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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给自己穿衣服了。她的语言中只剩下二十五个词,其中她最喜欢的是“妈咪”和“爹地”。
索尔喜欢抱着自己的女儿。每当她歪着头靠在他的脸颊上,他的胸膛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皮肤的味道——这一切都会让他忘记所有极度的不公正。在这些时候,索尔总会暂时地感到这个世界的安宁,要是萨莱也在身边,那就再好不过了。正是因为如此,他与自己并不信仰的上帝之间愤怒的对话也会有暂时的停火。
——这到底是个什么缘由呢?
——人类承受的各种形式的苦痛,到底有什么可见的理由?
——很明显,索尔想,自己是否第一次在某一点上辩论胜利了。但是他又感到怀疑。
——一件东西无法看见,并不代表它不存在。
——真是别扭。要进行一项陈述,并不需要作三重否定。特别是那种并不高深的陈述。
——完全正确,索尔。你已经开始明白这些的要旨了。
——什么要旨?
对于他的思索没有任何答案。索尔躺在房间里,聆听着沙漠风声的号哭。
瑞秋说的最后一个词是“妈妈”,在她刚刚五个月大的时候,口齿含糊不清。
她从摇篮中醒来,没有——也不可能——问自己在哪里。她的世界完全由吃饭、睡觉和玩具组成。有些时候她哭个不停,索尔想,是不是因为想要妈妈呢。
索尔去丹村的小卖部买东西,选择尿布、奶嘴,偶尔买点新玩具的时候,都会带上自己的宝宝。
索尔离家去鲸逖中心的前一周,以法莲和另外两位长老过来和他谈话。时值傍晚,渐褪的辉光在以法莲光秃秃的脑袋上反射着光芒。“索尔,我们都很担心你。剩下的几周会有些难过。女人们希望能帮帮你。我们大家都想帮你。”
索尔伸手握住了这位长者的前臂。“我很感激,以法莲。衷心感谢过去的几年中你们所做的一切。这里已经是我们的第二个家了。萨莱应该会……应该也想让我对你们说声谢谢。但是我们周六就要走了。瑞秋会好起来的。”
坐在长凳上的三人面面相觑。阿弗纳问:“他们找到疗法了?”
“没有,”索尔说,“但是我找到了希望的理由。”
“希望是个好东西,”罗伯特小心地说。
索尔笑了,他灰色的胡须中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最好是这样,”他说,“有时候那就是我们惟一能拥有的东西。”
《民星访谈》开镜时,瑞秋坐在索尔的臂弯里,摄影棚的全息摄影机调整焦距,为她拍了一张特写。“那么你是说,”节目主持人德文?白俊,这张环网数据网排名第三的明星脸说道,“伯劳教会拒绝让你回到光阴冢……霸主在授予签证过程中一直故意拖延……这些事情都令你的孩子最终注定要……灭亡?”
