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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们两人是前世注定的,那个姓王的是来向阿凤讨命的,你们见过么?
你们见过有那样疯狂的人么?早上五点钟,王夔龙还在公园里等他,就在这里,就
在这个台阶上,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从那一头走到这一头,像头关在铁笼里的猛
兽似的,急得到处乱撞。等到阿凤跟别人睡觉回来,王夔龙就打得他鼻血直流,打
完又把他搂在怀里痛哭。那个阿凤只是笑,说道:”你要我的心么?我生来就没有
这颗东西。‘你们说,这不是疯话是什么?出事的那天晚上,一个大除夕夜,我们
都在这里,就在这个台阶的中央,阿凤抖瑟瑟的只穿了一件薄衬衫,王夔龙那一刀,
正正插在他的胸口上。他抱住他一身的血,直叫:“火!火!火’——”
我们踱到莲花池的另一端,池里水涨了许多,一片黑潭,映着一抹濛白的月亮。
“从前池里长满了莲花,都是红的。”我指着空空的莲花池说道。
“市政府派人来拔光了。”小玉说。
“莲花开的时候,一共有九十九朵。”我说。
“你少吹牛,你怎么知道有九十九朵?”老鼠不以为然,哼了一下撇嘴道。
“是龙子告诉我的。”我说。
小玉、老鼠、吴敏都好奇起来,一直追着问我龙子和阿凤的故事。
“龙子有一次摘了一朵莲花,放在阿凤手上,他说,那朵莲花,红得像一团火。”
我们四个人绕着莲花池,一圈又一圈的走了下去。我双手勾住小玉和吴敏的肩,
一面接过去,细细的诉说起我所知道的公园里那一则古老的故事来,直到深夜,直
到那片昏朦的月亮消逝到乌云堆里,直到陡然间,黑暗里一声警笛破空而来,七八
道手电筒闪电一般从四面八方射到了我们的脸上身上。一阵轧然的皮靴声,踏上了
台阶,十几个刑警,手里执着警棍,吆喝着围了上来。这一次,我们一个也没能逃
脱,全体带上了手铐,一齐落网。
第十五章
在警察局的拘留所里,我们排着长龙,一个个都搜了身。老鼠身上的赃物也全
给掏了出来:十几包花花绿绿的火柴,火柴盒上印着国宾饭店的招牌,还有两把铜
调羹,一对胡椒瓶,大概也是饭店里偷来的,都让警察装进了一只牛皮纸袋,编上
了号。有两个三重镇小流氓身上搜出了一把匕首,一把扁钻,危险品当场没收,两
个小子也带走了,单独审问。搜完身,我们填好表格,一个个打了指印,然后才鱼
贯而入进到讯问室内。我们大家都在埋怨铁牛,就因为他在公园杀伤人,警察才到
公园里去突击检查的,原来公园开始实行宵禁,我们都犯了逾时游荡的罪名,有些
犯了前科登记有案的家伙,开始紧张起来,因为怕给送到外岛管训。有一个前科累
累进过两次感化院的三水街小么儿,在我身后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次真
要唱《绿岛小夜曲》了。”
讯问我们的,是一个胖大粗黑,声如洪钟的警官,坐在台上,一座铁塔一般。
他剃着个小平头,一张大方脸黑得像包公,一头一脸,汗水淋漓。他不时揪起台上
一条白毛巾来揩汗,又不时的喝开水。讯问室里的日光灯,照得如同白昼,照在我
们汗污的脸上,一个个都好像上了一层白蜡,在闪光。胖警官一声令下,老鼠中了
头彩,两个警察下来,把他瘦伶伶的便提了上去。
“什么名字?”胖警官喝问道。
“老鼠。”老鼠应道,龇着一口焦黄的牙齿,兀自痴笑。他站在台前,歪着肩
膀,身子却扭成了S 形。
“老鼠?”胖警官两刷浓眉一耸,满面愕然,“我问你身份证上填的是啥名字?”
