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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就在那里换上黑皮的皮鞋。最后我从脱下的衣服里拿我零星的用品。
梅瀛子也进来了,我们就在诊病室里坐下,费利普递了一杯酒给我们,为我们祝福。但是他马上就走到候诊室去了,我急于问梅瀛子:
“一切都没有问题么?”
“你可是有问题。”
“我?”
“你同白苹关系太深了。”
“你呢?”我问。
“我很好 ,”她似乎惭愧又似乎胜利的笑:“否则,我就不能再以梅瀛子的姿态在社会出现了,也不能再换这个衣服。”
“我想你也该留心一点。”我说。
“我比以前反而好了。”她笑着说:“因为他们以为……啊,所有对我的疑虑都在白苹身上解决,白苹竟替我负担了罪衣。”
梅瀛子的态度很漂亮而轻松,但是我则觉得非常冷酷,她对于白苹的死竟无我设想的同情。 “
我沉默了,眼睛看在我自己的手上。
“这就是说 ,”梅瀛子说:“我反而有更大的自由来工作。”
“很好 ,”我露着讽刺的笑容说:“最后还是我们的白苹背去十字架而让皇冠戴在你的头上。”
“但是 ,”梅瀛子忽然庄严了:“你现在已经无法露面,白苹的血债将由我一个人来讨了。”
“梅瀛子 !”我有点惊异。
“不要侮辱我。”她说:“我告诉你,我比你还更爱白苹 !”
她站起来,倒满我们面前的酒杯,说:
“你现在应当到中国的后方去,但是,相信我 ! 同我干了这杯。”
她举起杯子,同我碰着,我带着虔诚的战栗干了杯。我说:
“我不能再同你一同工作了么? 我想,至少,也要做一件安慰白苹灵魂的事情。”
“你不可能了,你不可能再露面,也不能回家,你的寓所我也替你结束了 ,”她指指旁边的提箱说:“这是你放在那面的东西。 你还是到海伦家里去住几天,赶紧设法到后方去,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世界。”
“那么我们就不能见面了。”
“以后,也许……”梅瀛子低下头,茸长的睫毛掩去了她的视线:“但是,相信我,梅瀛子不会让她所看得起的朋友失望的。”
“生离 ! 死别 !”我自语地微喟,忽然,我觉悟似的说:“相信你,是的,梅瀛子,我应当相信你 !”我站起来,把手交给她。 她用非常诚挚的态度同我握手,忽然看看手表说:
“你该让费利普替你化妆了。”
于是她悄然走到候诊室去,费利普医师庄严地进来了。他坐在他平常诊病的位子,叫我坐在病人坐的地方,于是他两只手按着我额角,轻轻地左右转动我的头部,用他闪烁的眼睛望着我 ,接着他看我的眼睛,又用对面镜子里的验目表测验我的目力,于是从抽屉里拿出验目器看我的眼球,他又拉出一只藏镜片的小箱子,用架子更换着叫我看验目表上的字,终于他选定了两片。后来又从抽屉里拿出镜架,为我试了好几个,最后他选定一架黑色的粗脚细边的于是为我装好,替我戴上,但他看了看就把它取下了。随着,他收起这些东西,站起来,到药橱里拿了两瓶药水与棉花,还拿一个碟子,里面装着好几把小钳子,于是他回来,又坐在我的对面。他用棉花在瓶里沾药水抹在我的眉毛上,接着用钳子拔我的眉毛,拔了一会,看一看,又修改一次,看了看又修改一次,末了,他用棉花在另外一个瓶里沾药水抹在我的眉上。于是,他给我一面镜子,我正在注意我眉毛淡了许多淡了许多的时候,他说:
“现在你去刮脸,可以留这样的胡髭。”一面用铅笔在我的脸上指点我。
我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是心里只在体验者潜在的忧郁与淡淡的哀愁以及生离与死别的滋味。我一切听凭费利普的摆布。这时我站起,到里面依照他的指点去刮脸,的确发现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出来的时候,梅瀛子也在里面了,写字台上是我的眼镜同一只讲究的克罗咪的眼镜匣子。我正想把眼镜装进去,梅瀛子说:
“今天起,你该永远戴着眼镜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服从着戴起眼镜。费利普医师对我望了望说:
“很好,很好。”说着他又出去了,我收起眼镜匣子,梅瀛子递给我二张本票,二张支票,她说:
“这是十万元,你到海伦地方就去置备行装,早点到内地去吧。”
我没有回答。
“家里的东西什么都不要去拿了。”她又说:“你可以写一封信,我会设法替你送去的。”
她为我在中间抽屉里找无字的白纸与信封,于是我就写了一封简单的信给我叔叔,我告诉他我马上动身到内地去了。
梅瀛子一直坐在房内,等我写好,封上,写好封皮,她才过来收起。于是说:
“我们也无法一同吃饭了。”
“你是说我应当走了么?”