“的确如此,”索尔说,“去海伯利安的旅程不可能在六周之内达成。现在瑞秋只有十二周大。伯劳教会或环网当局再稍稍拖延的话,都会杀死这个孩子。”
摄影棚里的观众开始躁动不安。德文?白俊转向最近的遥控成像仪。他粗犷友善的脸填满了监视器的画面。“我们的嘉宾不知道他能否挽救自己的孩子,”白俊说道,他富有感染力的嗓音里充满了微妙的情感,“但是他所要求的仅仅是一个机会。你们认为他……和他的孩子……是否值得拥有这个机会?如果你认为值得,那么请联系你们当地的星球代表和最近的伯劳教会堂。距离你们最近的教堂的号码现在已经出现在屏幕上,”他又转身对着索尔,“我们祝你好运,温特伯先生。还有——”白俊的大手碰了碰瑞秋的脸颊,“——我们祝愿你诸事顺意,年轻的朋友。”
监视器一直显示着瑞秋的影像,直至画面渐黑。
霍金效应令人恶心、眩晕、头痛,并伴有幻觉。旅程的最初一段是乘坐霸主火炬舰船“无畏号霸舰”,经过十天时间,抵达帕瓦蒂换乘。
索尔抱着瑞秋,忍受着这一切。他们是在这艘战舰上惟一保持完全清醒的人。起初瑞秋会哭泣,但是几个小时之后,她就静静地躺在索尔的臂弯里,睁着深色的大眼睛望着他。索尔记起了她出生的那一天——医师将这个婴孩从萨莱温暖的腹部上抱起,递交给索尔。那时,瑞秋的头发比现在短不了多少,眼神也和现在一样深邃。
最终他们在精疲力拘睡着了。
索尔梦见自己在一幢建筑物中游荡,它的柱子如同红杉树一般粗细,头上的天花板高得望不到顶。红色光芒带着冷酷的空虚包裹在他的四周。索尔奇怪地发现瑞秋还抱在自己怀里。在他的梦里,瑞秋从来没有以孩子的形象出现过。这个孩子抬眼看着他,索尔感到了和她意识层面的真切接触,就像她已经明明白白高声讲出了什么来。
突然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深沉而冰冷,在虚空中带着回音响起:
“索尔!带上你的女儿,你惟一的女儿瑞秋,你钟爱的女儿,去到一个叫做海伯利安的星球,在我即将指引你之地,将她献为燔祭。”
索尔犹豫地低头看看瑞秋。这个孩子的双眼深沉明亮,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索尔感受到了她无言的肯定答复。他紧紧抱着她,向前踏入黑暗,提高声音向着寂静中喊道:“听着!再不会有任何献祭,不论孩子,还是父母。也不会有人为我们人类以外的其他人牺牲。以恭顺求救赎的时代早已过去。”
索尔聆听着。他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和臂弯中瑞秋的温暖。头顶上的某处,冷锐的风声穿过肉眼看不见的裂缝传来。索尔将双手在嘴边做成话筒状,大声喊道:
“我说完了!要不然放过我们,要不然就以父亲的身份加入我们,不要再白白接受别人的牺牲了。这就是亚伯拉罕的选择!”
石质地板下传出一阵隆隆的声音,瑞秋在他的手臂间躁动不安起来。廊柱一阵震颤。红色的暗光变得愈加的深沉,然后忽地灭掉了,只剩下黑暗。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隆隆的沉重脚步声。一阵狂风呼啸而过,索尔抱紧了瑞秋。
他和瑞秋在开往帕瓦蒂的“无畏号霸舰”上醒来,迎面射来闪烁的光芒,他们接下来要换乘巨树之舰“伊戈德拉希尔”向海伯利安星球进发。索尔对他七周大的女儿微笑着。她也回应他一个微笑。
她最后和最初的微笑。
老学者讲完故事,风力运输船的主舱一片寂静。索尔清了清嗓子,从水晶酒杯中喝了口水。在敞开的抽屉将就制成的摇篮中,瑞秋继续睡着。风力运输船一路上轻轻摇动,大轮子的隆隆声以及主回转仪的嗡嗡声一直响着,催人入眠。
“我的天哪,”布劳恩?拉米亚轻轻说道。她正想再次开口说点什么,但是仅仅是摇摇头,便作罢了。
马丁·塞利纳斯闭上双眼,念道:
“想到此,一切仇恨被驱逐散尽,
灵魂恢复了根本的天真,
≌于得知那是自娱自乐,
自慰自安,自惊自吓,
它自己的美好愿望就是天意;
尽管每一张面孔都会恼怒,
每一处风源都会咆哮,或每一组风箱
都会胀破,但她依然会欢喜①。”
索尔·温特伯问道:“威廉·巴特勒·叶芝?”
塞利纳斯点点头:“《为我女儿的祈祷》。”
“我想在上床前,去甲板上透透气,”领事说,“谁想跟我一起来?”
