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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要说话,却瞧见怀安在他后头猛摇头,汪汪大眼哀求她别再触怒聂封隐。
“奴婢……不敢。”她叹了口气,垂下眼。
“又来了吗?”一副死气沉沉、要死不活的死样子,见了就令人生厌,昨天那副为书而争的倔模样到哪去了?他愤而摔书,书掷到地上。
她怔了怔,弯身捡起。
“别拿你的脏手碰它!”她把书看得比主子还重要,如果今天是他倒在地上,怕她是连瞧一眼都不会瞧。
“三少爷若是不要,就请赐给奴婢吧。”
“你当你是收破斓的吗?是不是我每摔一本书,你就讨了去!”
“如果可以的话……”她小声低语。
他的身体像要起火燃烧了,几乎可以看见他的周身燃起火焰,身后的林怀安害怕得喘气。
“你喘什么喘?再喘,我就叫你学狗叫!”他头也没回的。
“不,奴婢不敢……”登时,眼泪从美目里流下。
璇玑蹙眉。“三少爷,若有什么事,请尽管对璇玑发火,没必要迁怒。”真是失望透了。
“你也知道我在迁怒?那么你就不该惹恼我!”
她究竟何时惹恼他了?他的脾气不但恶劣,且还教人捉摸不定。“少爷若嫌弃,请将奴婢调回汲古书斋吧,省得在这碍眼。”
“你别想如愿!”他咬牙。
“谁要许愿?我才走到拱门这儿,就听见有人要许愿。”聂元阳朗声道,笑脸迎进的走进来。他随意看了一眼退回封隐身后的璇玑,便徐缓步上凉亭。“三哥好闲情,难得见你出来……哦?在看(玉楼春)吗?那正好,我正有东西给你瞧瞧。”他堂而皇之的坐下,朝空无一物的石桌扬眉。“没酒,那多对不起三哥的好兴致。朝生,去拿酒来。”他笑道。
“你看似挺闲。”聂封隐冷淡道。
“我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三哥不知我忙里忙外,差点忙坏我这多病的身子骨。
”聂元阳重重叹了口气,耸动了下酸痛的骨头。见聂封隐没答腔的意思,倒也不以为意,直接叫道:“大武,把手稿本拿上来。”
“你该知道我已经不看手稿本了。”
“你是不看了,但这一本你却不得不看。”厚厚一叠的手稿本平放在石桌上,聂元阳笑容依旧,却换作别有用意的笑容。
封隐书肆除了卖书卖纸及跟纸张有关的物品外,还接下几所书院的刻印。除此之外,在大明朝里,一般文人在放浪形骸之余,以刻书为荣,时常刻印自己的诗文或祖谱作为文人间相互传颂的美事;但成天醉生梦死而不会刻书的文人不在少数,刻得纸墨粗劣更占泰半,因而往往私下请封隐书肆代为刻印,并隐瞒其事。
而这些还并非封隐书肆在南京城独占鳌头的原因。它还自行编写、刻印许多演义小说,换句话说,他三哥曾经培养了一些作者。
只是曾经而已。自从三哥的双腿受了伤,所有书肆上的工作全交给了他,而聂封隐不再看手稿本,不再评论任何一本书册。在他腿伤之后,经过他手上的只有一本手稿本,而那本手稿本经过刻印后,成为当代极富盛名的小说。
“你一定得看。”见聂封隐兴趣缺缺,他无辜的微笑,打开扇子。“是柳苠交给我的手稿本,我看了一回,怕出版之后回响不大,你若不看,就让它退了回去吧。”
“柳苠?”注意力转回来了。
“正是。柳苠是你培养出的手下大将,刚接手书肆之际,也真多亏了他在旁辅助……”
“你可以归回正题了。”聂封隐咬牙道:“璇玑,把手稿本移过来。”
璇玑上前,默不作声地将一叠手稿本推到他面前。手稿本的首页是工整的楷书,熟悉的字体让聂封隐微微吃惊,迅速翻了几页。
“是他?”