“是的。”她说:“你到海伦地方去,但不要同她一道出来,也不要同过去的熟人在一起,也不要到舞场饭馆咖啡馆以及以前一切常去的地方,路上见了熟人一个不要招呼,因为这些于你都是危险的。”
“我们就不能常常相见了么?”
“也许,在夜里,我有空会到海伦地方来看你的。”她说:“再会了,朋友,我祝福你。”
我懒洋洋地收起票据,梅瀛子水仙般的手已经伸在我的面前,我拉她的手指,俯身去吻她的手背 ; 但在我抬头的时候,我眼睛已经模糊地看见梅瀛子美丽的身躯靠在桌边,左手支在桌角 ,眼睛闭着,我说:
“再会了,梅瀛子,我永远要为你祈祷。”
她没有动,也没有做声。我提起旁边的提箱,悄然到了外面。
费利普医师送我到候诊室,我低着头同他握别,就匆匆的走出来。在门口,我笨重地关上门。我无法支持自己,把提箱放在地上,我靠在门上,用手帕揩我的眼泪,一时我已经失了知觉。
五十六
她一时竟认不出我了,我说:
“阿美,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阿美伏在我臂上哭了。
海伦从里面出来,她穿一件蓝纹绉绸的衣裳,腰间束着漆皮的带子,修长的头发扎着紫结,同我上次看见她时的印象一样 ,没有一点脂粉装饰。她看见了我楞了一会,于是透露了笑容,飘然过来。我看见她今天穿着一双软木高底的鞋子,所以人似乎高了许多。她伸手同我握着,但随即帮我扶住阿美。我看见她面上的笑容早已收敛,再也不正眼来看我了。
我们扶着阿美到她的客厅,阿美坐在那里一时竟收不住她的呜咽。海伦告诉我,阿美是今天早晨来的。
“那么是他们放你了?”
“是的。”海伦说。
“他们问你什么没有?”
“我都说不知道。”阿美嗫嚅着说。
“也问起我?”
“是的,但我说你只是到我们那里来过,而来的男客常常很多,我怎么会知道你的究竟。”阿美说着揩揩眼泪。
“这样他们就放你了?”
“他们先带我到巡捕房,昨夜又提到虹口司令部,他们逼我 ,恐吓我,打我,但是我始终没有话说。今天早晨又送我到巡捕房,放我走了。”
于是她慢慢地告诉我日军去抄查与她被捕的情形。她说那是上午十一点钟模样,但没有抄出什么。
“啊,那两只放在套间里的箱子?……”我忽然想到裁缝店楼上的箱子间。
“是的,那是头几天就有人来取去了。”阿美说:“难道那里面?……”
“我也不知道。”我抢着说:“抽屉里什么也没有抄去么?”
“只抄去柜子里几件首饰。”
我点点头,一时沉默无言,海伦也愀然默坐。这时我忽然看见椅子下的猫,是吉迷,它正睁着眼睛,似乎一时认不清我似的望着我,我叫它:
“吉迷。”
吉迷就很快的过来,它叫着,用它柔软的身子蛇一般在我腿边缠绕,接着就跳到我膝上。
阿美忽然又哭出来,她问:
“白苹小姐真的死了?”
