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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妾当初也曾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今日夫亡,故甘愿为他守节余生,至死方休。”
“ 朕乃九五之尊天下之主,郑国夫人,你须知‘君无戏言’。今日你若不遵旨嫁给兮沾尘,便是欺君罔上万死难咎。”
织舞坚定地说:“ 圣上,那么,妾愿求一死,以全贞洁。”
赵光义笑起来,笑声在大殿里回荡。“ 以全贞洁,以全贞洁。兮沾尘你看到了么,你看到了么,你爱的也不过是一个要贞节名声也不会要你的女子,她忠于她的名节也不会忠于她的爱你的情。”
我心里反复嘶喊着:“ 赵光义你为何要苦苦相逼,难道非要我们在世俗的压迫下生离死别下场凄惨么?”我在织舞身旁跪下,“ 圣上,郑国夫人德操纯贞,令人钦服,请圣上收回成命饶她一死。”
赵光义的手狠狠拍在龙椅的扶手上,我感觉到殿堂上所有人身体的颤栗。“ 兮沾尘,朕再说一遍,朕是一国之君,君无戏言。”
“ 沾尘,不要再浪费口舌了。”织舞长吁了一口气。“ 这里,就是我们的尽头。我们,都再没有了其他的选择。”
违命侯府里一片狼藉,所有的侍婢和护卫都离开了,偌大的府邸里无比的空旷寂寥。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在金陵的那最后一夜,繁华的唐国宫殿里也是同样的落寞,只是那一次我告别的是金陵,这一次,我要告别的,将是我的爱我的梦我的织舞。
灼白的布绫悬在高高的房梁上,悠悠荡动。“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在我的姐姐离开人世以后,李煜他站在我的宫闺里,时常会吟诵这首诗。他是那么痴迷她留恋她思念她,他与我听歌赏舞看镜花水月品甘霖美酒,却极少留宿在我的宫闱,我那时年少懵懂,实在不能理解他爱她为什么还会垂涎我的容颜。”织舞说,“ 沾尘,直到我有了你,我也开始付出感情享受着爱,我在他的怀抱里却无法制止自己牵挂你,我终于明白爱的沉迷绮丽欲罢不能。他真的是爱得太痴太疯太诗化了,他爱得忘了现实与虚幻,爱得终于把我和他都逼到了万劫不复的绝境。我们貌合神离,我们迷茫无措。”
“ 那么,织舞,为什么选择死,为什么不选择把所有的痛苦罪恶都交由我来承担?”我说,“ 你知道的,为了你,我可以忍受。”
“ 我的沾尘,有些东西,是你承担不来也无法去承担的。”织舞苦痛地说,“ 我是李煜的妻子唐国的小周后,所以从我的手被李煜牵住的一瞬,不管我愿意不愿意,有些东西今生今世已注定就是必须由我来承担的,我弃不掉别人也拿不走。”
“ 天宝六年的金陵宫内,我解开你的帔带褪掉你的衣衫把你抱上床榻时,织舞,那时的你是否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你就已经做下了这样的选择?”
