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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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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弟娃。弟娃手里那管口琴跳跃着火星子。弟娃。弟娃。弟娃的颈背给夕阳照得
通红。弟娃,莫着急。弟娃。弟娃。弟娃――“啊――”
  他惊叫道,他的两只手拼命挣扎。我的双手从他背后围到他前面,紧紧的箍住
了他的身体。我的面颊抵住他的颈背。我的双臂使尽了力气,箍得自己的膀子都发
疼了。他的一只手肘猛撞到我的肋上,一阵剧痛,我松开了手。他跳开了,转过身,
一脸惊惶,不停的在喘气。半晌,当的一声,他把那管口琴掷到我脚跟前,抖着声
音,说道:“你这个人,你想干什么――”
  火红的夕阳,照得我的眼睛都张不开了,我感到全身的血液倏的都冲进了脑门
里一般,头胀得发疼,太阳穴迸跳起来,耳朵一直嗡嗡发响。在夕阳影里,我看见
赵英的身子急切的跳跃站,转瞬间,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河堤的那一端。堤
上空荡荡的,那管口琴,躺在地上,犹自闪着红光。我俯下身去,将口琴拾了起来,
沿着堤岸,朝中兴大桥那边走去。桥上的荧火灯已经亮起,好像一拱白虹,远远跨
在淡水河上。我猛回过头去,看见西门町那边上空,霓虹灯网已经张了起来,好像
一座高耸入云的彩色森林一般。
  里面是黝黑的,电灯坏了,只有靠铁路那边那扇窗户透时来西门町中华商场那
些商店招牌闪烁的灯光。在黝黑中,我也看得到他那双眼睛,夜猫般的瞳孔,在射
着渴切的光芒。他那肿大的身躯,庞然屹立在那里,急迫的在等待着。我立在洗手
盆前,打开水龙头,哗啦哗啦,不停的在冲洗着双手。在燠热的黑暗里,强烈的阿
摩尼亚,一阵阵从小便池那边汹涌上来。楼下的几家唱片行,在打烊的前一刻,竞
相播放着最后一支叫嚣的流行歌曲。自来水哗啦哗啦的流着,直流了十几分钟,他
才拖着迟疑的步子,那肿大的身影,探索着移了过来。
  在幽森的黑暗里,我看到他那颗残秃得发了白的头颅在上下的浮动着。那天晚
上,在学校的化学实验室中,我也看到赵武胜那颗光秃大的头颅,在急切的晃动。
实验室里,满溢着硝酸的辛味,室中那张手术台似的实验桌上,桌面常年让硝酸腐
蚀得崎岖不平,我仰卧在上面,背脊磕得直发疼。桌沿两排铁架上,试管林立,硝
酸的辛味,呛人眼鼻。那晚,我躺在那张实验桌上,脑里一直响着铁锤的敲击声音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一直在我的天灵盖上敲打着。我看见他们将一枚枚五
寸长的黑铁钉,敲进弟娃那块薄薄的棺材盖里。铁锤一下去,我的心便跟着紧缩起
来。那么长的铁钉,刺下去,好像刺进弟娃的肉里一般。前一天的下午,弟娃刚下
葬,脚夫们将他那副薄棺材缓缓的降入那个黑洞穴,当棺材轰然着地的那一刻,我
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空隆——空隆——空隆——中华商场外面铁路上,有火车
急驶过来。穿过西门町的心脏。车声愈来愈近,愈响,就在窗下,陡然间,整座中
华商场的大楼都震撼了起来。我企望着窗外那些闪烁的灯光,突然兴起一股奔逃的
念头,往那扇窗户外面,飞跃进去。可是我并没有马上离开,我将一团温湿不知数
目的钞票塞进裤袋里,又扭开了水龙头,哗啦哗啦,在黑暗中,一直让凉水冲洗我
那双汗污的手。

第五章
  回到公园,在大门口,我碰到我们的老园丁郭老。他正企立在博物馆前的石阶
上,白发白眉,一身玄黑,在向我打招呼。
  郭老是我来到公园头一晚遇见的人。那天下午,我给父亲逐出家门后,身上没
有带钱,在台北街头流浪到半夜,终于走进了公园里。从前我曾听过一些公园的故
事,那些故事,好像聊斋传奇。可是那晚,我独自立在公园大门博物馆石阶前,仰
望着博物馆那座圆顶的建筑物,巍峨矗立在苍茫的夜空下。门前一排合抱的石柱,
