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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一般。
“你莫笑,”老鼠说道,“这个东西,也值几个钱。回头我去卖给楼下那些嫖
客。对他们说:”美国货,一定保险!‘“
“老鼠!”外面桃花尖厉的声音叫了起来,“把绿豆汤端出来。”
老鼠赶忙跳下床,七手八脚把床上的赃物急急放回他的百宝箱内,将箱子锁上,
藏回床底,才匆匆走出去。他用一只茶盘,托了六碗盛得满满的绿豆汤,兢兢业业
的端到牌桌那边。赌客们刚推完一庄,在检讨得失。老鸨陈朱妹眉开眼笑在舔着大
拇指数钞票,她面前的票子已经高高堆到她下马上去了。一个手上戴了四枚金戒子,
一副纽花赤金镯头的中年胖大妇人,双手铿铿锵锵拍了几个大巴掌,嚷道:“阿巴
桑今天走的什么运?连吃三庄,吃的老娘屄干毛尽!”
陈朱妹也不答腔,径自瘪着乌厚的嘴唇,一五一十的在数钞票。另外一个男人
一脸紫胀,气急败坏的抓起那一对骰子,搓了又搓,捏了又捏,又猛吐口水啐道:
“干!干你娘!干你老祖公!”
桃花倚在乌鸦身后,嘟嘟嚷嚷,满口怨言:“叫你莫押天门,你偏不听!连副
天九都给吃掉了,还能押?你这不是‘耗子舔猫鼻找死’?”
乌鸦闷声不吭,佝起背,一只手猛抠脚,一只手却拈起一块骨牌叭叭叭在桌上
拍得震响。老鼠踅过去,把绿豆汤一碗碗递给客人,走到乌鸦跟前,他涎着脸,吞
吞吐吐的说道:“阿哥,我跟阿青看电影去了。”
乌鸦猛回头,手一扬,鼓起一双火眼喝道:“去看电影么?我要你去见阎王哩!”
老鼠不提防,脚下一个踉跄,手里那碗绿豆汤淋淋沥沥泼得乌鸦一背,桃花的
裙子上也溅满了。乌鸦跳起身来反手一巴掌掀到老鼠脸上,老鼠头一翻,便仰跌到
地上去。乌鸦赶上去又狠狠的踹了几脚,踹得老鼠吱吱惨叫,捧着肚子在地上滚成
了一团。乌鸦还要举脚蹬,桃花赶上去死命拉住,喊着:“打死他啦!你打死他啦!”
其余的赌客也拥上来拉劝了一阵,乌鸦才悻悻然,嘴里咒骂着,一背撒满了汤
汁,跑了进去。桃花把老鼠从地上拉了起来,老鼠弯着腰,歪着头,瞅着桃花,他
嘴巴两边流着两道鲜血,好像添了两撇红胡子一般。他那张瘦黄的脸,扭曲成一团,
又像哭,又像笑。桃花拎起老鼠的耳朵,也在他额上敲了一下栗子,骂道:“死郎,
没长眼睛么!”
“免啦!”陈朱妹走过来,摸了一摸老鼠的头,塞了两张十块钱的钞票给他,
笑道,“阿婆请你吃红!”
