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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着头叫:“呵呵”
小玉和火旺伯那个爆得一脸青春痘的小儿子春福也对上了手。他们一拳一杯福
寿酒。小玉要我监酒,他说阿福最会赖账。头一拳,春福一个“全福寿”把小玉吃
住了,春福喜得擦拳摩掌,拿起杯子便要灌。
“莫要急,等我先吃块猪耳朵。”
小玉抓起一块猪耳朵,嚼了半天。春福等不及了,卡住小玉的脖子要灌他,小
玉一把推开他,笑道:“喝就喝,怕什么?”
第二轮,小玉叫“四季财”,出了两个指头,春福叫“五金龟”,也出了两个
指头,一看输了,赶忙又加了一个,嘴里犹自叫道:“小玉又输了!小玉又输了!”
“伊娘咧,”小玉急得一脸通红,“你是个大癞子,这么会撒赖!”
说着倒了一杯酒也要去灌春福。两个人正扭成一团,难分难解,春福却突然间
抬起头叫道:“你看,小玉,山东佬来了!”
“在哪里?”小玉霍然立起身来,手里的杯子哐啷一声跌到桌上,溅得一桌子
的酒,两头乱张,一脸惊惶。小玉母亲却赶了过来,猛推了春福一把,叱道:“死
郎,你吓我们玉仔做什么?”
她转过身去,拍着小玉的背说道:“莫怕,玉仔,他来了又怎的?他又不是阎
王?他敢动你一根头发,阿母跟他拼命!”
“莫要紧,莫要紧,”火旺伯也咂嘴叫道:“玉仔,呷酒,阿公再给你一块猪
耳朵。”
小玉坐了下去,一声不响,啃起猪耳朵来。春福在旁边一直向他挤眉眨眼笑。
小玉装做没有看见,径自满满的的倒了一盅福寿酒,大口大口的灌了下去。
吃完拜拜,小玉母亲已经喝得七八成了。她扶着小玉的肩膀趔趔趄趄的走回家
中。一进门,她便把脚上一双漆金凉鞋踢掉了,身上那件菜青色的绸裙子也卸了下
来,里面只穿了一件半透明的黑衬裙,小腹箍得成了两节。她扎头发的手绢松了,
几绺乱发掉落到脖子上,给汗浸湿了,一条条垂挂着,她脸上的脂粉老早溶成红白
一片。她坐到一张长凳上,张开两只腿子,用手在面上扇了两下。她把小玉拖了过
去,按到她身旁,一双泡泡的桃花眼,惺惺忪忪,瞅着小玉。半晌,她用手将小玉
额上的汗水抹了一把,撂掉,才叹了一口气,口齿不清的说道:“玉仔,你知道,
你阿母是要你回来的。”
“我知道。”小玉低着头应道。
“那个山东佬,脾气爆,他对你阿母还不错的。有两个钱便拿回家来,而且外
面又没有女人。玉仔,你要明白,你阿母现在不比从前,人老了,不中用了”
小玉一直垂着头,两手撑在凳子上,肩膀拱得高高的。
“其实山东佬对你本来也不错的。也难怪他,你做出那种事来”
“阿母,我要走了。”小玉立起身来说道。
“你不在这里过夜么?”小玉母亲也站了起来。
“不了,我在台北还约了人。”
小玉拾起了桌上那包袱便要往大门走去,小玉母亲却一把将包袱攫了过去。她
跑到供案那边,将案上供着的两盘红龟粿一共八枚,倒到包袱里,打了两个结才拿
去给小玉,挂在他手臂上。我们走出大门,小玉母亲打着赤足又追出了两步,说道
:“下个月七号,他要到台中去两天,我再给你带信吧。阿青,你也一起来玩欧。”
我们上了回台北的公共汽车,我问小玉:“今晚你不到‘老窝’去报到么?”