我真的觉得好像闯进了一座巨大的古代陵墓一般。穿过公园里黑魆魆的丛林时,我
心中充满了惧畏、好奇,以及一股惴惴然的兴奋。我摸索着闪进了莲花池央那座八
角亭阁内,缩在一角,屏息静气,从亭阁的窗棂窥望出去。在昏红的月光下,我头
一次看到池畔的台阶上,那些幢幢黑影,围绕着莲花池,无休无止,在打着圈圈。
  我又饿又倦,支撑不住,蜷卧在亭内的椅子上,终于矇着了过去,直到一个声
音,在我耳边呼唤道:“小弟——”
  我才惊醒,倏地坐了起来。是郭老进来,把我唤醒了。
  “莫害怕,小弟。”郭老拍着我的肩膀安抚道。
  我睡得一身冰冷,牙关一直在发抖,答不出话来。郭老在我身边坐下,在朦胧
的月光下,我也看得到郭老那一头长长的白发,覆到了耳后,好像一挂柔软的银丝
一般,他那双雪白的寿眉,直拖到眼角上。
  “是头一次进来吧?”郭老朝我点了点头,笑叹道,他的声音苍老,沙哑,
“不用紧张,这里都是咱们同路人。你们一个个迟早总会飞到这个老窝里来的。我
就是这里的老园丁,这里的人都叫我郭公公,你们来了,先要向我报到的。喏,你
瞧……”
  郭老指向外面莲花池台阶上,一个全身着黑,高高细细的人影,正晃荡荡,踱
过去。
  “那个瘦鬼是小赵,人都叫他赵无常。十二年前,他头一夜到公园里来报到,
也是我来迎接他的。”
  “十二年前?”我惊讶道。
  “唉、唉,”郭老惋叹道,“十二年可不算短吓?对啦,十二年前一个夜里,
对,像你今晚一样,他闯进了咱们这个老窝来。那时候他不是这副鸦片鬼模样的。
  扎扎实实,还是个挺体面的小伙子哩!谁知道,几年下来,耗得只剩下了几根
骨头,我看他现在连一百磅都不到了。刚进来,我还替他拍过几张相片,你看了再
也不相信……“
  郭老摇了两下头。
  “青春艺苑,你听过么?”郭老问我。
  “没有。”
  “傻小子,那么有名的照相馆你都没听说!”郭老笑道,“是我开的,就在长
春路。从前我还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呢!其实我拍照单是为了兴趣,喜欢找些有
灵气,有个性的人来拍。比如公园里这些娃娃,野虽野,一个个倒性格的很,最合
我的胃口。他们的相片,我集了一大册呢。”
  郭老说着却立起了身来,对我说道:“小弟,这里睡不得的,睡着了要着凉。
  来,我带你回去,我那里还有糯米糕,绿豆稀饭,你跟我回家,我给你瞧瞧我
那些杰作,让我来慢慢讲些公园里的故事给你听。“
  郭老的青春艺苑在长春路二段的一条巷子里,两层楼,楼下是照相馆,窗橱内
放置着许多幅艺术人像。
  “这是阳峰,你认识么?”郭老指着正当中一帧非常英俊的男人相片问我,我
摇摇头,那个男人梳着一个标劲的飞机头,笑咪咪的。
  “十几年前,他是台语片的红小生,演《港都夜雨》《悲情城市》出名的。”
  “我听说过《悲情城市》,可是没有看过。”我说道,我记得母亲从前看《悲
情城市》看了三次,看一回哭一回。
  “你当然没有看过,那是张好老好老的片子了。”郭老微笑道,“阳峰有时也
会溜到公园来,现在他一径戴着一顶巴黎帽,把脑袋遮住。他的头开了顶,秃光了。
  他演《悲情城市》的时候,还神气的很呀!人家称他是台湾的宝田明——幸亏
我替他拍了这张照,把他年轻时的样子留了下来。“
  郭老领着我上了楼,楼上是他的住所,客厅的上也挂满了影像,人物风景都有,
全是黑白照。有的是一角坍塌的庙宇,有的是一枝刚绽开的杏花。有一张整幅都是
一个皱得眉眼不分老人的脸,也有一张却是一个初生婴儿圆嘟嘟隆起的小屁股。
  “从前我参加过许多摄影比赛,我的人像还得过全省影展的金鼎奖呢。现在上
了年纪,不行了。”郭老伸出他那双筯络虬结干枯的手给我看,“生风湿,拿起照
相机,便发抖。”
  郭老命我坐下。他走到冰箱那边,取出了一碟白莹莹的糯米糕来,又舀了一碗
绿豆稀饭,搁到我面前茶几上。我也不等郭老开口,伸出一只污黑的手,抓起一块
糯米糕便往嘴里塞,第一块还没咽下去,第二块塞进嘴里了。米糕扫光了,端起那
碗绿豆稀饭,唏哩呼噜便往嘴里倒,喝得太急,流得一下巴。
  “啧,啧,”郭老咂嘴道,“饿成这副德性,一天没吃东西了吧?是从家里逃
出来的么?”