“ 不,虽然宿命已经降临,但要感知必须等到这一天我们真正长大,看尽了浮沉世事,经历了人间冷暖,所谓的礼仪廉耻不再遥远和模棱不清。”她看着我颓然地笑了笑。“ 沾尘,有时候我也在恨,长大,是不是一种错。”
我沉默了良久。
“ 织舞,若只如少年初见,心静无嫌,你是否还会那么地爱我,不顾一切。若李唐早已灭亡,赵光义在朝堂上说起昨日的话语时我们还在年少,你是否会抛开名节世俗执我之手共我偕老,纵使一夜白头一夜死,也心甘情愿虽死无憾。”
“ 假如我们现在还年少无忌,假如我们还痴迷幻想……可是,沾尘,这世上没有真实的‘假如’,从来都没有过。”
她站到白绫下方的椅子上,她说:“ 沾尘,快离开吧!但是,要记住我们的邂逅,我们的分离,我们相识相爱相恨相别,我们在这不可知的世上的颠沛流离痛苦羞辱。金陵城里我们每一夜的醉生梦死山盟海誓,汴梁城里我们每一天的朝生暮死辗转相思,我们心驰的大荒,我们神往的沃野,我们永远守望永远惆怅的长安。不论你身在哪里都不要悖逆我们的约定,记着我,想着我,爱着我,生世不息。不管我死之后,是会到九天以上,还是到十地以下,我都会永远和从前一样地呼唤你,用着世上最纤细温柔情深浓切的声音。沾尘,沾尘。”
我走到门前,双手用力推开房门,毒灼的阳光洒到我身上。我踩着积满尘土的石阶走向府门的方向,身后是木椅倒在地上的声响,刺耳,且沉重。
“ 沾尘。沾尘。若有来世,我们就转化为蝶,纵然只有一天的生命,只要能相偎相依不离不弃,也足够了。”
府门外面,怜儿站在门前怔怔地守候着我。不远处停着的,还是那辆阴森的马车,已经不再健硕的老马仍然高昂着头维持着它徒有其表的尊贵。唐绛唇坐在车上,面无表情,用纤细的手指转耍着那柄锋利的匕首。马车旁站着来为织舞收尸的宫人,她最后对赵光义的请求,便是不要我见到她死后的模样,不要我触摸她死去的身体。
我牵上怜儿的手,领着她走向唐绛唇。
那些宫人急忙奔跑进了违命侯府,跟着来的薛御医看了看我,也随着那些人跑了进去。不一会儿,她们抬着白布覆盖的织舞的尸体从我身边经过,然后,走远。
“ 可以回去了吗?”唐绛唇依然玩耍着匕首。
我点了点头。
马,它再高傲再尊贵也终究抵挡不住衰老。它不再拥有那么肆无忌惮迅快如风的奔跑了,嗒嗒的蹄声,滞重而疲倦。
在快到邀月山庄时,怜儿问我:“ 兮沾尘,你的女人,她真的已经死去了吗?”
织舞死后的第十五天,赵光义微服来到了邀月山庄。那个时候,我正在教怜儿背诵《唐诗三百首》,告诉她那个叫李白的男人他把天宝年间的长安圣都抛于脑后,带着自负的才情轻舟而去。我把诗句亲口读给怜儿听:“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故乡。”我说:“ 怜儿你以后可以著书立传可以抚琴谱曲可以学木兰征战沙场,但切记千万不要当诗人,因为诗人的潇洒飘逸已经被那个叫李白的男人挥霍干净,剩下的,是永远诉不清说不尽的苦闷忧愁。”
“ 女子无才便是德。兮沾尘,天下教女孩儿的‘先生’里,你怕是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了。”赵光义笑道,“ 兮家的男人真的都一个个通身叛骨悖逆伦常么?”
“ 兮家的男人不是通身叛骨,只是面对这个纷繁的世界时无比的冷静和真实。”我看着赵光义,他的眼睛冰冷,瞳孔里最后的温暖早已被他不断膨胀的野心冻结了。
“ 你在怨恨我,兮沾尘,是我赐死了你心爱的女人,所以你恨我,是吗?”
