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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格女巫骤然停步,双手一挥,一阵怪异的香气顺风而来。
我正处于全力追赶的状态下,竟来不及封闭呼吸,鼻子里吸入香气后,身子一软,踉跄着扑倒在对方的脚下。
“你到底是谁?”她蹲下身子,黄金面具闪着寒光。
我再次咬中舌尖,短时间内两次发动“兵解大法”会对身体造成难以预料的损伤,但我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留住她。血腥气弥散在我的口腔、喉咙甚至全身的脉络里,我挣扎着站起来,伸手扶住侧面的枯树。
她惊讶地后退了一步:“这种情况下,你还能站起来?难道你真的跟杨天是同一种人?”
刀还在我手里,提刀的手却软弱无力,无法举起来。
“哪一种人?看在杨天大侠的面上,你能不能帮我一次?”我希望能拖延时间,等待“兵解大法”的威力彻底驱散迷药的影响。
“地球上的‘异人’——存在比例为四十万比一,一旦出世,必定能够影响到人类社会的发展。在某些方面,你很像他,只是还没达到他那种高度。”龙格女巫仿佛陷入了动情的回忆之中,漆黑的眸子里现出一丝柔情来。
我想铤而走险第三次施展“兵解大法”,这是困境之中最不得已的下策,只是牙齿刚刚碰到舌尖,龙格女巫猝然挥手,拂过我的面颊。迷香的气味增大了数倍,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刹那间烟消云散,只有“看”和“听”的能力,其他什么都不能做了。
“强弩之末,不能妄为,你的思想中有和杨天一样的狂傲血腥,都会逆天而行,但很遗憾,那种疯狂的举动,只会伤害自己,于事无补。地球人把这种‘大无畏’的行为称为‘英雄义举’,但在我看来,真是太可笑了——”
我张了张嘴唇,吃力地打断她:“你……也是地……球人,和我们没什么……两样……”
她的外貌和思想跟地球人如出一辙,只是武功、轻功更强而已。
“我也是地球人?哈哈,要真的是那样就好了。每个人都惧怕死亡,但跟有些事比起来,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活着却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她的背后突然闪出了银色的刀光,如雷雨夜里的霹雳一般,先看见光,而后才听见一个女子的怒吼:“斩!”
龙格女巫骤然不见了,向左侧高速移动的幻影闪烁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虫——”那是何寄裳的声音,第一声高亢愤怒,第二声却阴森浑厚。她手里的缅刀“啪”的一声炸开,化作几千只振翅激飞的银色小虫,沿着龙格女巫的幻影追了出去。空气中顿时充满了剧烈的血腥气和袅袅不绝的嗡嗡声。
我艰难地蠕动着嘴唇:“留住……她……”其实我明白,龙格女巫是留不住的,她的武功已经达到了神仙鬼怪一般的境界,我们仍旧是凡人,差距是一条无边无际的鸿沟。
“五毒教的‘吸血虫’很厉害,真难为你隐居古寨十几年,还尽心尽力地养着它们。还记得吗?当年杨天大侠曾经教导过你,既然被逐出门墙,就不要再碰那些毒虫,那些话,你都忘了吗?”
龙格女巫站在十步之外,银色小虫绕着她转圈飞舞,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体,却不敢贸然出击。
何寄裳手里只有刀柄,陡然间倒转过来,在自己胸口上雷霆万钧般一击,发出撕心裂肺的厉喝:“杀——”一大口鲜血直喷出来,逆风形成血雾,罩向龙格女巫。
“吸血虫”曾经列为五毒教的“十二大毒物”之首,以人血豢养,以主人意念驱动,比苍蝇略大一点的虫体上携带着近百种叮人立死的毒药。当何寄裳自残身体鼓动毒虫进攻时,已经是自身武功的极限。
龙格女巫再次飘动起来,但那群银色小虫始终追逐着她,直到连虫带人消失在丛林深处。
浑身麻痹的感觉又持续了十分钟之久,我才颓然起身。何寄裳比我更虚弱,脸色惨白如纸,头发也凌乱地披散开来。
我们两个对望着,忽然各自凄惨地一笑,或许都在为竭尽全力仍不能留住龙格女巫而感到惭愧。
“我已经尽了力,而且天哥真的说过,不许我再动用毒虫。原来,再厉害的毒术都会过时的,这一次,我终于发现古寨里的人都已经与现实脱节了。”她抹去了唇角的鲜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眺望着龙格女巫退却的方向。
我把短刀放回袖子里,挫败感让自己无言以对。
“回去吧,明天总会好起来的——”何寄裳勉强笑着。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我们互相搀扶着走进古寨。小楼全部沉浸在黎明的山林雾霭之中,现在是弯弯曲曲的一片死寂,空气里只留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我去换身衣服,接下来,咱们该谈谈宝蟾的事——古寨里的人已经死光,大概是上天在冥冥中给我的暗示,是我离开的时候了。”何寄裳踏进小楼,她每次提到“死”都会加重我的不祥预感。
几小时前,我站在这里打通了苏伦的电话,希望与失望迅速更替着。下一步,真的能否极泰来吗?带着碧血夜光蟾回营地去,顺利穿过石隙?太多的挫败之后,我已经不敢把未来的发展想象成一条光明坦途。
思考再三后,我拨了顾倾城的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她已经接起来:“风先生,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我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笑着回答:“还好,正在跟何小姐谈,今天就能返回营地去,放心。”
分开还没超过二十四小时,其间发生的惨事、怪事、诡异变化半小时之内都无法说完,所以我干脆全部保留,等到见面时再细说。
“谢天谢地,还好、还好。”顾倾城长出了一口气,语气立刻放松下来。幸好现在接通的不是可视电话,否则我脸上深重的苦笑一定瞒不过她的慧眼。
“顾小姐,我昨晚偶然间打通了苏伦的电话——”
“什么?怎么可能?”顾倾城失声叫起来,这大概是每一个人听到我的话之后的必然反应,“风先生,我安排了专人每隔半小时就拨打一次那个号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当然也从没有打通过。你是怎么拨通的,她说了什么?”