  我用手背揩去了下巴上的稀饭,没有作声。
  “连鞋子也没有穿!”郭老指着我那双泥裹裹的光脚叹道,他随手拾起了一双
草拖鞋,撂到我脚跟前,“你不必告诉我,你的故事我已经猜中八九分了——像你
这样的野娃娃,这些年,我看太多啰。你等我去换件衣裳,让我这个老园丁来讲讲
公园里的历史给你听。”
  郭老蹭到房中,不一会儿出来,身上却披上了一袭宽大的白绸子睡袍,脚上靸
着双黑缎面的拖鞋,飘飘曳曳的摇了过来,双手捧着一只蓝布包袱,在我身边坐下。
  “小弟,我来给你瞧瞧我这件宝物。”郭老双手颤抖抖的解开了包袱的结,里
面是一本沉红色绒面,五吋厚的大相簿,绒面上印着“青春鸟集”四个烫金大字。
  绒面旧得发了乌,烫金早已剥落得斑斑点点了。
  “公园的历史,都收在这个里头了……”郭老缓缓的掀开了相簿的封面。
  相簿里,一页页排得密密的,都贴满了相片。大大小小,全是一些少年像,各
种神情,各种姿势,各种体态都有。有的昂头挺胸,一脸十七八岁天不怕地不怕的
孟浪;有的畏畏怯怯,一双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过早的忧伤、惊惧。有一
个是兔唇,有一个断了一只腿,有许多鼻尖上犹自爆满了青春痘。但也有几个却长
端端正正,眉眼间透着一股灵秀聪明。每张相片下面,都编了号,注明了日期和名
字。
  “呵、呵,这就是我的小麻雀了。”郭老用手轻轻的抚拭了一下一张像,脸上
突然绽开了一抹怜爱的笑容。郭老脸上皱纹重叠,一笑一脸便龟裂了一般。照片里
的孩子剃着光头,打着赤膊,浑圆的脸上笑嘻嘻的两枚酒涡,门牙却缺掉了一颗。
  相片下面注着“四十三号 小憨仔 一九五六年”。
  “小家伙,才十四岁,就从宜兰逃到台北来流浪了。撒谎、偷东西什么都来,
是个毫不知羞耻的小东西!天天就会缠着我给他买小美冰淇淋吃。还会功过呢,说
什么也不肯让我替他照相。这一张,是我一桶椰子冰淇淋换来的。可是后来,到底
也飞掉了。倒是留了一张字条:郭公公,我走了,拿了你五十块钱……”
  郭老摇了一摇他那银发皤然的头颅。
  “两年后,我又碰见了那只小麻雀,他躲在三水街一条不见天日的死巷里,蹲
在臭烘烘的阴沟旁,长满了一脸的毒疮。”
  郭老翻开了另一页,上面贴着一张横眉怒目的少年全身像。少年斜靠在一条陋
巷巷口的一者破墙上,穿了一件背心汗衫,一只手叉着腰,手膀子的肌肉块子节节
瘤瘤的坟起,一丛硬发,竖得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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