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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君者,必量材任以授官,参善恶以毁誉,课功过以赏罚者也。士苟自贤,必贵其身,虽官当才,斯贱之矣。苟矜其功,必蒙其过,虽赏当事,斯薄之矣。苟伐其善,必忘其恶,虽誉当名,斯少之矣。于是怨责之情,必存于心;希望之气,必形于色。此矜伐之士,自贤之人,所以为薄,而先王甚恶之者也。
君子则不然,劳而不伐,施而不德;致恭以存其德,下人以隐其功;处不避污,官不辞卑;惟惧不任,唯患不能。故力有余而智不屈,身远咎悔而行成名立也。且天道害盈,而鬼神福谦〔一〕。凡有血气,必有争心。功之高者,自伐之责起焉。故宋公三命,考父伛偻〔二〕;晋师有功,士燮后归〔三〕;孟侧殿军,策马而入〔四〕;三卿谋寇,冉有不对〔五〕。其所以降身匿迹,如此之甚也何?诚知民恶其上,众不可盖也。
〔一〕 易谦卦曰:天道亏盈而益谦。鬼神害盈而福谦。
〔二〕 昭公九年左传曰:孔子之先正考父,佐宋戴、武、宣三君,“三命兹益共,故其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杜预曰:“三命,上卿也。言位高益共。”按共即恭也。
〔三〕 成公二年左传曰:晋侯败齐师,归国,士燮后入,曰:“师有功,国人喜以逆之,先入,必属耳目焉,是代帅 受名也,故不敢。”
〔四〕 孟侧即孟之侧,详见前注。
〔五〕 哀公十一年左传曰:齐师伐鲁,季孙、叔孙、孟孙三卿问冉有御敌之策。冉有一对叔孙之问曰:“君子有远虑,小人何知?”再对孟孙之强问曰:“小人虑材而言,量力而共者也。”
夫逆旅之妾,恶者自以为恶,主忘其恶而贵焉;美者自以为美,主忘其美而贱焉。夫色之美恶,定于妾之面;美恶之情,变于主之心。况君子之人,有善不敢识,有过不敢忘者乎!其为美,亦以弘矣。故杨子之言足师,逆旅之妾足诫也〔一〕。
〔一〕 韩非子说林上曰:“杨朱过于宋东之逆旅,有妾二人,其恶者贵,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之父答曰:‘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谓弟子曰:‘行贤而去自贤之心,焉往而不美。’”此事亦见列子黄帝篇,而 “逆旅之父”作“
逆旅小子”,庄子山木篇同列子。 “杨子”原作“扬子”,前既作“
杨朱”,故迳改之。
八年(壬辰、三二)
春正月,来歙自阳城将二千人,斩山开道,径至略阳。袭嚣将金梁等杀之,因保其城。上闻之,喜甚。左右怪上数破大敌,今得小城,何足以喜。上以略阳,嚣之所阻,腹心已坏,则制其支体。先是吴汉诸将在长安者,兵虽盛,以梁屯守,不得上陇〔一〕。及梁死,歙据略阳,乃争驰赴之。上以为嚣失所恃矣,亡其要城,势必悉以精锐来攻。旷日久围,而城不拔,士卒顿弊,乃可乘危而进。皆追汉等还。嚣果自将数万人攻略阳,激水灌城,昼夜攻歙。歙率励吏士,同心固守。数月不拔,嚣众疲弊。
〔一〕 冯班曰:“通典曰:‘汉阳有大阪,曰陇坻,亦曰陇山。’案陇山南连秦岭,北抵黄河,东西百八十里,其阪九回,上者七日乃越。登陇东望秦川,极目泯然。陇外无蚕桑,五月冻解,八月乃麦。”
夏闰四月〔一〕,上西征至漆。议者以为车驾不宜入险,且遣诸将观虚实。议未定,会马援夜至,劝上曰:“嚣众瓦解,兵进必破。”以米为山谷,于上前指众军所入处。上笑曰:“虏在吾目中矣。”车驾遂进。