“我就说三哥好眼力嘛。”扇子一 一的,聂元阳轻笑。“这可是你盼了许久的手稿本呢。”
“柳苠呢?”他抬头,目光炯炯的问道。
“他不敢来,怕又教你严刑拷打,所以我让他上北京的书肆一趟。何苦呢?”
聂元阳加油添醋的:“既然着(孽世镜)的笑世生用了假名,就表示他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柳苠是老实而正直的人,他虽是你的手下大将,但事先已承诺笑世生不得说出他是谁,那么咱们一辈子都别想从柳苠嘴里挖出。”
聂封隐的脸冷冷的、臭臭的,读不出任何的讯息。
“这本手稿本是纯情的才子佳人,与笑世生之前的(孽世镜)可谓天差地远。
现下民间爱看的是像(孽世镜)那样的秽情作品,这纯情的故事……恐怕在贩卖上有所受限。”聂元阳嘴里说道,心思却越过聂封隐,转到璇玑身上。
难得,难得,真难得。三年里,封隐的身边除朝生外,从没心甘情愿的要哪名仆人过来上古园,璇玑是第一个。原来的推论中,以为他是要折磨压迫这丫鬟,倒没想到瞧见她健健康康的,没惊没怕没流泪。
她的气色……看来相当不错。她的目光乖顺的垂下,是丫鬟该有的本分;方才靠近他拿手稿本时,也依旧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纸香味,该是终年待在书堆里才会染有这种香味,这样的一个丫鬟怎么看都比其他丫头复杂了点——
“你的眼睛在看哪?”聂封隐忽然冒出一句。
他眨眨眼,笑道:“我在瞧你的丫鬟。”他十分坦白。
“有什么好瞧的?想教我让给你吗?”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三哥,你经年在上古园,少有出门一步,聂府仆人上百,你要谁,我就给你谁,但璇玑这丫头识字,跟在我身边也方便,再者,她年纪已不小了,在这上古园哪来的男仆给她匹配?难不成你要朝生……”
“你可以住嘴了。”在乍见笑世生作品时的喜悦被打断了。聂封隐的脸色沉了下来。”你可以去做你的事,手稿本就留在我这里,明儿个再给你答覆。”
“是答覆璇玑的事?”他不知死活的问。
“你可以滚了。”
聂元阳耸耸肩的起身,一迳的微笑。“三哥慢慢享受。毕竟璇玑是咱们聂府的丫鬟,足够你『为所欲为』了。”见聂封隐怔忡了下,脸色顿时又白又红,显然解他话中含意,而他身后的璇玑则一脸责怪,像在责怪他鼓励封隐折磨她。
呵呵,同样的话,却有人会错意。重才不重貌的男子鲜少有矣,偏偏三哥就是其中之一,当女人的美貌与才气不能并重时,他宁选后者。
“至少,不会言之无物,”曾经,聂封隐这么说过。
而现在呢?即使不愿承认,但也许有那么点希望。能拉聂封隐出封闭的上古园的,并非他的兄弟们,而是一个貌色中等、来历有问题的丫鬟……
但,又何妨呢?
※ ※ ※
她的脸是椭圆的,黑漆漆的双瞳通常是垂下而无生气;薄薄的朱唇抿成一直线,有点过大,但并不突兀,她的身材中等,即使他坐在轮椅上,只须稍稍抬头就能瞧见她的脸;身子有点过瘦,行动有点迟缓,反应比旁人慢了半拍,丫鬟该具备且必须懂的一切,她都在开始学习当中。这样的一个丫鬟能有什么特色吸引人注意?
