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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云开耿直地表明立场:
一关东军的得力助手,但凡有血性的中国人都听过了,金司令!”
他很强调她的身份。
女人笑:
“叫我芳子。”
“我不习惯。”
芳子起来,为他倒了一杯酒:
“我一直记得你。想不到几年之间你就红了!”
他没来由地气愤——一定是因为他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她。他情愿是另外一个,故格外地不快。只讽刺地:“你也一样——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了。”
他心里有两种感觉在争持不下,只努力地克制着。她看穿了。
“叫我来干嘛?”
芳子把酒杯递到云开面前,媚惑又体贴地,侧着头:“请你来喝杯酒,叙叙旧。看你,紧张成这个样子。‘起霸’?功架十足呢。”
云开但一手接过,放在小几上。
“谢了!”
一顿,又奋勇地补充:
“怕酒有血腥味。”
“这样子太失礼了,云先生。”
芳子含笑逗弄着这阳刚的动物,不慌不忙,不温不怒。
云开无奈拎起杯子,仰天一饮而尽,然后耿直地起立。
他要告辞了,留在这个地方有什么意思?
“金司令我得走了。赶场子。”
“重要么?”
“非常重要!”他道,“救场如救火,唱戏的不可以失场,对不起观众哪。我们的责任是叫他座子的观众开心。”
她嗔道:
“不过,倒叫我不开心了!”
她没想过对方倔强倔傲,不买她的帐。一直以来,对于男人,她都占了上风,难道她的色相对他毫无诱惑吗?
无意地,她身上的衣服扯开一个空子,在她把它扯过来时,露得又多一点。
云开没有正视:
“这也没法子了!”
他是立定主意拒人千里了?
芳子上前,轻轻拖着他的手,使点暧昧的暗劲,捏一下,拉扯着:“我不是日本女人——我是中国女人呀!”
“金司令,什么意思?”
他被她的动作一唬,脸有点挂不住,臊红起来。
她一似赤炼蛇在吐着信儿,媚入骨缝,眼眯着,眉皱着。忽地又放荡地笑起来:“哈哈!你不知道么?中国女人的风情,岂是日本女人比得上?”
云开心上,有一种他没经历过的滋味在辗转,这真是个陷阱,万一掉进去,他就永不超生了。
见她步步进逼,云开一跤跌坐沙发上,急起来,一发粗劲,把她推开:“金司令——”“我吧!”她瞟着他,“我喜欢听人说出心里的话!”
这根本是“色诱”!云开只觉受了屈辱,眼前是张笑盈盈的卖国的脸,他火了:“心里的话最不好听!金司令,别说是你来嫖我,即便让我嫖你,也不一定有心情2”云开一个蜈蚣瞻,夺门待出,走前,还拱手还个字艺:“多多得罪,请你包涵!”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芳子维持她跌坐一旁的姿势,没有动过,目送着这憨厚的小子。他年轻跃动的生命——他刻意地,令自己生命中没有她。目中无人。他瞧不起她?
芳子原来还想问:
“你要知道我身上的秘密么?——”
她没机会了。
是一个混迹江湖跑码头的戏班小子坍她的台,让她碰了钉子。
芳子只阴险一笑,懒做地起来,走到电话座前,拎起听筒,摇着……云开在回戏院子的路上,只道自己做得漂亮。
他就是那大闹天宫的美猴王!
美猴王?想那戏文之中,五帝因它身手不凡,拟以天上官爵加以羁鹿,封“齐天大圣”,但它不受拘束,不但偷桃盗丹,还我自由,而且勇战天兵天将,什么二郎神、十八罗汉。育面兽、小哪吁、巨灵神,甚至妖统女将…,都在它软把硬攻下败阵。
他觉得自己就是“它”。
一路上还哼起曲子来。
到了戏院子,一掀后台的帘子,土布围困着戏人的世界,自那儿“脱胎换骨”。
——他一看,愕然怔祝
整个的后台,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
人影儿也不见。
云开勃然大怒。
乌亮的短发粗硬倒竖起来,头皮一阵发麻,一、一是她!
他咬牙切齿,鼻孔翁动,脸红脖子粗的,如一呼待喷发的火山,气冲冲往回走——他又挺立在川岛芳子的踉前了。
垂着的两手,紧握拳头,恨不得…
芳子只好整以暇:
“你回来啦?”
她一笑:
“云开,今儿晚上我是你唯一的观众,你得好好地表演,叫我开心!”
她就是要他好看,孙悟空怎么逃出她如来佛祖的掌心呢?
云开双目烧红,倔强万分:
“我们唱戏的也有尊严,怎可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今儿晚上没心情演,你最好还我吃饭家伙,抖出去,金司令是个贼,忒也难听!”
芳子一听,马上变了脸:
“哼!在我势力范围以内。我让你演,你才有得演,拆了你的台,惟有在我府上搭一个——”他更拧了:“把班里东西还我肝’芳子冷笑一声,示意手底下的人:“全都给拎出来!”
未见,乐器、把式、切末、戏衣…都抬将出来,还提了好些人:琴师、鼓手、班子里头扮戏的待儿们。
她懒洋洋地:
“演完就走吧。”
“不!”云开盛怒,看也不看她一限,傲立不惧:“我不会受你威胁!”
芳子娇笑,瞅着他,像游戏玩笑:
“这样子呀,那我打啦——”
云开以为她要命人对付他,大不了开打比划,人各吃得半升米.哪个怕哪个?连忙扎下马步,摆好架势,准备厮杀一场也罢,他是绝不屈服的!