〔一〕 通鉴与袁纪同。然是年闰六月,两书均误。
窦融与五郡太守将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两,与上会第一。上置酒引见融等,待以殊礼。嚣众大溃,城邑皆降。嚣将妻子保西州,吴汉、岑彭引兵追守之。嚣将王元入蜀。上嘉融功,以四县封融为安丰侯,融弟友为显亲侯。于是以次封竺曾为助义侯,梁统为归义侯〔一〕,史苞为褒义侯,库均为辅义侯,辛彤为扶义侯,既而皆遣还西。融兄弟并受爵位,久专方面,惧不自安,数上书求代,上不许。
〔一〕 范书窦融传、梁统传均作“ 成义侯”。
蜀人闻隗嚣败,百姓震动。成都郭外,有秦时旧仓,王莽以来常空。公孙述乃诈使人言:“下仓出谷〔一〕,积如山陵。”百姓空市廛往观之。述乃会百官,问曰:“下仓竟出谷乎?”对曰:“无有。”述曰:“ 言隗王败,亦复如此矣。”欲以此安众心者也。
〔一〕 下仓范书公孙述传作“白帝仓”,乃述以色尚白而改。袁纪从旧称。
蜀人荆邯说述曰:“兵者,帝王之大器,古今所不能废也。昔秦失其政,豪杰并起,汉祖无前人遗迹,立锥之地,起于行阵之间,身自奋击,与项羽战大小百余,军破身困者数矣,然犹不止。故军败复合,创愈复往。何则?前死成功,愈于就灭亡也。隗嚣遭遇运会,割有雍州,兵彊士附,威加山东。时汉更始,复失天下,众心引领,四方瓦解。嚣不及此时以争天命,而退欲为西伯之事〔一〕,尊师章句,宾友处士〔二〕,偃武息兵,卑辞事汉,喟然自以为文王复生也。今汉帝释西顾之忧,专精东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则西州豪俊咸居心于山东,间使相闻〔三〕,至于五分而有其四;则举兵伐之,遂以屠溃,是则然矣。若天水已平,汉九分天下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内奉万乘,外给三军,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将有王氏自溃之变。臣之愚计,以为宜与汉和亲。不者,当及天下之望未绝,豪杰尚可驱动,急以时悉发国内精兵,令田戎据江陵,临江南之会,筑壁坚守,传檄吴、楚,则长沙以南必随风而靡。令延岑出汉中,定三辅,天水、陇西拱手自得。如此,海内震摇,冀有大利也。”述欲从其言,蜀人及述兄弟以为不可,述遂止。延岑等数请兵,愿立功,终疑而不听。由是皆怨,唯公孙氏任政。
〔一〕 西伯,周文王也。
〔二〕 李贤曰:“章句,谓郑兴等也。处士,谓方望等也。”
〔三〕 李贤曰:“间使谓马援、来歙等也。”
述性酷急,数诛杀。察于小事,如治清水而已。少为郎,习汉家制度,出入法驾〔一〕,鸾旗旄骑,置陈陛戟,辇出房闼。又立其两子为王,食犍为、广汉各数县。或谏曰:“成败未可知,戎士暴露,而王爱子,示无大志。”述不胜情,卒皆王之。
〔一〕 续汉舆服志曰:“乘舆法驾,公卿不在卤簿中。河南尹、执金吾、雒阳令奉引,奉车郎御,侍中参乘,属车三十六乘,前驱有九斿云罕,凤皇闟戟,皮轩鸾旗,皆大夫载。”又曰:“后有金钲黄钺,黄门鼓车。”
颍川盗贼起,京都骚动。
秋八月,上还洛阳。谓执金吾寇恂曰:“卿着威信于颍川,独卿能平之。从九卿复为二千石以忧国可也。”恂对曰:“颍川闻陛下西征,以为陇蜀未定,故狂狡乘间相诖误耳〔一〕。如陛下升舆南面,臣愿执锐在前,贼必惶恐归死。”即日车驾南辕,至颍川,盗贼悉降。百姓遮道曰:“愿从陛下复借寇君一年。”上乃留恂颍川,抚吏民,受余降。