有悲哀阻塞我的胸口,鼻子浮起辛酸,眼眶感到沉重,我说不出一句话,点点头。我看到海伦的脸已经埋在手里,阿美又哭得不成声了。
沉寂,沉寂中只有呜咽唏嘘。等空气已经柔和一点,我抚着我膝上吉迷,开始想到阿美既是从捕房出来的,那么它是怎么来的呢? 于是我问:
“吉迷是什么时候带来的呢?”
“那还是 ,”阿美嗫嚅着用手帕揩着眼泪说:“你们走的时候 ,白苹小姐就关照我,说如果她六点钟不回来,就把几样东西,马上送到这里来。”
“吉迷? ……”
“还有那只钻戒。”阿美说。
“还有她的日记。”海伦说。
“她说吉迷送给曼斐儿太太,钻戒给海伦小姐。日记留给梅瀛子小姐……”阿美说。
“还有 ,”海伦说着站起来,走到桌子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只信封,她说:“一张画像是给你的。”
“画像。”我推开吉迷过去抢了过来,不错,里面是一张画像,是我在从杭州回来的车子上,当她倦睡的时候为她画的。原来这张像她一直保存着。我注视半天,希望反面有几句话吧,但是没有。
这时海伦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戒指来,她递给我说:
“这就是她给我的。”
我的心不觉沸一般跳起来了,这钻戒就是我当初送她的 ,不,是同她交换的一只。难道这里面白苹还有用意么? 我把玩许久,最后我递还海伦,我看她随即就带在指上,但我还在注意我手中的画像,我想到难道白苹预知她自己要死么? 不,这也许就是她在我到梅武官邸去工作时,她叫我写遗书同样的意义,而如今,她的确什么都用到了 ! 我们谁都没有话,我心头阵阵作痛,最后,我把画像放在琴架上,我问:
“那么日记呢?”
“梅瀛子已经拿去了。”海伦幽凄地说。
“她来过了?”
“八点半的时候 ,”她说:“她告诉我一切,还告诉我你现在的处境,我们已经把房间为你收拾好了。”
“这是说,我连她日记都不能看了。”
“她是专给梅瀛子的。”海伦说。
我们间已无话可说,沉重的空气榨着沉重的心 ! 我像是失去了一切的幽灵,我再想不到世界同我还有什么联系 !
“去休息一会吧。”海伦说。接着她把白苹的画像装在钢琴上自己的相架里。又说:
“到那面去休息一会吧。”她带着相架先走,我就跟她出来 ,吉迷跟在我后面。原来海伦自己搬到母亲一起,而把她的房间让给我了。她先进去,把相架放在我床边,为我拉上窗帘。
“好好休息一会吧。”她说着就出去,轻轻地带上了房门。房中现在只有吉迷与我了,还有是床边镜框里的白苹画像。画像很小,就夹在海伦自己照相的上面,好像白苹是睡在海伦的怀里一样,海伦的笑容似乎在安慰白苹的睡眠。
我倒在床上,放情地哭了起来,一直到我所有两天来的哀怨,紧张,痛苦,悲哀都变成了疲乏,我才幽幽地入睡了。
醒来的时候,曼斐儿太太已经回来,她是早晨会过梅瀛子的,所以对于我的来并不惊奇 ; 她殷勤招待我,安慰我,并且叮咛我少出门,需要什么她都可以为我代买。
这样我就在她们家里住下,曼斐儿太太早出夜归,我则整天同海伦阿美在一起,除谈到白苹互相唏嘘,与有时候很期望梅瀛子来看我以外,生活都是平静甜美的。
我一面已经在置办行装,许多东西,我都托曼斐儿太太代买,我自己也偶尔出去,我必需去买点衣料,到裁缝店去做些中装。以后也叫裁缝到我地方来拿衣料。一面我还在打防疫针,等衣裳做好,针打好后,我就可以办通行证动身。
但有一天下午,裁缝送衣裳来,我一看是两套女子小衣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