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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所说的话,不是一个小孩子的胡说八道,而是极其认真。
在那一霎间,他作了一个决定,李一心既然表示了那么奇异的一个愿望,要去看他
所能看得到的庙宇,那么,为了进一步了解李一心这种有异于常的行动,他就应该和李
一心在一起。
所以,李天范道:“孩子,你的话,我不是很懂,但是你要去旅行,去造访你可能
到达的庙宇,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李一心听了之后,皱起了眉,过了好一会,才道:“好的,爸,我年纪还小,你可
以陪我,但是我的搜寻,可能要持续极长的时间,正如你所说,世上的庙宇太多了,穷
我一生,只怕也看不了十分之一,所以,到我年纪大了之后,请你允许我独立行动。”
作为一个父亲,李天范实在没有别的话可说了,他发现自己和儿子之间,有著显著
的距离,尽管他的学问、他在学术上的地位,得到举世公认,但是他不能不承认,他真
的不了解李一心:他自己的儿子。
李天范望著我、白素和布平说:“这孩子的那番话,是甚么意思,各位能明白吗?
”
布平立时道:“我不明白。”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在白素的神情中,我知道她有了和我相同的想法,而且,她
作了一个手势,示意由我来发表意见。
我先轻轻咳嗽了一下:“李博士,情形,我想,只能从玄学的角度来解释。”
李天范扬了扬眉,神情并不是十分讶异,显然曾经有人对他这样说过。
他叹了一声:“玄学?有人这样对我说过,可是那难以令人相信。”
我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不是你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而是有事实放在那里,你非
接受不可。”
李天范用十分软弱的语气抗议:“甚么事实?一心这孩子,不过……怪了一点。”
我摇著头:“不必从世俗的角度去维护他,你也知道他不是怪,我们的看法是,他
一出生不久,他前生的记忆,就开始干扰他的思想。”
李天范直站了起来,刹那之间,像是遭到了电殛,然后,又重重坐了下来:“从来
也没有人……说得那样直接!”
我摊了摊手:“没有必要吞吞吐吐,是不是?”
李天范苦笑了一下:“我也曾这样设想,那么……首先得肯定,人有前生?”
我和白素一起点头。
由于有过相当多次的经验,关于人的前生、灵魂的存在,等等,这些玄学上的事,
我持肯定的态度。这时,我根据李一心自小以来的怪异行为,提出了我的看法。
当时,我对自己的说法,充满了信心。虽然以后由于事态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发展,
证明了我看法的不正确,但是,那和我坚信灵魂存在的态度无关,虽然李一心的事和我
的推测不同,但是那并不是说灵魂、前生等等玄学上的现象不存在,这一点,不可混淆
,请大家留意。
当时,李天范又苦笑了一下:“那么,我的孩子,他的前生是甚么?一个僧人?”
我点头:“极可能是僧人,也有可能,是和庙宇有关的人。”
李天范的神情更加疲倦,长叹了一声:“他是我的儿子,我不理会他的前生是甚么
,他的前生是皇帝,也不关我的事,我只要他的今生,是我的儿子。”
李天范的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激动,作为一个行为怪异孩子的父亲,这许多年来,
他一定忍受了不知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事,直到此际,才发泄了出来。
我和白素,都只是用同情的眼光望著他。他神情显得更激动:“他目的是甚么?如
果地想回到前生去,那我绝不容许,他是我的儿子!”
他说到后来,声音嘶哑,涨红了脸,不住地喘著气。白素用十分平静的声音问:“
这一番话,你对他说过没有?”
李天范十分哀伤地摇了摇头:“没有。这一番话,在我心中,不知藏了多久,也不
知道有多少次,想对他说,可是……却一直没有……说。”
布平瞪著眼问:“为甚么不说?”
李天范苦笑了一下:“布平先生,你没有孩子?你没有孩子,就很难了解一个父亲
的心情。当我发觉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就又焦急,又难过,想把我们之间的
距离拉近,我知道,这不是普通父子间的感情不协调,发生在我们之间的问题,十分怪
异,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说到后来,声音发颤,手也在发抖,我忙道:“是的,你的心情很容易理解,你
怕这番话说了,他离你更远。”
李天范又叹了几声:“是啊,万一他听了我的话,说前生比今生更重要,那我就等
于失去他了。唉,这种患得患失、战战兢兢的心理,只有父母才能明白。”
布平没有再说甚么,我和白素也沉默著,过了好一会,我才道:“李先生,你放心
,我曾答应帮助你,我想,索性帮他弄清楚前生的事,情形反倒会明朗化,我曾有过这
样的经验。”
李天范仍然叹息著,我道:“以后的情形怎么样?你真的一直和他在各处旅行,寻
找庙宇?”
李天范道:“是的,丧礼过后,他就天天催我,恰好我有一个相当长的假期,在那
一年中,我们在亚洲各地旅行,第一站是泰国,我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一座真正佛教
的庙宇,狂叫著奔进去。后来,又到过日本、中国、印度、缅甸。在这次旅行之后,他
显得闷闷不乐,因为他并没有找到心目中要找的庙宇。”
我“嗯”地一声:“本来,这就像是大海捞针。他要找的庙宇是甚么样的,难道他
一点印象都说不上来?”
