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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家幼儿园待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妈妈觉得那家幼儿园师资不够,便又把我调回原来的幼儿园。大人们永远不懂小孩子要什么。80年代的幼儿园哪里有师资上的区别,她只是折腾点事情而已。那时候的妈妈太寂寞了,老想点奇怪的事情做。
我刚开始的时候死活不同意。我已经适应了这个地方。忽然合群的生活让我觉得新奇。跟她一块儿捉青虫做恶作剧,跟她一块儿冲锋打仗,我过得很惬意。我甚至不那么赖着奶奶了。每次奶奶来接我的时候,我都有一丝不舍。倒是她爸妈来接她的时候,她都扔下一切地扑进他们怀里,跟她在这里坐牢一样难捱。她确实不适合待在由围墙组成的地方。所以当我在高中,看到她某一次的成绩竟然到第二十名时,我竟有些意外。是我低估了她还是低估了神的力量?
大人们的力量永远比孩子们强。我转校没多久,又搬了一次家。离那个郊区的幼儿园更远了。我在新的幼儿园里,也慢慢开始学着合群,学会和别的小朋友打交道,但却再也找不到那么痛快的心情。但不管怎么样,我渐渐长大,也渐渐变得开朗,愿意和别人交朋友,比如邻居小西,比如后来搬来的邻居茹庭。小西是个懂事的哥哥,从小就知道他要学什么,长大要做什么。我们小学时的理想都是骗大人说要成为科学家、数学家之类的大家,其实我们都不清楚科学家、数学家究竟具体要做什么。小西却已经确定了要成为一位医生,要做一个持手术刀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然而他在高考前夕,却因为他心爱的女子放弃了学医的梦想,而选择了经济,只是想和她并肩作战。结果这位女子却和别的男人双双飞向美利坚,留下形单影只的他一个人缅怀忧伤。我会像小西这样吗?
茹庭从小就喜欢跟在我后面,就像我当初愿意跟在我的那个她后面一样。虽然上小学该懂事了,但我还是恶作剧地把青虫放在她的饭碗里。她吓得哭个不停,喉咙都哭哑了,我也不想道歉。奶奶第一次因为她打我,她说我们家欠她家一个大人情。要不是他们家帮忙,也许我都没有爸爸了。我厌恶大人们这种做法。我们铭记别人的好,却不能因此而让自己卑微。每次和他们家相敬如宾的来往,都让我疲惫。我把青虫放在她碗里,是我用我独有的方式挑战她。如果她像她一样,正面迎战,或许我们真成为奶奶希望的那样结为亲家了。所以,我的她永远是独一无二的她。大一时,茹庭和她在我的宿舍里吵架。茹庭歇斯底里地哭,我只是同情。但我看到她倔强地抹着脸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心沉了下去。我很想像她小时候曾抱着我一样跟她说:“好了啦,好了啦。”可惜她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说,她喜欢小西。她那样坦诚的眼神,她看小西时那么纯粹的眼神让我如陷深渊。她总是比我有更大的勇气去表达她的情感,所以我还是只能羡慕她。其实,我很想在给她补习完计算机课的时候告诉她,跟她在一起的那几天是我二十年来最开心的日子。我看到她犯迷糊地盯着我,又小心翼翼地问我问题,然后疲惫不堪地倒在我的床上。倒床上的时候,她的右手还紧紧攥着碳水笔。一不留神忘了给她取下来的时候,她的笔便在我的白床单上画水墨画。可惜她看不到她的杰作,因为我不曾也不敢给她看。如果给她看了,我也许会忍不住坦白地告诉她:她在床单上留下的墨宝再也洗不去了,就像她在我心底留下的痕迹再也抹不去了一样。当她假装很有气势地告诉小西,要成为他的阳光,要为他驱除阴影的时候,我只能颤抖着请他们几个离开,包括刚哭得稀里哗啦的茹庭。因为紧接下去,我也没法确定是不是我也会哭得这么畅快淋漓。
小学的时候,我都没有见着她,我以为我这一生都要见不上她了。我想她的眉目,开始渐渐模糊。我不再确定她额上是不是有粒小痣,不确定她是不是喜欢嘟嘴。只有她搂着我说“好了啦好了啦”还让我念念不忘。几乎我自己都以为我要忘记这段历史,以为这只是人生长河中的一首插曲。但为什么我听到有人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时候,我还会无由的忧伤和期许呢?