不过后进忽传来一声声的惨叱呻吟。
云开一听,脸色变了。
原来一个班中的老琴师被他们拉下去,用枪托毒打。
云开仍屹立着,不为所动。但他心中万分不忍,”每一下落在皮肉上的闷击,都叫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又一下…芳子再使眼色,又一人被拉下去。
毒打更烈。
他们没有求饶,是因为一点骨气。
但云开——
“住手!”
他暴喝一声。
面对的,是芳子狡猾而满意的笑靥。
她赢了!
你是什么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真是不识抬举。任你骨头多硬,到头来还不是乖乖地给我来一嘲闹天宫”?
带伤的老琴师在调弦索。没有人做声。
这是场屈辱的表演。
云开抡起他一直相依为命的金箍律——
他用尽全身力气紧握着它。
——真要表演给这女魔头一人欣赏?
一个班里的兄弟,过来拍拍他肩膊,表示体谅,顺势一推,他上场了。
锣鼓依旧喧嚣,但有在人屋檐下的怨恨。美猴王在戏里头所向无敌,现实中,他为了各人枪杆子下的安危,筋斗翻不出五指山。
芳子半倚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恣意极目,目光在他翻腾的身子上的溜转,看似欣赏,其实是一种侮辱。
至精彩处,她鼓掌大叫:“
“好!”
云开充满恨意,但没有欺常凉伞虽破,骨架尚在,他总算对得起他的“艺”。
演罢短短的一折,她满意了。把一大叠钞票扔在戏箱上:“出堂会,我给你们双倍!”
云开一身的汗,取过一把毛巾擦着,没放这在眼内,自牙缝中进出:“我们不收!”
“哎——”芳子笑了,“收!一定得收下!待会别数算金司令仗势拖欠你们唱戏的。
哈哈哈!”
她与他,负气地对峙着。
说真个的,芳子自己何尝高兴过?她不过仗势,比他们高压得一时半刻——但,到底得不到他向着她的心。
付出了大量的力气和心血,结果只是逼迫他一场,顶多不过如此。
但她不可能输在他手上。
这成何体统?
也许在她内心深处,她要的不是这样的。可惜大家走到这一步了。
芳子当下转身进去,丢下一个下不了台的戏。
她分明听到一下——
是云开,一拳捶打在镜子上,把他所有的郁闷发泄,镜子马上碎裂。摊子更加难以收拾了。
云开一手是淋漓的鲜血和玻璃碎片。
人声杂沓细碎,尽是劝慰:
“算了算了!”
“云老板,快止血,何必作贱自己?”
“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唉!”
“大伙明白你是为了我们——”
“谁叫国家不争气,让日本走狗骑在头上欺负?”……人声渐冉。芳子一人,已昂然走远。
云开咬牙:
“好!我跟你拚上了!”
芳子昂然走远,到了热河。
热河省位于奉天省与河北省之间,它是一片盛产鸦片的地土,财富的来源。
满洲国成立以后,东北三省已在日人手上。热河,顺理成章,是他们觊觎之物。
第二章(五)
一九三二那年七月,关东军官吏石本在北票、锦州一带旅行时突然失踪,日军用看一贯的藉口,扬言是遭中国抗日义勇军绑架,为了营救,挥军进入热河虱。
战役进行侵占,自营口、山海关,至热河、承德。不久,日方单方面发表了“热河省乃满洲国领土”的声明。声明随着空投炸弹,于南岭爆发。
无数头颅被砍杀,热河失陷了!
芳子作为关东军“中国童话”的女主角,金壁辉司令,遂率领着她手底下五千安国军,和一批超过十万日元的军费,插手热河局势。
大局没有定:持续好一段日子。
日本人都明白:没有一个中国人,打心里希望与那侵略国士的外敌“亲善”。什么“日满亲善”只是个哄骗双方的口号。
即使一省一省的并吞,抗日情绪更高涨,都是壮硕的中国男儿——所以他们采取一个最毒辣的方式:壮丁被强行注射吗啡针,打过这种针,痛深了,人也就“作废”。堂堂男子汉,一个个论为呵欠连连的乞丐,凭什么去抗日报国?
川岛芳子正陶醉于她的权力欲望中,知悉中国男儿非死即废吗?
说到她手下的安国军,其实也很复杂,它不是正规军队,只募集而来,质素参差,什么人都有。作为总司令,只是一个“优美的姿态”吧。
热河被侵占而未顺眼。
芳子顶着这个军衔,往热河跑了几圈。
她主要的任务,不外是向叛军劝降,于士兵跟前演说,满足表演欲。
她最爱子军营中,讲台麦克风前,发表冠冕堂皇的演说了。只有在此一刻,全场鸦雀无声地聆听。她慷慨激昂:“热河其实是满洲国领土,应该归满洲国统治。我们军人到前线,不是为了征服,不是想发生战争,只为流离失所的中国人,得不到同情的满洲黎民做事,令他们有归属感,共同建设乐土,便是本司令莫大的欣慰!”
士兵鼓起掌来,芳子踌躇满志:
“今天,在这里的都是我亲爱的部属,对我有好感,又尊敬总司令的人,我对你们作战能力有期望“砰!”
一记冷枪——
士兵之中,有人发难:
“卖国贼!”
芳子中弹部位是左边的胸部、肩膊,伤势不轻。
她疼极,但勃然大怒——自己部属所放的冷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