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阵怪异的笑声忽然划破了浓稠的雾幕。“名动大荒的 巨野之嚎如今也不过是一块废铁而已。 娃娃,大荒早已不是你应龙家狂妄无忌的时代了。”面目丑恶的男人,伫立于桅杆的顶处,双手交叉,蓬乱的长发在风中飞扬飘动。坚硬的络腮胡子散发着无可比拟的寒气。
整个云梦大泽都在这男人的身下冷结起来。“ 巨野之嚎”发出凄厉的长鸣。
“ 你……你是什么人?”她颤颤地问。
他又是一阵大笑,笑声在大荒的苍穹间回荡。他森绿的双眼像地灵幽火一样的诡谲。他在历史的飞尘里俯下身来,传说在他的视线里混浊腐烂。“ 我就是相繇。云梦大泽里长着九颗头颅的蛇身魔王。”
相繇,那是一个让云梦泽所有的传奇都会颤栗痉挛的名字。年少的夷芽面对这个凶腥的恶神,一时六神无主。
“ 小姑娘,你竟然敢孤身闯入云梦泽,你好大的胆子啊!”相繇纵身跳下桅杆,飞到了夷芽的面前。夷芽顿感一阵晕眩,木然地面对着相繇,纹丝难动。相繇看着她苍白的面孔和不断颤抖的双唇,又笑了起来。“ 高辛王室自诩傲然的英雄们啊!原来竟和你这小姑娘是一样的志气。不知我是该为你喝彩一声,还是该为葬身在这大泽中的高辛男儿们汗颜呢?小姑娘,你能够有勇气只身闯进云梦泽,便已经值得赞叹,值得我钦佩了。”
这时,“ 巨野之嚎”的长鸣愈加尖锐起来,它开始不安地颤抖起来,甚至要从那桅杆里破冲出来。
恍惚间苍老的仙长又坐到了夷芽的面前,他点燃了沸腾的篝火,给她讲起了她的先人———那个手拿“ 巨野之嚎”,枯竭了大荒所有传说的男人,应龙燮。他在阪泉之野单骑面对神农的百人骑阵,面容不改。他在涿鹿出战蚩尤,使巨野和应龙的名氏一起,被卷进了大荒的历史。
“ 我虽将死,但战魂不灭!”他面对着大荒的山河,高举战刀。他最终没有飞升成仙,但却留下了许多震撼的传说于这浩渺的世间。
从鸿蒙而起便一直蓄积在她体内的应龙家传承下来的血脉和勇气,蓦地赋予了她一股强大的力量。她以自己都不敢置信的速度,疾速地冲过相繇的身旁,从桅杆上抽出了那柄带着应龙家不屈斗气的名刀———巨野之嚎。
刀光划破重重雾气,冻结了云梦大泽的不尽流水。一刹那,夷芽的行动,顿时把一代恶神也怔住了。他显然不敢置信,这个看来柔弱的女子,竟有着如此大的魄力。
在“ 巨野之嚎”不断吐射的寒芒里,应龙燮站在巨人夸父的尸体上,横刀当胸,亢然高歌:
“ 大风四起兮撼重阳,
策马临虚兮傲苍茫,
撅天罡,
断锋芒,
收战魂兮东海旁,
渺浮云兮啸洪荒。”
良久良久,相繇仿佛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绪里,那些在大荒的历史里纵横捭阖的旧日身影飘浮而过。他幽绿的双眼里掠过了一抹不易为人觉察的伤感。洪荒依然,可叹故人不再!相繇蓦地一声怒吼,身影直冲上云霄。“ 应龙家有女如此,不负威名!老子敬你虽是女流,却没有玷污你家世的声名。你带着你兄长的尸体,离开云梦泽吧……永远也不要再回来!”相繇长叹一声,脚尖在桅杆上一点,便飘然而去了。
仙长抚着夷芽还稚嫩的脸颊,叹息着说:“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活着从相繇的手里逃脱了。夷芽,你若是男子,必是罕世的英才。”夷芽苦涩地笑了笑:“ 不,仙长,我若是男子,也只能无望地拿起‘巨野之嚎’,除了渺茫的一线生机,再无能为力。”
她在船尾找到了楚瞑的尸体。她把他的尸体拖到她的筏子上,背负着“ 巨野之嚎”,撑篙而归。
孤筏终于穿过了云梦泽的大雾,在日光之下,她看到了远处的海上,独身长立的白衣少年,怀抱古琴,蹙眉张望。他们的目光跨过滚滚流水默然交汇,这一刻他恍然失神。
