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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华作品集-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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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也不管了,已熟的鹅,摊冷了些才好挥刀起肉,去骨。嚓嚓嚓。飞快切成薄片, 
排列整齐,舀一勺陈卤,汁一见肉缝便钻,转瞬间,黑甜已侵占鹅肉,更添颜色。 
远远闻得香味。再随谁拈一把芫荽香菜伴碟…… 
「妈,再来一碟带骨的。加鹅颈。」 
净肉有净肉的好吃,但人家是食髓知味,骨头也有骨头的可口。 
接着,厨房炒了一碟白菜仔、一碟鹅肠鹅红、沙爹牛肉、蠔烙卤水豆腐(当然 
用卤鹅的汁)、冻蟹、胡椒猪肠猪肚汤……,还以柠檬蒸乌头来作出海钓鱼失败的 
补偿。——以上,都不过是地道的家乡菜,是卤水鹅的配角。鹅的香、鲜、甜、甘、 
嫩、滑……,和一种“肉欲”的性感,一种乌黑到了尽头的光辉灿烂,是的,他投 
降了。着魔一样。 
唐卓旋在冷气开发的小店,吃得大汗淋漓,生死一线,痛快地灌了四碗潮州粥。 
以打理鼓掌作为这顿晚饭的句号。 
我道:「我吃自家的卤水鹅大的,吃过着黑汁,根本瞧不起外头的次货。」 
妈妈满意的看着他:「清明前后,鹅最肥美,这卤汁也特别香。」 
「是吗?为什么是清明前后那?」他问。 
「是季节性吧,」我说,「任何动物总有一个特定的日子是状态最好的。人也 
一样啦。」 
「对对,也许是这样。」妈一个劲地说:「其实我卖了十多二十年的鹅,只有 
经验,没有理论。」 
「伯母菜厉害呢。白手起家,不简单。」 
有男人赞美她,妈妈流露久违的笑意。她是真正的开心。因为是男人的关系吧。 
我把这意思悄悄告诉唐卓旋,他笑,又问:「说她不简单,其实又很简单。」 
是的。她原本就很简单。——没有一个女人情愿复杂。正如没有一个女人是真 
正把“事业”放在第一位。 
「呢爸爸唤“谢养”,照说他不可能给你改一个“谢月明”的名字。」他问: 
「是不是在月明之夜有值得纪念之事?」 
「不是。」 
「有月亮的晚上才有你?所以谢谢它?」 
「哪会如此诗意?」我故意道:「——不过因为这两个字笔划简单。」 
他抬头望月。又故意:「月亮好圆!」 
「唐卓旋你比我爸爸更没有诗意!」 
唐卓旋后来又介绍了一些写食经的朋友来,以为是宣传,谁知人家早在写“潮 
州巷”的时候,已大力推荐。我们还上过电视。——他真笨!一个精明的律师若没 
有足够的八卦,不知坊间发生过什么有趣事儿,他也就不过是活在象牙塔中的素食 
者。 
他祖父生日那天,我们送了二十只卤水鹅去。亲友大喜。口碑載道。 
我的出身不提,但作为远近驰名食店东主的女儿,又受过工商管理的教育(虽 
然在鹅身上完全用不着),是唐律师的得力助手,我是一个十分登样的准女友。 
我知道,是卤水鹅的安排。是天意。 
日子过去。 
我对他的工作、工余生活、起居、喜怒哀乐,都了如指掌。 
他手上又一单离婚官司在打,来客是名女人,他为她争取到极佳的补偿,赡养 
费数字惊人。 
过程中,牵涉的文件足足有七大箱,我用一辆手推车盛載,像照顾婴儿般处理。 
——因为这官司律师费也是个惊人数字。 
法官宣判那天,我累得要去按摩。 
他用老板的表情,男友的语气:「开公费,开公费。」 
我笑:「还得开公费去日本泡温泉:治神经痛、关节炎,更年期提早降临!」 
也有比较棘手的是:一宗争产的案件。一个男人死后,不知如何,冒出一个同 
他熬尽甘苦的“妾侍”,带同儿子,和一份有两名律师见证的遗嘱,同元配争夺家 
