怎么办?”
“这点不难解决,”余伯宠胸有成竹,“伦庭玉不是限定我们不许靠近吗,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彻底脱离他的视线。等到他水囊干瘪,坐困愁城之际,却又看不到一个人影,也就没有了讨价还价的可能……只不过苏珊因此要受些煎熬,但为了大局着想,也顾不得许多了。”
投鼠忌器的情况下,期待对方自乱阵脚似乎是唯一的出路,众人寻思体味,无不表示认同。当下振作精神,准备依计行事。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们按辔徐进,还没有来得及与伦庭玉的驼队拉开距离时,突然发生的一件事情却使余伯宠的苦心构想完全落空。
一天后,队伍经过一片环形沙丘,余伯宠隐约感觉不妙,紧接着听到前方董彪的欢呼:“呀,水,有水——”
余伯宠的心遽然下沉,不必上前,已明白他们看见了什么,正是自己和苏珊第一次死里逃生时遇到的那个神奇的水池。这一回尾随伦庭玉进入荒漠,余伯宠也曾设法寻找,一路上却不见踪影,还以为水池已经干涸消失,谁知它竟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出现了。
从古至今,凡是在沙漠中找到水源的人们无不欣喜若狂,余伯宠和他的伙伴却只有悚惶不安。大家都知道发现水池意味着什么,伦庭玉的归程已无从遏制,提前解救苏珊的计划也变得遥不可期。
“哈哈,伯宠,你的脸色看起来很糟糕呀。”伦庭玉得意大笑,“曾文正公说过:‘不信天,信运气’。伦某的运气好到如此地步,只能让做对手的你们心灰意冷了。”
他确实不乏趾高气扬的理由,金祥押运的车上保存着大批备用水囊,在伦庭玉的指使下,两名侍卫轮番汲水,不消多时,已经灌满了二十余袋。有了丰富的储水量,即使没有旁人协助,他们也可以顺利撤离荒漠。既然体力和神志都能保持正常,实施防范也更加无懈可击。
众人面面相觑,无以为计。方子介怔怔地望着余伯宠,眼里满是愁苦郁闷,轻轻叹道:“唉,佛家谈因果报应,道家讲天道好还,可是,像伦庭玉这样的奸邪之辈总能称心如意,难道天地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正义公理么?”
余伯宠哑口无言,事实上他也急于寻求解答,但除了困心衡虑,只能眼看着伦庭玉装水已毕,重新上路。以后的情况似乎不难预测,假如伦庭玉返回雅布,不论届时的主政者是裴敬轩还是迪化府的占领军,都会对其恭敬如初,善加庇护,别人再也奈何不得。另外,以伦某人虚伪狡狯的性情,是否履约释放苏珊也是个未知数。
余伯宠胸口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