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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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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
  “我保证!”我拍拍胸脯道,“今晚我一定把钱弄来,缴清房租,这下总可以
商量了吧?”
  “你把钱弄来了再讲――”丽月的口气松动了,却乜斜起眼睛瞅着我噗哧的笑
了一下,“今晚的线可放长些,钓条大金鱼回来!”
  我离开时,跟阿巴桑讲了许多好话,要她照顾小弟一下,回头有剩菜,盛碗饭
给他吃。
  “天这么热,还要我去服侍那个小神经郎!”阿巴桑大不以为然。
  “拜托嘛,阿巴桑,我买斤荔枝回来给你吃。”
  阿巴桑吃荔枝一次可以吃五斤,有一次吃得流鼻血了,只得去买凉茶来喝。
  “要买就买新鲜的!”阿巴桑哼了一下。“上次那些生虫的也拿回来。”
  我赶到公园里,找到我们师傅杨教头,他和原始人阿雄仔都坐在莲花池的石栏
杆上,肩并肩,一个庞然巨物,一个胖成一团。我踅过去向杨教头伸手借钱,借五
百块。
  “师傅,”我笑着叫道,“实在有急用,过两天一定奉还。”
  “我开银行么?”杨教头喝斥道,“个个都来向我调头寸!这样吧,我来替你
想条活路,你先到大世纪去等我。我替你去请位财神爷来。”
  我走到衡阳路大世纪,选了一个清静的角落坐下,要了一杯芭乐汁,大约等待
半个钟头后,杨教头带了一个人来,他叫那个人坐在我身边,自己坐在我对面。
  “这是赖老板,”杨教头介绍道,然后朝那个姓赖的挤了一下眼睛,笑道,
“怎么样,赖老板,我说的不错吧?这个少年郎可还标致?”
  那个姓赖的挪了一下身子,歪着头朝我上下打量起来。他是个四十上下的肥硕
男人,一张赤红的猪肝脸,在玫瑰红的灯光下,闪着亮湿的油汗。他的头发得短短
的,齐中间分,烧烫过了,起着细致的波纹。他身上穿着一件玉绿间金线的泰国丝
绸香港衫,坐下来,便把个肚子给箍了出来。他那左手肥秃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
厚厚的方金大戒。他打量我的时候,一双肿泡的眼睛挤满了笑意,一咧嘴便露了一
排焦黑的烟屎牙来。我低下头去,兀自吮着自己的芭乐汁。
  “阿青,赖先生就是西门町永昌西装店的大老板!”杨教头向那个姓赖的呶了
呶嘴,笑道,“人家赖老板要送你一条西装裤呢――定做的!”
  “你的腰围几寸,小弟,我来替你量量――”那个姓赖的趁势伸过手来捏了我
的腰一把,我赶忙闪开了,他和杨教头都呵呵的笑了起来。
  “一身的硬肌肉嘛!”姓赖的笑道,“练过功夫么?”
  “我这个徒弟的童子功很不错!差不多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了。”杨教头说着跟
那个姓赖的又纵声笑了起来。杨教头弹了下指头,侍应生端来两瓶啤酒。
  “你自己说吧,小弟,”那个姓赖的拍了一拍我肩膀,“你要马海,还是要达
克龙的。”
  我一直低着头,在吮麦管。
  “我看来条奥龙的吧。”杨教头代我答道,“上次我到你们永昌看到新到的一
批奥龙西装料,很不错,夏天凉爽,我醒来想做套西装的。一问四千五,唬的我赶
忙溜掉了。你们大店的西装,咱们是做不起的!”杨教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非常
憾恨的模样。
  “杨师傅要套西装还有什么问题?这点小意思我们永昌还送得起!”姓赖的很
四海的拍了一拍胸,“明天早上我在店里,杨师傅来量身好了。”
  “我这副身材,恐怕贵店要吃点亏哩!”杨教头低下头去,无奈的瞄了一下他
那溜溜圆水桶似的腰身。
  “你想我们对号么?”姓赖的倾身上前,在杨教头耳际悄声问道,一双肿泡泡
的小眼睛却向我一溜。
  “这个徒儿,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
  杨教头跟那个姓赖的又挤眉眨眼了一阵。突然间,我感到我大腿上痒麻麻有毛
虫在爬动一般,是姓赖的一只手从桌底下伸了过来,几个指头慢慢往我腿上爬上来。
我感到全身汗毛一张,伸下手去一把攥住了姓赖的那只肥秃秃带着方金大戒的手掌,
提上来便往桌上一拍,拍得啤酒瓶都迸跳了一下。
  “师傅,我先走了!”