“不去,我要到天行去找吴老板。”
“你又去吃回头草。”我笑道。
吴老板在西门町开天行拍卖行,是小玉的老相好。对小玉殷勤过一阵子。小玉
嫌老吴一嘴烂牙齿,有口臭,便不理他了。
“吃吃回头草有什么关系?”小玉冷笑道,“反正我又不是一匹好马。老吴从
前答应要送我一只手表的,我这次去向他要。”
“你专会敲老头子。”我说。
小玉却伸出他的左手,手梗子光光的。他从前戴着老周送给他的那只精工表,
常常爱举起手亮给别人看,说:“老周送给我的。”
“我记得我念小学六年级,火旺伯买了一只精工表给春福,春福带到班上,整
天把手甩到我脸上说:”我老爸买给我的。‘有一天上体育课,他把手表脱在教室
里,我去偷了来,晚上带了一夜,第二天,我把那只表丢到阴沟里,让水冲走了。
从那时起,我便一直想要一只精工表。“
公共汽车走到台北大桥上。因为回台北的人多,桥上车辆挤得满满的,公共汽
车走得非常迟缓。我伸头到车窗外回首望去,三重镇那边,灯火朦胧,淡水河里也
闪着点点的灯光。天上一片红昏昏的月亮,悬在三重镇那污黑的上空,模模糊糊。
我突然记了起来,那次我带弟娃到三重美丽华去看小东宝歌舞团表演,母亲在台上
踢着腿子,她那涂满了脂粉的脸上,竟是笑得那般吃力,那般痛苦。那晚我和弟娃
乘公共汽车回台北,走到台北大桥上,弟娃伸出头到车窗外,频频往三重那边望去。
我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心在发冷汗。
“你在看什么,阿青?”小玉问我。
“看月亮。”我说
五十洋!五十洋谁要?“
我走进公园,莲花池的一角,围了一大堆人,老远就听到我们师傅杨教头放纵
的笑声了。杨教头穿了一身亮紫的香港衫,挺胸叠肚,一把扇子唰唰声开了又合。
原始人阿雄仔立在他身后,巨灵一般,一双大手捧住一只鼓胀的纸袋,一把把的零
食往嘴里塞。人堆中央,原来是老龟头站在那里,吆喝着一口湖南土腔,在喊价钱。
他身旁,依偎着一个孩子,他正执着孩子的一只手,举得高高的,在淫笑。那个孩
子约莫十四五岁,剃着青亮的头皮,一张青白的娃娃脸,罩着一件白粗布汗衫,开
着低低的圆领,露出他那细瘦的颈项来。他下面系着一条宽松松洗得泛了白的蓝布
裤子,脚上光光的,打着赤足。孩子一颗光头东张西望,一径咧开嘴,朝着众人在
憨笑。
“你这头老黄鼠娘!”杨教头扇子一收,点了老龟头一下,“哪里去偷来这么
一只小子鸡?”
他走上前去捏了一把那孩子的手膀子,又摸了一下他那细瘦的颈脖,笑骂道:
“这么个小雏儿,连毛还没长齐,拿来中什么用?你这个老梆子,敢情穷疯了?也
不知是从什么垃圾堆上捡来的,亏你有脸拿来卖!”
老龟头一把将杨教头推开,羞怒道:“去你娘的,老子又没卖你儿子,你急什
么?”
杨教头给推猛了,往后打了两个踉跄,撞到了阿雄仔身上。阿雄仔暴怒起来,
一阵咆哮,举起大拳头便向老龟头抡过去。老龟头一缩头退了下去,赶忙堆下笑脸
来央求道:“杨师傅,快叫住你那个巨无霸,给他捶一下,老骨头要碎啦!”
杨教头一边拦住阿雄他赞他道:“好儿子,看在你达达分上,且饶他一命吧!”
却又一柄扇子指到老龟头鼻尖上:“老屁眼,你可看到了?下次再敢冒犯本教
头,我儿子要取你的狗命呢!”
阿雄仔昂起头满面得色,从袋子里掏出一串麻花糖来,塞进嘴里,嚼得咔嚓咔
嚓。
“五十洋!”老龟头又把孩子的手举了起来。他转向聚宝盆的卢司务卢胖子谄
笑道:“卢爷,你爱啃骨头,这是个瘦的,你拿回去受用吧!”
卢胖子笑眯眯的挺着他那个大肚子趋近那个孩子,胸前背后一摸,咂嘴道:
“倒是一块好排骨!”