“ 兮流啊!”她终于大声叫出了他的名字,但却连站立的气力也没有了。她虚脱地倒下去,不知何时,冰凉的汗水早已湿透了她的衣衫。
他连忙纵身飞到了她的身旁,扶着她。她躺在他的怀里,那些一直缠绕着她的鬼魂都退离而去。阳光温暖,她难以抑制地虚脱,目光变得模糊起来。
她的泪珠划过粉腮落了下来,滴到漾动的水面上,牵起悠悠的涟漪。
我仰起头,宫殿顶上华灯彩饰,缤纷迷眼,泪水洞穿了万古的遮障从她的眸际坠向我的心弦,心神错乱,指间一缓,音,亦乱了。
违命侯的府邸里一片寂静。
“ 沾尘,我以为这滚滚红尘,惟有侵淫于音乐中的琴师才能忘却烦恼、屈辱、国恨家仇和所有的生离死别。”织舞苦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万料不到,清雅如你也摆脱不了世俗的困扰。”
大雁凄鸣着掠过宫阙的飞檐,流云婉转。徐风白日,汴梁城阵阵的秋意不知不觉袭上眉梢。我知道,今生今世,我将再也回不到金陵,再也听不到姬连碧的歌吟,再也看不到戚葬蝶的舞姿。我会怀揣着不可弃掉的真实和残酷,死在皇都汴京的史尘之底,然后任凭夷狄的铁蹄从我的身体上踏过,把陈桥驿的黄袍和酒杯全部粉碎。
织舞对我说:“ 沾尘,你梦到过长安吗?天宝三年的唐都长安。”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她含着笑提起了天宝三年的兴庆池旁,那个名叫李白人称谪仙的醉酒狂徒。他以一身白衣和傲世才情,用一句“ 云想衣裳花想容”写尽了帝宫最后的威严与奢华,然后长笑着拂去肩上的落花残痕,怀揣万两黄金弄浪而去。后世的诗人们终于无法再企及那潇洒豪放的颠峰,只能沉重地一步步随着李唐的衰落走回人间。梦中的她不过是唐宫中的一名侍女,她看着那白衣诗仙的醉意狂态,不禁为他倾倒为他折服,她目送他大笑着作别长安,只能用泪水为他的撼世孤傲欢呼赞叹。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沾尘,天宝三年的长安城若没有李白,后世的诗人们便不会都郁积沉闷快意难发。至于今日,还有谁能把千里云岳收融在谈笑之间?!”
我说:“ 我们都不是诗人,所以,我们都理解不了诗人。不论是李白,还是李煜。”
褪去了诗的衣衫,李白是个侠客。醉酒狂歌,纵剑任侠。
褪去了诗的衣衫,而李煜,却是个皇帝。九五之尊,便是要威加海内,仪服四邻,文治武功,家国天下。
我蓦地笑了,我笑得令自己都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我仰身躺在地上。在我的笑声里,整个汴京宫闱都开始痉挛。“ 织舞,你终究没有看透那个男人的灵魂。诗词,不是他的衣衫,而是他的骨血。他是误投皇室的词灵,他生来是用曼妙的词句写尽这个乱世的,而不是要挽救南唐免于崩殂。他的生命里只有江水般不尽的文思,而没有包藏宇内吞吐天下的豪气。”
姬连碧坐在我父亲的怀里,她搂住他,一声声地浪笑着。她轻启朱唇,用唱绝五代的声音吐出那段香艳词调:“ 花明月暗笼清雾,今宵好向郎边去,滑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怀抱着姬连碧的父亲目光迷离,但在比父亲的目光更加迷离的月下,兮流离开了夷芽的身体,他的唇轻轻拭过她冰凉的肌肤。他披上衣衫,站起来,“ 夷芽,对不起,我不能娶你。”他是伏羲大神的传人,海神禺疆的侍从,将来,他会成为北海的海神。他要娶的,是岱舆山众神之长的女儿———依侬。
“ 可是,流,你爱的……不是我么?”她痴痴地看着他。情窦初开的夷芽,懵懂的心还无法了解世俗和残酷的命运。