  霍然立起身来,头也不回便急急往大世纪门口走去,杨教头在我身后追赶着,
我只听到他压低声音在怒喝:“阿青――”
  我离开大世纪,便直奔西门町的银马车,去找严经理。严经理是湖南人,湖南
衡阳。我刚离家的头一个星期便在公园里遇见了他,他把我带回他金华街那间公寓
里,要我搬进去跟他一起住。他在银马车替我安排了一个职位,当侍应生。他皱起
眉头,指着我的脸训道:“小娃仔,你刚出道,还有救。快点做份正经事。你在公
园里混,陷下去就要万劫不复了!”
  我在银马车做了三天,溜走的时候,口袋里还有一把严经理金华街的公寓钥匙,
总也没有机会拿去还他。我到银马车走进经理室,冲着严经理便深深一鞠躬向他请
安道:“严经理,你好。”
  “嘿!小鬼头,你还有脸来见我?”严经理见了我先是一怔,旋即余愠未消的
说道,“我还以为你给抓到火烧岛去了!”
  “请经理帮个忙。”我笑着说道。
  “原来你也还有用得着我的一天!”严经理冷笑道。
  “要向经理通融一下,先借五百块钱,救救急。”我欠身笑道。
  “借钱?哪有那么容易?”
  “缴不出房租,房东要撵人了呢。”我央求道。
  严经理朝我点着头叹息道:“真是块贱料子,我那里让你白住,你不安分,偏
偏自甘下流――听说你在公园里混得很不错!还缺什么钱?”
  我低下了头去,半晌说道:“经理先借我五百块,我设法还就是了。如果经理
这里有事,我愿来做,扣薪水好了。”
  “听你的口气,想改邪归正了?”严经理终于心软了,“再给你一个机会吧,
我们这里有个小弟请有一天病假,正要找人代班,明天两点钟,你来报到。”
  说着他从皮夹里抽出三张一百元的钞票来,说道:“成不成器,就要看你自己
的造化了!先给你三百,你来上班,再补给你。”
  我接过严经理的钱,千谢万谢,然后跑出了银马车,在路边水果摊买了一斤荔
枝,又在五香斋门口一个卖萝卜丝饼的摊子上,买了四枚刚烤好的萝卜丝饼,两甜
两咸。这一家的萝卜丝饼做得特别好,壳子又软又酥,馅儿肯放猪油,特别香。从
前在育德上夜校,放学回家,在西门町转公共汽车,要是袋里还有钱剩,我就跑到
这家摊子买四枚萝卜丝饼回去,跟弟娃两人分着吃夜宵。冬天夜里,我便把报纸包
好的萝卜丝饼塞到胸前夹克里去,拉上拉链,回到家里,饼子还是暖暖的。有时候
弟娃睡着了,我便把他拉起来,两人坐在床上,摊开报纸,吃得一床的芝麻。
  小弟已经横卧在床上,脱得精光,衬衫内裤丢得一地,睡得很熟了。我走近床
边,赫然发觉,垫在他下半身的那片草席上,黑阴阴湿了一大块。我赶快放下手中
的荔枝及那包萝卜丝饼,过去将他推醒。
  “起来、起来。”我双手执住他的膀子,将他揪了起来。他睡眼惺忪的瞪着我,
左腮上睡得红红的一格格席子印。
  “你看,你闯祸了!”我指着席子那块尿渍对他说。我揭开席子,下面垫褥也
浸湿了,黄黄的一摊。我看小弟兀自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禁不住有点恼
火,走过去顺手一巴掌,啪的一下便打在他屁股上。
  “这么大个人还溺床!”