“赖阿土。”老鼠含糊应道,我们在下面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从来没想到
老鼠还会叫赖阿土,觉得滑稽。
“深更半夜,在公园里游荡,你干的是什么勾当?”胖警官问道。
老鼠答不上辞,周身忸怩。
“你说吧,你在公园里有没有风化行为?”胖警官官腔十足的盘问道。
老鼠回过头来,望着我们讪讪的笑,脸上居然羞惭起来。
“你在公园里卖钱么?多少钱一次?”胖警官那硕大的身躯颇带威胁的往前倾
向老鼠,“二十块么?”
“才不止那点呢!”老鼠突然嘴巴一撇,十分不屑的反驳道。我们都嗤嗤的笑
了起来,胖警官那张黑胖脸也绽开了,喝道:“嚄!瞧不出你还有点身价哩!”胖
警官笑道,“我问你:你在公园里胡混,你父亲知道么?”
老鼠又是一阵忸怩,折腾起来。
“你父亲叫什么名字?”胖警官脸一沉,厉声追问。
“先生,”老鼠的声音细细的,“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出世我父亲就死了。”
“哦?”胖警官踌躇起来,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用毛巾揩揩脖子上的汗水。
他瞪了老鼠片刻,似乎有点无可奈何,便问了几个例行问题,挥手叫人把老鼠带走
了。第二个轮到吴敏,胖警官朝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单刀直入便问道:“你比他长
得好,身价又高些了?”
吴敏把头低了下去,没有答腔。
“你是〇号么?”胖警官瞅着吴敏颇带兴味的问道,旁边两个警察抿着嘴在笑。
吴敏一下子脸红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上,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问你:你在公园里拉过客,做过生意没有?”胖警官大声逼问道。吴敏仍
旧低着头。胖警官翻了一翻吴敏的身份证。
“吴金发是你父亲么?”
“是的。”吴敏抖着声音答道。
“你家在新竹?”
“那是我叔叔的地址。”
“你父亲呢?他现在在哪里?”
“在台北。”吴敏迟疑着答道。
“台北什么地方?”
吴敏扭着脖子却不出声了。
“你父亲在台北的住址,你一定要招出来!”胖警官恫吓着喝道,“你在公园
里鬼混,我们要通知他,把你带回家去,好好管教。快说吧,你父亲住在哪里?”
“台北——”吴敏的声音颤抖起来。
“嗯?”胖警官伸长了脖子。
“台北监狱。”吴敏的头完全佝了下去。
“呸!”胖警官不禁啐了一口,“你老子也在坐牢?这下倒好,你们两父子倒
可以团圆了。”
说得我们大家都笑了起来,胖警官也呵呵的笑了两声,把吴敏打发走了,一连
又问了几个三水街的小么儿,那几个小么儿都有前科的,胖警官认得他们,指着其
中花仔骂道:“你这个小畜生又作怪了?上次橡皮管子的滋味还没尝够?”花仔却
做了一个鬼脸,咯咯痴笑了两声。
轮到原始人阿雄仔的时候,他却发起牛脾气来,怎么也不肯上去。
“傻仔,你去,不要紧的。”杨教头安抚他道。
“达达,我不要!”阿雄仔咆哮道。
“达达在这里,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听话,快去。”杨教头推着阿雄仔上去。
两位警察走下来,去提阿雄仔。阿雄仔赶忙躲到杨教头身后去了。
“先生,让我来慢慢哄他,”杨教头一面挡住警察,一面赔笑道。其中一个却
把杨教头一把拨开,伸手便去逮阿雄仔,谁知阿雄仔一声怒吼,举起一双戴着手铐
的手,便往那个警察头上劈去。警察头一歪,手铐落到肩上。警察哎唷了一声,往
后踉跄了几步。另一个赶忙抽出警棍,在阿雄仔头上咚,咚,咚,一连痛击了十几
下,阿雄仔喉咙里咕咕闷响,他那像黑熊般高大笨重的身体,左右摇晃,蓬地一声,
像块大门板,直直的便跌倒到地上去了。他的嘴巴一下子冒出一堆白泡来,一双手
像鸡爪一般抽搐着,全身开始猛烈痉挛起来。杨教头赶忙蹲下去,掏出一把钥匙来,
撬开阿雄仔牙关,然后向警察叫道:“先生,快,拿开水来。他发羊癫疯了!”