〔一〕 诖,说文曰:“误也,从言,圭声。”
冬十一月,公孙述将救嚣,乘高卒至。汉兵未及阵,嚣得逃出,入冀。汉军食尽,吴汉、岑彭烧辎重,归长安。天水诸县复反为嚣。
十二月,高句丽王遣使奉贡。
东郡、济阴盗贼起。大司空李通、横野将军王常率舟师击之。上以耿纯威信着于卫地,即拜纯为太中大夫,与兵会于东郡。东郡闻纯入界,盗贼九千余人降,兵不战而还。玺书复以纯为东郡太守。
九年(癸巳、三三)
春正月,征虏将军祭遵薨。遵忠荩廉洁〔一〕,毁己财为国,赏赐皆以赈吏士,身寝布被,妻子恶衣食,上以是重焉。虽在军旅,其所进礼,皆儒术之士,宴会游处,必雅歌投壶〔二〕。遵丧至河南,诏遣百官诣丧所,上乃素服临之,望城举音,哀动左右。既还,复幸城门,过其车骑,涕泣不能已。诏河南尹护丧事,大司农给其费。丧礼成,复临祠以太牢,如孝宣帝临霍光故事,赠以将军、侯印绶,谥曰威侯〔三〕,赐朱轮容车〔四〕,介士〔道〕(遵)引〔五〕。既葬,车驾复亲临坟墓,问其室家。上叹曰:“安得忧国奉公之臣如祭征虏者乎!”卫尉铫期进曰:“陛下念祭遵不已,群臣皆内怀惭惧。”遵之见思若此。
〔一〕 荩,忠诚也。诗大雅曰:“ 王之荩臣。”
〔二〕 李贤曰:“雅歌谓歌雅诗也。礼记投壶经曰:‘壶颈脩七寸,腹修五寸,口径二寸半,容斗五升。壶中实小豆焉, 为其矢之跃而出也。矢以柘若棘,长二尺八寸,无去其皮,取其坚而重。投之胜者饮不胜者,‘以为优劣也。’ ”
〔三〕 威侯,范书祭遵传作“成侯 ”。
〔四〕 李贤曰:“容车,容饰之车。”按沈钦韩曰:“续志:大驾甘泉,卤簿金根容车,中黄门尚衣奉衣登容,则容车载死者衣冠,所谓魂事也。”沈说是。
〔五〕 据陈澧校而改。范书祭遵传作“介士军陈送葬”。李贤曰:“介士,甲士也。东观记曰:‘遣校尉发骑士四百人,被玄甲兜鍪,兵车军陈送葬。’”
是春,隗嚣病死,嚣将皆降,唯高峻不下。峻尝降汉,已复归嚣,故惧诛不降,立嚣小子纯〔一〕。
〔一〕 范书光武帝纪作“其将王元、周宗复立嚣子纯为王”。
初,王莽末,天水童谣曰:“出吴门,望缇云〔一〕。见一蹇人,言欲上天;令可上,地安得民〔二〕!”嚣少病蹇,吴门者,即冀郭门也。
〔一〕 范书嚣传注引续汉志作“望缇群”,续汉五行志亦同,且曰:“缇群,山名也。” 袁纪恐误。
〔二〕 续汉志“令”下有“天”字,“地”下有“上”字,袁纪亦恐脱。
来歙说上曰:“隗嚣既死,西州未平。公孙述以陇西、天水为蕃蔽,故得延其躯命。如二郡既平,则述计穷矣。昔赵以贾人为将,高祖悬以重赏〔一〕。今陇右新破,百姓饥馑,可以利动时也。宜益资军实,以诱未附。今诚知国用未足,民劳于内。然天下未定,不得休息。”上从之。于是粮谷器物,不绝于道。
〔一〕 史记卢绾传曰:“于是上曰:‘陈豨将谁?’曰:‘王黄、曼丘臣,皆故贾人。’ 上曰:‘吾知之矣。’迺各以千金购黄、臣等。”
冬,来歙、冯异入天水,破述将王匡、田弇〔一〕,诸县悉降。
〔一〕 王匡,范书来歙传作“赵匡 ”。
自王莽末,西羌寇陇西、金城,入塞内。隗嚣不能讨,因抚集以为彊。歙奏言非马援莫能定,乃以援为陇西太守。援至,击先零,大破之,降者万余人。援上疏曰:“〔允〕(亢)吾以西〔一〕,数十里一城,城皆完坚。旧制置塞,因山阻海,其蹊径辄有候尉,故虏不得妄动。即弃允吾以西,北为殖养虏根〔二〕,内自迫促,宜及兵威,疾往除之。金城诸县,皆田地肥美,溉灌流通,自有本民,易还充实,诚不宜有所断弃。若二郡平定,流民还本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