产。 
元配老太太念佛,不知所措。 
大儿子是一间车行的股东之一,与唐卓旋相熟,托他急谋对策。 
律师在伤脑筋。无法拒绝。 
我最落力了。我怎容忍小老婆出来打倒大老婆呢?——这是一个难得的“情意 
结”。 
虽然另一个女人是付出了她的青春血泪和机会。 
我咬牙切齿地说:「唐律师,对不起,我有偏见,——我是对人不对事。」 
他没好气。权威地木着一张脸:「所以我是律师,你不是。」又嘱:「去定七 
点半的戏票,让我逃避一下。」 
太好了。 
电影当然由我挑拣。——我知道他喜欢什么片种。 
他喜欢那些“荡气回肠”的专门欺哄无知男女的爱情片。例如“铁达尼号”。 
奇怪。 
散场后,我们去喝咖啡。咖啡加了白兰地酒。所以人好像很清醒又有点醉。 
我说:「在那么紧逼的生死关头,最想说的话都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还没自那光影骗局中回过来:「从前的男女,比较向往殉情,一起化蝶,但 
现代最有力的爱情,是成全一方,让他坚强活下去,活得更好。——着不是牺牲, 
这是栽培。」 
「男人比女人更做得到吗?」 
「当然。」他道:「如果我真正爱上一个人,我马上立一张“平安纸”——」 
“平安纸”是“遗嘱”的轻松化包装,不过交代的都是身后事。今时今日流行 
立“平安纸”是因为人人身边相识或补相识的人,毫无预兆的便失去了。 
我最清楚了。 
「你自说自话,你的遗嘱谁帮你执行?」 
「我在文件外加指示,同行便在我“告别”后处理啦——」 
「这种事常“不告而别”的呀。」 
「放心,既是“平安纸”,自有专人跟进你是否平安。」 
「咦?——你担心什么?」 
我没有看他。 
我的目光投在街角的一盏路灯。凄然:「不,我只担心自己。——如果妈妈去 
了,我没有资产,没有牵挂的人,没有继承者……,你看,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 
需要“平安纸”的。」 
生命的悲哀是:连“平安纸”也是空白迷茫的。 
我站起来:「我们离开香港——」 
「什么?」 
我说:「是的——到九龙。驾车上飞鹅山兜兜风吧?看你这表情!」 
在飞鹅山,甜甜暖暖的黑幕笼罩下来,我们在车子上很热烈地拥吻。 
我把他的裤子拉开。 
我坐到他的身上去。 
他像一只仍穿着上衣的兽……。 
性爱应该像动物:——没有道德、礼节、退让可言。 
把外衣扔到地面、挂到衣架,男女都是一样的。甚至毋须把衣服全脱掉,情欲 
是“下等”的比较快乐。肉,往往带血的最好吃! 
——这是上一代给我的教化?抑或他们把我带坏了? 
我带坏了一个上等人。 
…… 
是的,日子如此过去。 
一天,我又接到一个电话。 
我问:「小姐贵姓?那间公司?又什么事可以留话——」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平淡而有礼貌地说:「唐先生在开会。他不听任何 
电话。」 
「岂有此理,什么意思?我会叫他把你辞掉。」 
「他早把我辞掉了。」我微笑,发出一下轻悄的声音:「我下个月是唐太。」 
——我仍然帮他接电话。当一个权威的通传,过滤一切。大势已去了。 
我不知你是谁! 
我已经不需要知道了杨——小——姐。 
结婚前两天。 
妈妈要送我特别的嫁妆。 
我说:「都是新派人,还办什么“嫁妆”?」 
她非要送我一小桶四十七岁的卤汁。 
「这是家传之宝,祖父传给你爸爸三十念,我也经营了十七年。」 
「妈,」我声音带着感动:「我不要。想吃自己会回来吃。同他一齐来。」 
我不肯带过去。 
虽然爸爸走了,可我不是。我不会走,我会伴她一生。 
「你拿着。做好东西给男人吃。——它给你撑腰。」 
「我不要——」 
她急了:「你一定得要——你爸爸在里头。」 
我安慰她? 