大家一阵骚动。胖警官把台上那杯开水,赶忙拿了过来,递给杨教头。杨教头
从胸袋里掏出两颗红药丸来,塞到阿雄仔嘴里,用开水灌下去。胖警官命令警察把
阿雄仔抬出去休息,他自己却去拨电话去叫医生。经过阿雄仔这一闹,胖警官大概
兴味索然了,其余几个人,草草的讯问一番,通通收押。讯问完毕,胖警官的制服
都湿透了,他揪起毛巾,揩干净头脸上的汗,走下台来,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点了
我们一番,声音洪亮,开始教训我们:“你们这一群,年纪轻轻,不自爱,不向上,
竟然干这些堕落无耻的勾当!你们的父兄师长,养育了你们一场,知道了,难不难
过?痛不痛心?你们这群社会的垃圾,的渣滓,我们有责任清除、扫荡——”
胖警官愈说愈亢奋,一只手在空中激动的摇挥着。他那张方型铁黑的大脸,又
开始沁出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子。他讲到后来,声音也嘶哑了,突然停了下来,望
着我们,怔怔的瞅了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气,惋惜道:“看起来,你们一个个都长
得一副聪明相,可是——可是——”
胖警官摇着头,却找不出话来说了。
那晚,我们全部都关在拘留所里。大家席地而坐,挤成一团,一齐在发着汗酸
和体臭。有几个熬不住了,东歪西倒,张着嘴在流口水,头一点一点在打瞌睡。花
仔尖细着嗓子,却在哼《三声无奈》。
“干你娘,哼你娘的丧,”小玉不耐烦起来,骂道,“在牢里还想卖不成?”
花仔头一缩不作声了。
“这下子,感化院去得成了!”老鼠叹道。
“不知道哪一个好?桃园那个还是高雄那个?”吴敏插嘴问道。
“听说高雄那个比较好,”我说,“桃园那个还要戴脚镣的。”
“你们猜,咱们会不会送到火烧岛去?”老鼠咋了一下舌头,“我看铁牛那小
子,送到火烧岛老早喂了鲨鱼了。”
“你这个死贼,要送火烧岛,第一个就该押你去!”小玉笑道。
“要去,咱们四个人一齐去,”老鼠咧开嘴吱吱笑道,“弟兄们,有福共享,
有难同当。”
“这起屄养的!”杨教头突然睁开眼睛骂道,他一直在一旁打盹养神,“你们
又没有杀人放火,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送到火烧岛去?还不快点替我把嘴闭上!
师傅想法子把你们弄出就是了!”
我们几个人都没有下监,只是几个有前科的流氓及小么儿,给送到桃园辅育院
去了。我们的师傅杨教头,把傅崇山傅老爷子请了出来,将我们保释了出去。
傅崇山傅老爷子是有名的大善人,我们师傅杨教头常常向我们提起傅老爷子的
善行。公园里的孩子,有好几个遭到危难,都全靠傅老爷子营救,才得重见天日。
十年前师傅卑下有一员大弟子叫阿伟的,在师傅开的那家桃源春的门口,与一个滋
事的流氓动了武,把那个流氓杀成重伤,给刑警捉去,醒来要送往外岛管训的,也
是师傅去求傅老爷子出面,动人事,请律师,把阿伟保释出来。阿伟是个空军遗腹
子,十六岁便混进了公园,是个极为桀骜不驯的少年。傅老爷子不但把阿伟保出狱,
而且还供他读书,在他身上不知花去多少心血,终于把那块顽石也感化得点了头,
改邪归正,考上海事专科,前年上船出海到欧洲去了。师傅向我们坦白:吴敏割腕
自杀在台大医院的用费一万八千块,都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