她今年二十有二,早过婚嫁之龄,在聂府签了三年契,出去后已是二十五岁,对于女人来说,已是滞销货。
换句话说,在这三年内,她必须在聂府里找到与她相配的下人,而身为一个主子该做的,就是为她物色适合她的长工下人。
谁适合?这三年来,他只待在上古园,聂府长工来来去去不知凡几,唯一知道的也只有朝生兄弟。
在年纪上,是挺适合的……
聂封隐轻轻哼了一声。
“啊!少爷有何吩咐?”她震了下,很快抬起脸。
“没,别来打扰我想事情。”他口吻不善,见她又专心于书里。
算他心肠好吧,回到上古园已近晚膳时间,用过饭后,他正要翻看笑世生的手稿本,却忽见她立在一旁。
她是个爱书人,由汲古书斋及她要了(如意君传)可知。也许是刚拿到了期盼已久的手稿本,心情颇佳,基于同是爱书人,就允她拿了本书站在一旁看。那个叫怀安的丫头已斥退,朝生静静守在外头,屋子里仅剩他们。
她的脸依旧是椭圆不变的,在烛光之下,黑色的眼瞳却有了生气,在看书的眼里有了光采,薄薄的唇柔和了……她并非常笑之人,瞧起来也不刻薄,在外貌上只是一个相当平凡的女子,在大明朝里几乎随眼可见,这样的丫鬟……阳却以为他想染指?
别以为他听不出 阳话中深意。他以为他是想染指这个该死的丫鬟才将她调往上古园。他是三年未近女色,但并不表示他饥不择食。
这样的一个平凡无奇的女子……她的唇瓣忽然轻轻扬起,带动脸部的光采,脱离了死气沉沉的模样。她看书谈书时,神色是截然不同的,至少她这模样比起先前触怒他时是好太多了。
“有什么好笑的吗?”他问道,胸口梗了一堆的不舒服。她的笑容如清风,教他瞧了………瞧了心里就不舒坦。
“才子佳人大团圆,璇玑当然笑了。”她依依不舍的 上书,抬脸说道。
“才子佳人,不过纸上虚幻,下了书就是男盗女娼。”他冷冷地说。
璇玑看了他一眼。一谈到书,就忍不住跟他 上了。“虽然说是纸上虚幻,但就因为现实生活里得不到,才甘愿沉浸在梦海之中。”
他哼了一声。“不过小女子看法。”
“方才少爷看的不也是纯情的才子佳人?”她指的是桌上手稿本。
聂封隐微微蹙眉。“你怎会知道我瞧的是什么?”就算识字,也只能瞧见第一页,她能看得出这是什么故事?
“下午,四少爷不是说这是纯情的才子佳人吗?”璇玑直视他。
除去她识字,像看了不少书拿他惊讶之外,她的大胆也是教他相当的……激赏。在聂府里,谁敢这样跟他说话了?
“一般纯情小说岂能跟笑世生相比。”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及时抿起唇。
聂封隐眯起眼。“你似笑非笑,显然对我所言另有见解。”
“见解不敢当,只是奴婢怕少爷气了,所以不敢说。”
又是“奴婢”两字!当她说着奴婢时,总觉与她不符,显得刺耳难听。
“你有什么话不敢说的?”他嘲讽道。“难道还要我赐你免死金牌?”
“如果有,那是最好的了。”她的语气有些犯上,却不愿意自制。“璇玑可不愿被迫说出了心底话后,还遭一顿骂。”
他的眼眯得几乎露不出缝来,咒骂的话即将要脱口而出,但终究是忍住了。他的脾气何时这般有节制过了?”
“好,我不骂,你说。”他的嘴里传来磨牙的声音,又恨又痒的。
她沉吟了会。“好,我说。我倒觉得少爷太过推崇笑世生了。”即使刻意掩饰住了,也多少感觉得出她的不以为然。
“你在否定他的着作?”他瞪着她,像要……一口咬下她,最好将她咬得乾乾净净,就不必时时见到她那张令人气恼的脸。惹他发怒之人,不在少数,但主动的挑,她是头一个。
她迟疑了下,垂下头。“奴婢不敢。”
“不敢!不敢!不敢!你会有什么不敢的?”他怒道,就是憎厌瞧见她乖顺的模样。他顺手要拨开桌上烛台,却及时硬生生的收住。若是往右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