  我出手重了些,小弟被我打得啊了一声,往前打了一个踉跄。他惊惶的望着我,
一只手摸着屁股,蹭到房间一角去。我把草席跟垫褥都抽了起来,搂到洗澡房去。
褥子没法洗,只好暂时挂在架子上,等到有太阳再拿出去晒;草席我便用抹布洒上
肥皂粉猛力揩拭,换了几次水,才把那块尿渍洗干净,拿到厨房后面天台的晾衣架
上,挂起来晾干。转回房中,小弟却蹲缩在房间角落里,双手搂住膝盖,跼成一团。
他看见我走进来,嘴巴闭得紧紧的,眼睛睁得浑圆。我拾起那包萝卜丝饼,坐在他
对面,将报纸打开,摊在地板上。
  “你看,小弟,我买了萝卜丝饼回来给你吃。”我挑了一枚甜的递给他,他怔
怔的睇着我,也不伸手来拿。
  “这是甜的,好吃得很呢。”我笑着把饼子送到他面前,他却倏地歪过了头去。
  “不吃算了,我来吃!”我几口便把那枚甜饼吃掉。
  “好香!”我咂着嘴,瞄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随着我的嘴巴一上一下的动着。
  “要不要?”我又拿了一枚咸的送到他嘴边,突然他手一拨,便将那枚饼子打
落到地上,滚得一地的芝麻。
  “你想死呀!”我用手猛敲了一下他那剃得青亮的光头顶,爬起身,把滚到床
脚的那枚萝卜丝饼捡回来,吹了两下。小弟双手抱地那个光头,嘴巴一瘪一瘪,开
始呜呜的哭泣起来,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到他那瘦棱棱青白的胸肋上。我立在这个光
着头赤着身、泪珠滚滚的孩子面前,突然感到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我蹲下身去,拍
拍他的肩膀,笑道:“跟你开玩笑的,小家伙,又没有真的打你。”
  他不理会,仍旧死命护住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着。
  “得了,得了,以后不碰你就是了。”我把他的头乱抚摸了一阵。
  去年弟娃十五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我揍了他一顿,把他的鼻子打出了血来。
弟娃对我,一向顺从,那晚不知怎的,他却发起牛脾气来。那晚轮到他去洗碗,他
躲在房中,坐在床上,看我租来的连环图《黄天霸》看得入了迷。我叫他好几声,
他也不理睬。我伸手去夺他手上的书,他一把推开叫道:“去你的!”我一阵暴怒,
一拳抡过去,捶到他面门上,将他打翻到床上。我从来没有对他那样粗暴过,那一
下失手,把他的的鼻血打了出来。弟娃不哭,也不作声,只拿了一叠厚厚的卫生纸,
仰起头,一张张在揩拭鼻孔里流出来的鲜血。我吓了一跳,完全慌了手脚。到了晚
上,我们躺下了,在黑暗里我还不时听到弟娃用卫生纸擤鼻子的声音。那一夜我都
没有睡好,心中异常懊恼。第二天,我把那管功学社买来的蝴蝶牌口琴送给弟娃时,
弟娃竟乐得开口笑了。捧着那管口琴,吹来吹去一刻也舍不得放下,他的鼻翼上还
沾着一小块没有洗干净的血斑。
  我哄了小弟好一会儿,他终于停止了哭泣。我去拿了一块湿面巾来替他揩了面,
又递了一枚甜萝卜丝饼给他。这回他接了过去,吃得兴高采烈起来,一下子,两枚
饼子都吃得精光,嘴角上还沾了几粒芝麻。
  “萝卜丝饼好吃么,小弟?”
  我们一块躺在硬床板上时,我问他道。
  “唔。”他应道。
  “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他想了一会儿。
  “那么下次我光买甜的给你吃,好不好?”
  “欧。”
  “你不许再溺床,溺床没的得吃。”
  “呵呵。”他笑了起来。
  “今天游水好玩么?”
  “好玩。”
  “过两天,我们再去水源地。”
  “欧。”
  “你知道,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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