“ 我没有恨过你,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的恨是徒劳的空洞的。我爱她,不论她是贫是贵、是美是丑、是生是死,与其徒劳地恨,不如这样真实地爱。现在将来,我爱她,就足够了。”
“ 在天比翼鸟,在地连理枝。兮沾尘,其实我一直都想不通,你和她爱得这么深这么重这么痛,为什么她死了,而你却没有随她而去?生不能同床,死不求同穴,兮沾尘,莫非你的爱还不足够艰深到死生契阔。”
“ 生不能结发偕老,死后若能在幽冥之下相辅相携从此魂魄相依不离不弃,未尝不是幸事。”我看着怜儿,“ 可是,我不能,至少现在不能,因为有一份承诺,我还没有兑现。”
赵光义看着我,过了很久,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兮沾尘,但愿,这是真的,不是你的借口。”
“ 我不是你,所以,命运可以割离我们的距离,但是,只要我不放弃,便没有人能够夺走我的爱我的心。”我笑,“ 我真的应该感谢你,你的这座庄园,给了我一个封闭的世界,也给了我一颗赤子的心。”
这时,一名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地说:“ 郑叔倒在花圃里了,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好像,已经,死了。”
年过半百的郑叔死在黄昏的最后一抹余晖下,没有任何预兆的,他正在后院的花圃里浇灌百花时,忽然倒了下去,再没有起来。他倒下去,身体压覆住了一大片芍药。他种了一辈子的花,终于还是死在了他的花丛里。
我对赵光义说:“ 你看到了么,生命就是这样的简单脆弱。”
蝉姑带着她的徒弟小杉来到邀月山庄的时候,我记得,怜儿那天正发着高烧。怜儿很少得病,像所有兮家的人一样,她拥有着坚韧的肉体和苦难的灵魂。但是,这一天,她忽然离奇地高烧起来,躺在床上,急吁难抑。宫里来的御医为她切脉,但是怎么也不能诊断怜儿所得的病症。御医看着我看着怜儿说自己真的是无能为力。
“ 我行医几十年,什么疑难杂症都见过,但是像这种症状的,真的是第一次见到。”御医擦拭着自己满头的汗水,“ 怜儿小姐的身体一切正常,但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体会这么热。”
唐绛唇带着蝉姑和小杉走到我身边,她说:“ 这是新来的,是来接替郑叔的花匠。”
我回过头,正看到蝉姑注视着我的目光。她的目光直接没有任何的羞涩,直刺进我的瞳里,带着一种凛冽的寒气和霸道。她身材精干面容黝黑,眼角永远挂着一抹妖冶又负有挑衅的余光。
“ 蝉姑……你是花匠吗?”我迟疑地问。
蝉姑微笑着俯身向我欠身施礼,她的瞳从浓长的睫毛后面直视我的脸,带着刀一样的无畏。“ 是的,主人,奴家是专门来伺候您的。奴家名叫蝉姑,来自花开如云的洛阳。”
我想避开她的目光,却发现她的目光里带有一种侵略性的蛮横,我避也避不开躲也躲不过。我觉得自己的颊上火烫,自己站在这里,就像是赤裸着在她的目光里,一丝不挂。我转过身去看怜儿,蝉姑目光的那种火辣的尖锐依然是不能躲避,像一双手,通过我的皮肤血液直伸进我的灵魂。
怜儿高烧得更厉害了好像,她禁不住得痛苦呻吟。
蝉姑身边的小杉看着床上的怜儿,他对蝉姑说:“ 她好痛苦啊,师傅,我能不能过去让她喝一些花露呀?“
蝉姑对我说:“ 主人,奴家有家传秘方是磨研百花制成,专治疑难杂症。不妨可以试一试,没准可以救怜儿小姐一命呢!”
我看着病床上痛苦难忍的怜儿,叹了口气。我想,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只好听天由命了,南枝呀,他必定会保佑怜儿的。我说:“ 好吧,就用你的家传秘方试一试吧。”
小杉走到怜儿的床榻边,他看着怜儿,他说:“ 你要勇敢呀,我们走过了多少世代多少轮回才走到了今天,不要轻易就对宿命低头呀,否则我这几生几世的等待不是白白浪费了么。”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子把瓶口放到怜儿的唇边,一些粉红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流进了怜儿的嘴里。
真是奇怪,怜儿立刻就不再痛苦了,她安静下来,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小杉。
小杉取下他别在腰间的长箫,站在床边吹了起来。音乐轻灵婉约,带着温暖的风浮荡在这房间里,让人难言得心旷神怡。这一刻我在小杉的幼小身体里,依稀看见了一个久违的让我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