「我明白,这桶卤汁一直没有变过,没有换过。有他的心血,也有你的心血。」 
「不,」她正色地。一字一顿:「你爸爸——在——里——头!」 
我望定她。 
她的心事从来没写在脸上。她那么坚决,不准我违背,莫非她要告诉我一些什 
么? 
「月明,记得有一年,我同爸爸吵得很厉害吗?」 
是的,那一年。 
我正在写PENMANSHIP,串英文生字,预备明天默书。我见妈妈把一封信扔到爸 
爸脸上。 
我们对他“包二奶”的丑事都知道了,早一阵,妈妈查她的回乡证,又发觉他 
常自银行提款,基于女人的敏感,确实是“开二厂”。 
妈妈也曾哭过闹过,他一时也收敛些。但不就又按捺不住,反去得更勤。每次 
都提回来十几只鹅作幌子。 
妈妈没同他撕破脸皮,直至偷偷搜出这封“情书”。 
说是“情书”,实在是“求情书”。——那个女人,唤黄凤兰。她在汕头,原 
来生了一个男孩,建邦,已有一岁。 
后来我看到那封信,委婉写着:「谢养哥,建邦已有一岁大,在这里住不下去。 
求你早日帮我们搞好单程证,母子有个投靠。不求名分,只给我们一个房间,养大 
邦邦,养哥你一向要男孩,现已有香灯继后,一个已够。儿子不能长久受邻里取笑。 
我又听说香港读书好些,有英文学……」 
爸爸不答。 
妈妈气得双目通红,声音颤抖:「你要把狐狸精带来香港吗?住到我们家吗? 
分给她半张床吗?」 
她用所有的力气拧起所有物件往他身上砸:「这个贱人甘心做小的,我会由她 
做吗?你心中还有没有我们母女?——由我在一天她也没资格,这贱人——」 
「不要吵了!」爸爸咆哮:「你吵什么?你有资格吗?你也没有注册!」 
妈妈大吃一惊。 
如一盘冰水把她凝成雪人。 
她完全没有想过,基本上,她也没有名分,没有婚书,没有保障。她同其他女 
人一样,求得一间房,半张床,如此而已。 
——她没有心理准备,自己的下场好不过黄凤兰。而我,我比一岁的谢建邦还 
次一级,因为他是“香灯”。 
虽然我才七岁,也晓得发抖。我没见过大人吵得那么凶。遍体生寒。 
妈妈忽然冲进厨房,用火水淋满一身。她要自焚。正想点火柴——我大哭大叫。 
爸爸连忙把她抱出来,用水泼向她,冲个干净。他说:「算了算了,我不要她了!」 
那晚事情闹得大,不消一天,所有街坊都自“潮州巷”中把这悲剧传扬开去, 
几乎整个上环都知道。 
我们以为他断了。他如常打牌、饮酒、开铺、游冬泳、买鹅、添卤、练功、神 
打…… 
他如常上大陆看他的妻儿。 
刺鼻的火水味道几天不散。——但后来也散了。 
妈妈遭遇到前所未有茫无头绪的威胁。 
她不但瘦了,也干了。 
但她如常存操作,有一天过一天。每次她把卤汁中的渣滓和旧材料捞起,狠狠 
扔掉,那神情,就像把那个女人扔掉一样。——可是,她连那个女人长相如何也不 
清楚。她此生都未见过她,但她却来抢她的男人。她用一个儿子来打倒她。 
她有唯一的筹码,自己没有。 
扔掉了黄凤兰,难道就再没有李凤兰、陈凤兰了吗? 
妈妈一天比一天沉默了。 
在最沉默的一个晚上,左邻右舍都听到她爆发歇斯底里的哭喊:「你走!你走 
了别回来!我们母女没有你一样过日子!你走吧!」 
说得清楚明确。惊天动地。 
最后还有一下大力关门的巨响。 
爸爸走了,一直没有回来过。 
「——爸爸没有走。」妈妈神情有些怪异:「他死了!」 
我的脸发青。 
「那晚他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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