初中的时候,爸妈和好了,我们全家都搬到了新小区。隔壁家善善虽然比我大好几岁,但还是变成了我的好友之一。他喜欢收集各种冲锋枪,他说小时候老被人抢冲锋枪,看到冲锋枪的时候,就怪异地想把它抢回来。他责怪小时候的邻居过于勇猛,害他有了怪癖。我当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她那会儿也是对冲锋枪有着独特的情绪。我脱口问他抢他冲锋枪的人叫什么名字。我的心莫名地激动起来,彷佛埋藏了很多年很多年,埋藏了很深很深的东西忽然就要破土而出,忽然就要重见光明。当善善告诉我她的名字时,我心如擂鼓。我执意地要求他给我看那个人的照片。善善跟看怪人一样看着我。我知道自己不太正常,但是没有办法。她说得对,也许感情是一种执念。为了这份执念,我陷在这个泥潭中,到现在也没拔出来。我看着照片里没心没肺笑的还是穿着小学校服的她。门牙刚掉,新牙还没长,对着满脸是泥巴的善善放肆地笑。很好很好,我跟得了宝贝似的把照片取走,然后把它放在了钱包的最里层,我最难受的时候我总有把它抽出来看看,就像镇定剂,就像安魂汤,看完了我便心安。
从善善那里,我得知她初中所在的学校。我压抑不住自己,偷偷去找她。我想过了这么多年,我肯定认不出她了,但我还是向学校请了事假,固执地去了她的学校。我不安地寻到她的教室。正值下课,教室里面人头攒到,我紧张地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投入视线的人影。可我还是没有找到她。我黯然地想,莫非我是在追寻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也许她早已不是当时那个她,我只是活在一个自己编织起来的梦里面而已。当上课铃响,我准备从这里消失时,我在教室窗户外看到一张面朝我的睡脸。微风吹过,她的刘海随风轻轻拂动,脸部线条没有小时候那么刚毅,多了些柔和。上课铃声丝毫没有影响她。只是眼睑略微地颤动,我担心她会醒过来,但她还是那么安静地睡着,像个天使。我悸动得站在一旁,那个遥远的梦境瞬间如此真实,我伸手便是。她的同桌猛地摇醒她,她惊恐地醒来,看到周围所有人都在起立和老师问候,她也慌慌张张站起来,坐下后便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教科书。我很想笑,想靠近摸摸她的头发,想把她搂在我的怀里,我第一次清醒地明白,这就叫心动,这就是爱情。
在她的学校瞎逛,我忽然觉得整个天空变得晴朗,整个学校变得亲切,彷佛她待过的地方如天堂般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后来,我每周都会骑单车去她的学校,有时候能远远看到她,有时候只是在学校里闲逛。我对这个学校的感情甚至超过我的母校。我清楚,学校什么时候开了第一支玉兰花,哪颗树上新筑了燕子巢窠,还有她什么时候开怀大笑,什么时候独自忧伤。偶尔去他们食堂吃饭,会碰上她嘟囔着嘴狼吞虎咽,跟非洲饥民般贪婪狼狈。每天雷打不动的一个鸡腿、一小盘红烧肉。所以那次她请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我便点了这几个菜。她照常一扫而光。
让我伤心的是,她没有认出来,尽管我站在她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只是静静地走过,然后在我身后偷偷地跟旁边的人说:“哇,你看到那个帅哥了吗?”,旁边那个人点头后,她又说:“看到帅哥你还这么淡定,我还以为我长了阴阳眼,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帅鬼了。”我笑。她总有办法让我笑。后来,她亏欠般地给我讲脑筋急转弯,给我讲冷笑话时,我都很想笑。但我还是假装很生气。她便忐忑不安地承认错误了。虽然承认的方式有些怪,但确实是她独有的方式。她永远有办法让我生气不起来,即便她把亲吻这个事情解释得乱七八糟,甚至把所有从飞虫到王八之类的的动物都动用上。我威胁她不能在别人前面喝酒,我怕她失态后,找别人亲去了。这事我不能惯着她。我眼睁睁地看她两次醉酒,每次醉,都把我折腾得不轻。第一次喝醉之前,茹庭让我帮她去超市抬饮料回去,却没想到碰上她。那时候她和小西每周都一块儿吃饭。我知道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她迟早都要面对这个现实。但我却没法告诉她,我明白心痛的感觉。我还嫉妒小西。嫉妒是个坏东西。当我看到她冲着茹庭发邪火的时候,我也发火了。大概邪火是可以传染的。我坚持着要她道歉,没有一点退让,彷佛她的退让能让我好受些一样。可是当她真的退让,鞠躬道完歉去结账的时候,我愣在那里。我看到柜台上的啤酒,看到她慌乱地寻找钱包,看到她傻乎乎地落泪,看到她怪诞地飞奔离去,我便知道,我永远别想伤了她。因为伤了她的同时,只会更伤自己。我未必是她的连体儿,而她却是我的心脏。
我疯狂地打她电话。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她却没有接。我急得撞墙。想起她狼狈的样子,我便产生从未的不安。我甚至打电话给小西,问他有没有她的消息。小西茫然地说不知道。我心更慌了,那时我都开始期望她能找小西哭去,也比一个人躲起来好。
电话接通的时候,我声音都是哆嗦的,我问她在哪儿,只会重复着问她在哪里。她说得对,我变成了复读机。遇上她,我便没有了正常的逻辑,不会清晰地思考。这真是个不好的习惯。我陪她喝一罐一罐的酒,听她讲她的爱情,她的一见钟情,她的怅然若失。而我只能做听众,一个心里淌着血却又无法呻吟一声的听众。把她扛回家的时候,她躺在床上不停地哭,一会儿叫妈妈,一会儿又要回家,像个小孩一样地闹。我只好搂着她:“好了啦好了啦,大不了我陪你睡啊。”然后我给她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我想我真是个傻瓜,只会用她给我留下的东西安慰她。我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
第二次喝醉酒的时候,场面已经超出控制。我万没想到她会这么肆意地亲我,亲完后跟没事人一样趴桌上,剩我傻瓜一样伫立在原地。我又闻到了小时候那股肥皂的香味,闻到了那股清香,尽管当时的酒味快要掩盖住它。她像猴子一样挂在我的身上,在我耳边轻声说着只有我能听得到的情话。男人的本能让我有些冲动,可是她还不自知地要脱我的衬衫,全然不顾旁边傻愣着的善善。我让善善自己打车回宾馆,又把她连哄带骗地驮出海底捞。海底捞旁边就是个宾馆,迎宾小姐热情地走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