老鼠拘起身子,手里捏住那两张钞票,趔趔趄趄,裤带一甩一甩,蹭到厨房里
去。他打开水龙头,满头满脸先冲洗了一阵,劈劈啪啪,朝水槽里吐了好几泡带血
的口水。他抬起头来,一双小眼睛眨巴眨巴,脸上血水斑斑,活像歌仔戏里,一脸
涂满了胭脂的小丑。他那洗衣板似的的肋骨上,有两三块茶杯口大的瘀青。
“伊娘咧!”隔了半晌,老鼠又啐了一泡带血的口水。他抬起他那根细瘦的左
膀子,低着头,瞅了半天,自言自语道:“发脓了。”
他膀子上那几个乌黑紫胀的燎泡,有两个特别大的,已经冒出白白的脓头来。
“你自己去看戏吧,”老鼠把搁在案上,刚才陈朱妹给他的那两张十圆钞票拾
起来,递给我,“我不去了。”
“我也不去了,”我说,“我去找小玉去。”
楼下晚香玉那些妓女已经睡醒,一个个搽脂抹粉的妆扮起来,准备上市了。
成城药厂办事处在松江路一座办公大楼下面,写字间的陈设看起来都是崭新的,
里面日光灯照得通亮,冷气阴阴的开着。外面玻璃窗橱,陈列着大幅大幅的广告画,
有肉脐脐雪白滚圆满地爬的婴儿,有笑盈盈穿着艳装的淑女。窗橱里摆满了药瓶样
品、胖美儿、保女容、安赐百乐。我推开门走进去,看见小玉正在收拾写字桌上的
茶杯烟蝶,几个女职员都在打开皮包,有的拿梳子,有的拿口红出来,对镜整装,
预备下班了。小玉穿了一身制服,浅蓝衬衫,深蓝长裤,胸前口袋还绣了“成城”
的招牌,一头长发都剪掉了,蓄了个两寸长的平头,俨然一副大公司小职员的模样。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小玉赶忙向我使眼色,迎上来,在我耳边悄声说道:“莫闹,
再等五分钟,下了班我请你去吃冰淇淋。”
小玉把写字桌收拾干净了,才推着笑脸,向一个穿了西装塌鼻大嘴的男人请示
道:“潘经理,我可以走了么?”
潘经理朝着小玉一双金鱼眼一滚,从鼻子眼里哼了一声,小玉便连忙带着我,
溜了出去。我们走到南京东路一家百乐坐了下来,一个人要了一客芒果冰淇淋。
“你这副德性,这下子再也销不出去了!”我指着小玉的平头笑道。
“休得胡说!”小玉笑道,“小爷现在是成城药品股份有限公司的正式外务推
销员,还销什么?要销就销胖美儿!”
“你们林样呢?”
“林样到桃园去视查工厂去了。这几天厂里的设备完全装好,下星期开工。林
样说,我在这里做事要检点,免得别的职员说闲话,所以我去把头也剃了。”
“啧、啧,”我摇头叹道:“没想到王小玉竟变得这么乖了!到底找到个华侨
干爹,看样子,真是想从良了!”
“好兄弟,”小玉拍了一拍我的肩膀,“你出道不久,还有得折腾呢!我王小
玉可是在公园里打过滚来了的。不是小爷吹牛皮,在公园里,我王小玉也算是个头
牌大红人了。好多老头子想收养我呢,找个干爹还不容易?可是第一,要我心里愿
意;第二,也总要对我有几分真心么!我又不是块肉骨头,让人随便啃来啃去。”
“你这话就是扯淡!”我笑道,“老周对你还不够真心?又是手表,又是衣服。”
“老周对我也还罢了,”小玉耸耸肩,“可是我就讨厌他是个老骚公鸡,一见
了小爷就拉扯。有一次,我伤风,对他说:”老周,今夜总可免了吧?‘那晓得睡
到半夜,他又把我弄醒了!“
“你少假正经了,你这个骚兮兮的东西,”我笑道,“难道你的华侨干爹就不
拉扯你了!”
“哄你不是人!”小玉举手发誓道,“头一晚我到六福客栈,去找林样,我们
洗了澡躺在床上,喝啤酒,吃花生米,聊了一夜的天。我一直问他日本的事情,他
真有耐性,通通告诉了我。我看见林样人好,把身世也讲了给他听,后来讲累了,
便枕在他手臂上睡了过去。”
冰淇淋来了,我一面吃着,一面问他在成城上班的情形,薪水如何。
“两千大圆!”
“还不够你买烟抽哩!”
“慢慢来嘛,”小玉笑道,“潘经理说,六个月见习完了,做得好还有佣金拿。
老潘你看见了?妈的,活像头老虎狗!头一天上班就挨了他一顿官腔好兄弟,我问
你:化学你懂不懂?”