李天范道:“是啊,我也用这个问题问过他,因为如果知道了那庙宇的外形,要去
寻找这座庙宇,总比较容易。他一听得我问这个问题,就怔了半晌,接下来的三天之中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不论日夜,只是发呆。我看到他的这种情形,真是担心之极,
我和他讲话,他总是挥手叫我走开,别去打扰他。”
布平插了一句口:“啊,他一定竭力想记起那座庙宇是甚么样子的,如果卫斯理料
得不错,这庙宇和他的前生,有极大的关系。”
当时,我听得布平说“如果卫斯理料得不错”,还瞪了他一眼,心想:我怎么会料
错,后来,证明我料错了,发生在李一心身上的事,和前生并没有关连。
(如果李一心的事,和前生有关连,我不会记述出来,因为我已经在《寻梦》中,
记述了有关前生的事。同样的事,我只记述一次,不会重复。)
李天范苦涩地道:“当时我也这样想……过了三天,他开始画画,我也不知道他在
画些甚么,他不给我看,我也不敢向他要。又过了一个月,他才告诉我,他只知道他要
找的那座庙宇内部的情形,他说,只要让他走进那座庙去,他就可以知道,立即知道那
是不是他要找的。”
我“嘿”地一声:“这不是废话吗?还是得一间一间庙去看。”
李天范吸了一口气:“也不尽然,多少有点用处,这时候,世上所有的、有关庙宇
的书籍和画册,几乎全被他买来了,里面有很多图片,有的也有庙宇内部的情形,至少
,不必浪费时间再到那些庙宇去了。”
我苦笑了一下:“可以剔除多少?”
李天范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继续说著:“自此之后,我拚命争取假期,在接
下来的三年,陪他走了许多地方,三年之后,他说他已长大了,而且,他不肯再上学,
要不断外出旅行,也不要我再和他一起,我只好答应了他。”
我大为不满地摇著头:“他这种行为,绝不能算是一个好孩子。”
李天范陡然提高了声音:“不!他是一个好孩子,他虽不在我的身边,但是经常
会飞来看我,而且,只要他去的地方,我有朋友、熟人在的话,他一定会住到他们家
里去,免得我担心,每到一处,我都知道他的行踪,他是一个好孩子。”
我仍然表示不满:“好孩子?不念书,全世界各地乱跑,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的
?”
李天范有点无可奈何:“他一再说他必须这样做,而且他虽然不在学校中,但是致
力于语言的学习,他精通好多地方的语言,那些日子,也不是白白荒废了的。”
我还想说甚么,白素轻轻碰了我一下,我只好道:“我现在发现,最困难的事,莫
过于在一个父亲面前,说他儿子的坏话。”
李天范给我的话,逗得笑了一下:“一心他真是个好孩子。”
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下去,所以向李天范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
李天范神态疲倦:“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了十年,一心今年二十五岁,他显然还
没有找到他要找的庙宇,一直到现在……忽然接到他失踪的消息,我……怎能不著急?
”
一听到这里,我、白素和布平三人,异口同声叫了出来:“桑伯奇喇嘛庙!”
李天范呆了一呆:“你们是说,一心他要找的庙宇,就是桑伯奇喇嘛庙?”
布平道:“太有可能了,李先生,你提到过,有一个时期,他曾不断地画著画,他
画的是 ”
李天范道:“我曾去偷看过他画的画,那是一间庙宇的一些房间、殿,等等,全然
无法看出是哪一座庙来,虽然他的画画得十分好。”
布平吸了一口气:“那些画在哪里?我只要一看就可以认得出来。”
李天范十分懊丧:“我没有带来,在美国,我的住所中,他的房间内。他虽然长年
不在,但是我还是保留著他的房间。”
他这样讲了之后,侧头想了一想,又道:“不过我倒记得一些他画的情形,其中画
得最多的是一个院子,庙中的一个小院子,看来,他印象中……他对那个小院子的印象
是逐步建立起来的,开始的时候,小院子的中心部分,只是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他讲得十分认真,我们也用心听著。他继续道:“后来,那不规则的圆圈,渐渐变
成了一样东西,一幅比一幅详细,到后来,看得出,像是一只相当大的香炉。”
一听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布平更是忍不住,直跳了起来,张大了口
,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布平为甚么会这样惊讶,事实上,我也相当震惊,李天范用十分讶异的神气
看著我们,连白素也是莫名其妙。
因为白素和李天范,都不知道布平在桑伯奇庙中的遭遇,而我听过布平的叙述才知
道那块神秘的大石头,出现在一个小院子,而那个小院子,有一只香炉放著!
我指著布平:“镇定些,几乎所有的庙,都有一个小院子,而大多数庙宇的小院子
中,都放著香炉。”
布平说道:“不会……那么巧吧?”
李天范问道:“你们在说甚么啊?”
我挥著手:“你先别管,他的画中,关于那小院子,还有甚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
,请你尽力想一想。”
李天范又想了一会,才道:“他一共画了好几十幅,除了院子之外,是一间很简陋
的房间,那间房间相当大,可是很黑暗,一定是很黑暗,因为他是用炭笔来画的,他把
整间房间,都用炭笔涂黑了,来表示黑暗,在那房间的一角,有一张看来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