大家都一起上去了。通道里微风阵阵,很是凉爽。这群人站在后甲板上,看着辘辘驶过的黑漆漆的草之海。头顶的天空就像一只大碗,泼溅出群星,还被流星尾迹划出道道裂痕。船帆和索具吱嘎作响,古老的仿佛人力工具。
“我想我们今晚应该派人站岗,”卡萨德上校说,“一人值班放哨,其他人安心睡觉。两小时换一班。”
“我同意,”领事说,“我来值第一班吧。”
“明天早上……”卡萨德开口道。
“快看!”霍伊特神父喊道。
他们顺着他胳膊指着的方向看去。在星群的光辉中,五光十色的火球闪耀着,绿色、紫色、橙色,然后又是绿色——他们四周的大草原被照亮,仿佛无声的闪电划过一般。群星和流星尾迹在这突然的展现之下,逊色不已,显得毫不重要了。
“爆炸?”牧师斗胆问道。
“是空战,”卡萨德说,“在月地轨道间。是聚变武器。”他马上从甲板上走了下去。
“巨树,”海特?马斯蒂恩说,他指着爆炸中移动着的一点亮光,那仿佛是漂浮在焰火中的一丝余烬。
卡萨德回来了,拿着动力望远镜,递给众人。
“是驱逐者吗?”拉米亚问,“他们开始入侵了吗?”
“几乎可以肯定,是驱逐者,”卡萨德说,“但我也几乎可以肯定,这只是一次侦察奇袭。你们看见那一团亮光了吗?那是霸主的导弹,被驱逐者的冲击侦察机反爆了。”
望远镜传到了领事手中。现在,闪光看得清清楚楚,火焰的一片扩展云。他可以看见那一个小点,以及至少两架侦察机长长的蓝色尾迹,它们正逃离霸主的追捕。
“我觉得不是……”卡萨德开口道,然后,他顿了一下,船只,风帆,草之海,在反射的光芒下,发着明亮的橙光。
“哦,上帝啊,”霍伊特神父低声说道,“他们击中了巨树之舰。”
领事拿着望远镜扫到左边。火焰渐增渐长的光晕肉眼便能望见,但是在望远镜中,“伊戈德拉希尔”千米长的树干和树枝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稍纵即逝,因为它熊熊燃烧了起来,长长的火舌舔向空中,密蔽场失效了,氧气剧烈燃烧着。橙云舞动,消退了,撤军退守了,树干再一次清晰可见了,那是它最后的时刻,它发着光,就像垂死的火炉中最后一块长长的余烬,四分五裂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生还。巨树之舰“伊戈德拉希尔”连带它的船员,以及全数克隆人,半有灵性的尔格驱动器,都死绝了。
领事朝海特?马斯蒂恩转过身来,姗姗来迟地把望远镜递给他。“很……很抱歉。”他小声说道。
高大的圣徒没有接望远镜。他本来也在仰头望着天空,现在慢慢低下头,拉上兜帽,一声不吭地走了下去。
巨树之舰的死亡,以最终的爆炸画上了句号。十分钟过去了,不再有闪光惊扰这黑夜,布劳恩?拉米亚开口说道:“你觉得抓住他们了吗?”
“驱逐者吗?”卡萨德说,“很可能没有。侦察机生来就是以速度和防御见长的。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几光分远的地方了。”
“他们是故意向巨树之舰射击的吗?”塞利纳斯问。诗人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冷静。
“我觉得不是,”卡萨德说,“只是碰巧研的目标。”
“研的目标。”索尔·温特伯重复道。学者摇摇头。“我想在日出前好好睡上几个小时。”
其他人一个接一个下去了。现在甲板上只剩下卡萨德和领事两人了,领事说道:“我应该在哪站岗?”
“你可以巡视,”上校说,“从梯子底部的主通道那,你能看见所有的客舱门,以及通到炊事厨房的入口。到上面检查侧舷舱门和甲板。让灯点着。你有什么武器吗?”
领事摇摇头。
卡萨德把死亡之杖递了过来。“密光束状态——大约宽半米,射程十米。慎用,除非你确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