“化学?怎么不懂?我在高中的化学念得还不错,考了个八十分。”
“这就妥了!”小玉拍了一掌,“好哥哥,你教教我化学吧,我念到初二就跑
了出来,化学老早忘得精光,只记得教化学那个老头子告诉我们:”二硫化碳,招
气入鼻,有腐卵臭。‘“
小玉用手招气到鼻子里。
“怎么?难道你要去念书么?”我诧异道。
“是这样的,”小玉叹道,“林样说,我没有专门技术,在成城没有好位置,
升不上去。他要供我去上夜校,去念个工专,毕业出来,可以在药厂里当技师,那
才有前途。我去开南工职打听,考初三插班,化学是主科,别科还可以自己抱抱佛
脚,化学我只记得‘腐卵臭’,考个屁?好哥哥,你替我补习补习,临阵磨枪,我
考上了,一定好好请你。”
“不要等考上,我们先去吃一条龙吧!”
“一条龙,一条蛇都可以,你要吃龙肉我也给你弄来。”小玉央求道。
“看你力争上游,也罢了。既然拜师,就先叫声师傅吧。”
“师傅,师傅,你要我天天叫你老子我也干,你不懂得我这个心!”小玉指着
他的胸口叫道,“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我候了这么久,才候到像林样这样一个
救星。人家瞧得起我,你说我要不要发愤向上?等我在成城做出点成绩来,说不定
林样看见我有出息,日后东京公司那边有机会,让我调到东京,去跟他做事去。”
“原来你在钓大鱼放长线呢!看不出你倒蛮有心计。”我笑道。
“什么心计呢,人总想往上爬么,对不对?我想趁暑假,好好温书,考上开南,
秋季便可以上夜校了。阿青,你看我这个样子,还像个学生么?”
小玉摸着自己新剃的平头,笑嘻嘻的问我道。我打量了他一下:“倒有几分像,
不过你那双桃花眼太邪,人家一看就知道你是个‘马路天使’,快去弄副眼镜戴起
来,遮遮邪气。”
小玉捂住双眼咯咯的笑了起来。我们走出百乐时,我把老鼠给乌鸦毒打的情形
告诉了小玉,小玉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莫可怜他,老鼠那个东西带贱!上次他
挨了钢丝鞭,我怂恿他搬出来,跟我们挤着住。你猜他说什么?‘我从小在乌鸦那
里住惯了。’”
小玉哭丧着脸学老鼠的模样,随即叭的一泡口水吐到松江路的阴沟里。
“乌鸦那种王八蛋,敢动小爷一根毛,一瓶巴拉松老早送他上西天!”
第十章
过了两天,小玉下了班,果真带了两本正中书局吴国贤编的初中理化来找我,
替他补习,又提了两挂荔枝来贿赂我。房里热,我们都赤了上身,坐在地板上。我
一面剥荔枝,一面开始讲解一些基本的化学观念,氧化还原。幸亏我初中念的,也
是吴国贤这本书,大概还记得。小玉离开学校久了,名词符号忘得精光。我讲一句,
他问一句,连个最简单的分子式还搞不清楚,急得抓耳挠腮,一头的汗。
“你妈的,”我抓起吴国贤的初中理化,敲了小玉那新剃的平头一下,“你吊
老头子那么会动脑筋,念起化学来,一脑子的浆糊!”
“吊老头子有什么难?”小玉眼睛瞪起铜铃那么大,真抹汗,“化学这个玩意
儿哪里有那么容易?明明是水,为什么又写成H2O ?”
“小玉,我看你不必去老开南了,你去念台大考古系,我管保你不用考试,他
们还会给你奖学金呢!”
“为什么?”
“你真驴!”我笑道,“你对老古董这么有研究,台大考古系要聘你去做研究
员了以后我们就叫你‘王考古’吧!”
“老古董有什么不好?”小玉笑得一双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缝,“古董愈老愈值
钱么!”
我跟小玉两人足足闹了两个钟头,汗流浃背,总算把几个化学符号弄清楚了。
吃晚饭的时候,丽月回来,刚做了头,耳朵边吊满了一绺绺弹簧似的的发卷子,甩
甩荡荡的便跨进房里来,看见小玉,先噗哧一笑,又伸出手去摸了小玉的头一下。
“玉仔,你干脆把头剃光,到狮头山去当玻璃和尚去!你这几天,人影子也不
见,阿青说你拜了一个从东京来的华侨干爹,还是开甚药厂的。以后我那个杂种仔
吃维他命,也不用买,就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