他一言不发地穿好衣服,紧抿双唇,抱起古琴,走出了结界。她望着他的背影,大声地喊叫和哭泣。“ 兮流———!”她声嘶力竭地叫着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更凄惨和嘶哑。
蓦然间那些在云梦大泽里围绕着她的灵魂,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他们跳起古怪诡异的舞步,冗长地唱吟:“ 一直到厌倦,一直到苍白沉重的厌倦,我们都会死,死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未来,某个时刻,我们无法预测和决定。”
七天以后,二月初二。太阳神羲和驾着六龙的金车飞过北方的天空,在岱舆山的上空布施下七彩的云霓和醉心的香氲。兮流与依侬的婚礼在神庙里举行。
十州八荒的神明们都驱云驾雾地赶来岱舆山,庆贺他们的婚礼。在杂乱的觥筹交错间,微醉后的依侬颊若桃鲜,愈加绰约动人,楚楚可爱。夷芽从人群的夹隙里走了过去,手捧玉杯。“ 依侬,祝福你。”满满一杯烈酒,她一饮而尽,把依侬吓得立时呆了。
她把酒杯扔掉,撩起依侬的长发。“ 依侬仙长,你真美。我猜,神母娲皇也不过是你这般的容颜和风度。”
“ 我怎么可以和娲皇相比呢?夷芽妹妹,你定是醉了。”
“ 不,依侬,我没有醉,我若醉了,这天下的女子们便都是死了的了。”她看见了兮流,他满脸怒气地对着她。但是,她那时还坚信,幼稚地坚信,这世上,他是惟一永远会谅解和宽恕她的人。他永远都会宠溺和疼爱她。
“ 依侬,我们都生于鸿蒙长于员峤,我们一起长大,从没有怨恨和亏欠,为什么———你要抢走我心爱的男人呢?”她面向依侬,嘴角含笑,但噙着的泪却再也不能自已。
他走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臂,“ 夷芽,你今天不应该来,正如从前你不应该坐到甘华树上让我看到你。有些错虽然已错,但是,不能一错再错。”他的话语冰冷,目光刀锋一样扎了过来,不含分毫的温存。手臂愤扬,她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身体一个踉跄,她倚着一根立柱,才勉强站稳。他挽着依侬,将她抱在怀中,不再看夷芽一眼。
“ 夷芽,从今以后,我兮家的门庭将不再为你敞开。我与你,今生绝缘,来世不识。”
她虚弱地倚着柱子,一切像一场梦一场幻觉。直到兮流从牙齿间咬出的那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砸过来,她的梦才碎了,她的幻觉才灭了。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含情脉脉的兮流,他决绝而去,葬了她所有的花样年华和醉人容颜。她感到四周仙众的目光,无不是一柄利剑,纷纷刺向她的双眸。她颓然站立恍若失魂。
“ 我丢了,丢了许许多多的珍宝。我丢了,我的兮流,我的大荒。”她喃喃地低诉着,一步步挪向大门,“ 我丢了,丢了许许多多的……珍宝……”
我与你,今生绝缘,来世不识。我回味着我兮家先祖的诅咒,想着他那时的无情和冷酷,不禁心生寒意。上古的爱情,残忍的男人,那些断絮残斑似的故事,随着归墟的水一起流向遥远的荒芜。丢了大荒的其实不是夷芽,而是那个绝情的男人。
夷芽向着大门走去,她听到自己的脚步一下一下迟滞起来。她的面前忽然迎面扑过来一团黑暗,像涌潮一样呼啸而来,她淡淡地看着,瞳孔渐渐黯淡了。黑暗,包裹了她的世界。从她的眸里流出的液体黏稠腥浓,她站在黑暗里转过身来。依侬尖叫着晕倒在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