说着又拎起孩子的耳朵,笑问道:“小东西,我带你回家睡觉去好么?”
孩子瞅着卢胖子,半晌,突然咧开嘴笑嘻嘻的指着阿雄仔手里那串麻花糖,叫
道:“糖,糖。”
众人一怔,都哄笑了起来。
“原来是个傻的!”卢胖子也摇头笑叹道。
原始人阿雄仔却从纸袋里掏出了一串麻花糖来,递到孩子手上,说道:“给你。”
孩子一把抢过去,三下两下,通通塞进了嘴里,两腮都塞得鼓了起来。他和原
始人阿雄互相瞪着,在傻笑。两个人都嚼得咔嚓咔嚓。
“昨晚我在公园路口碰见这个傻东西的,”老龟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
猜,他站在街口干什么?原来他光着屁股在撒尿呢!”
众人又笑了起来。
“我把他带了回去,谁知道这个傻东西什么也不懂,一碰他,他就咯咯傻笑!”
老龟头搔着他颈上那一饼饼的牛皮癣,无奈的叹道。
“儿子们!拉警报啦!”杨教头的扇子唰地一下张开了。
网球场那边,两个巡夜的警察,远远的朝我们这边逼近过来。他们的皮靴,老
早便在碎石径上喀轧喀轧的响了起来。于是我们便很熟练的,一个个悄悄溜下了台
阶,四处散去。老龟头扣住那个孩子的手腕,半拖半拉便往公园门口匆匆走去。
“我来把他带走。”
在公园门口,我截住了老龟头。我抽出了两张二十圆、一张十圆的钞票,塞进
老龟头的手里。
第十三章
我把孩子带回锦州街,丽月还没下班。我悄悄溜进厨房,打开冰箱,偷了一瓶
小强尼喝的全味鲜奶,跟一只又黄又大的芒果——这是丽月的禁果,因为价钱贵,
我和小玉平常是不许碰的。回返房中,我看见那个孩子竟爬上了我的床,盘坐在那
里,一双光脚板,全是污泥。他那颗剃得青亮的头颅,在灯下反着光。他一瞥见我
手上那瓶鲜奶便雀跃起来,伸手就要抓。
“你叫什么名字?”我把那瓶鲜奶举得高高的。
“小弟。”孩子答道。
“傻东西,”我笑道,“你的名字呢?你总有个名字吧?”
孩子怔怔的望着我,嘴巴张成一个O 型。他有一双大而黑的眼睛,定定的瞪着
人,眨也不眨一下。
“小——弟——”半晌,孩子又喃喃的重复道,“他们都叫我小——弟——”
“好吧,”我笑道,“我也叫你小弟好了。你叫我阿青,懂么?阿——青——”
“阿——青——”他拖长声音学我道。
我把那瓶鲜奶的盖子打开,递给他。他捧起瓶子便灌,咕嘟咕嘟,如获甘露一
般,一口气喝掉了半瓶。奶汁沿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滴在他那白粗布汗衫上。他
一连几口把鲜奶喝光了,才咂咂嘴,惬意的吁了一口气,双手却一直紧紧握住空奶
瓶,不肯放。我坐在地板上,把那只芒果剥开一半,咬了两口。芒果肉厚多汁,又
甜,还有苹果香,正吃得起劲,抬头却发觉小弟坐在床上,一直觑着我,嘴巴半张,
眼睛跟着我手中的芒果在移动。
“好吃鬼!”我禁不住笑了起来,“刚喝完牛奶,怎么还是这副馋相!”
小弟咽了一下口水,大眼睛眨了两眨。
“你想吃,就下来,芒果汁滴到床上洗不掉的。”我向他招手道。
小弟踌躇了片刻,终于把空瓶子丢下,一骨碌爬了起来,跳到地板上,爬到我
身边。
“你的家呢,小弟,你住在哪里?”我一面替他剥开剩下的半只芒果,问他道。
“万——华——”小弟想了一下,应道。
“什么街,几号,知道么?”
“万——华——”
“万华什么街,小弟?”
“嗨——”他竟有点不耐烦似的摇了摇头。
“是不是延平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