我相信她的话,但事实也摆在面前,凌晨时的确与苏伦通过电话。
“她被困在山腹里,找不到进出的门户,咱们只能先过了石隙再说。你和卫叔小心约束手下的人马,咱们不能再无谓地损失人手了。”未来的路还长,过了石隙之后都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困难,我希望能保存更多的援兵。
顾倾城迟疑了一下:“风先生,这一点,我和卫叔已经有了一致意见,请放心。”
我们都要对方放心,但谁都不会放心的,各自都有满满当当的心事,最后只能心照不宣地挂了电话。
雾气越来越重,一直到了七点钟,东面升起的太阳才摆脱流云雾岚的遮掩,把阳光洒满古寨。
我的头枕在膝盖上打了个很短的盹,绝对不超过十五分钟,突然被鼻子里闻到的浓烈血腥味惊醒了,猛然抬头,向石阶下望去。
有个人匍匐在地上,旁边交叉摆着一支狙击步枪、一支速射机枪。那是卡库的武器,趴着的人自然也是他,只不过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被大卸八块又摆得整整齐齐的死人。
尸体五步之外,一个中学教师一样的男人正弯着腰写大字,大道当纸、鲜血当墨,临时撕来的一大块衣襟当笔,一路写下来,全部是龙飞凤舞的鲜红大字。
侏儒临死,曾向卡库发出“大卸八块”的毒咒,现在真实应验了。
小楼里静悄悄的,想必何寄裳还没睡醒,我轻轻地踏下石阶,迎着那行血字走过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小兄弟,看看我这十个字写得怎么样?”他抬起头,推了一下鼻梁上的老式眼镜,随手抛掉了带血的脏布。
十个血字错落有致,疏密洒脱,的确漂亮,但却是用卡库的血完成的,很明显是对我的挑战。
“字是好字,你一大清早到这里来,不会只是为了写几个字活动活动筋骨吧?”我压制住狂怒暴躁的心情,人死不能复活,替他报仇才是真正应该做的。
“杀人写好诗,临风题好字。风先生,得罪马帮的人没什么好下场的,我希望大家以后是朋友而非敌人。无论是哪一路的英雄,来到这片大山里,我们都要尽一点地主之谊,所以风先生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开口。”
他变得彬彬有礼起来,轻轻推了推眼镜,狡黠的眼神在瓶子底一般厚的镜片后面闪闪烁烁着。
马帮的人没有这么好心,主动请求和解,不过是暂时的缓兵之计。
“卡库是我的朋友,他死了,至少贵帮要出一个人向他谢罪?你懂我的意思吗?”是他杀了卡库,我只有亲手取他性命,才是对卡库的最大安慰。
杀不杀人已经无法由自己决定了,是别人在逼我动手,毫无选择余地。
“是他冒犯马帮在先,他做过什么你也很清楚,对不对?”傀儡师轻蔑地笑了,整了整衣襟,威严地咳嗽了一声,“胭脂一早就通知过你,无论找到什么宝藏,大家合理分账就好了,不必弄得剑拔弩张的。在马帮的山头,自然有马帮的规矩,谁坏了规矩,谁就得付出生命做代价。你看,山里这么多枯树干草,势必需要很多肥料滋养,死掉的人恰好是最合适的草木养料,所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就是这个道理。”
他很喜欢引经据典,与传说中傀儡师的说话方式一模一样。
“你错了,这里是古寨,五毒教的据点之一,要遵守,也该遵守苗疆规矩——”
何寄裳走出小楼,就在石阶顶上,冷冷地反驳了傀儡师的话。
阳光驱散雾岚,给人带来融融暖意,但我知道,随之而来的将是一招判生死的对决。
傀儡师仰头看了看,摘下眼镜,在衣襟上轻轻擦拭着:“苗疆有什么规矩?不过是杀人者死、以血还血罢了,在你们眼里,江湖就是一个刀来枪去的角斗场。所以说,孔夫子、孟夫子都教导后辈要认真读书,不止一次地告诫后人,‘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们苗疆的人,根本就是不学无术、胸无点墨,连大汉民族的优秀文化都摒弃门外,只在穷山恶水里抱残守缺。唉,我早说过,苗蛮族类,只配刀耕火种于南疆,被社会永远遗弃,即使勉强出现几个有用的人物,也被无知的族长耽误了。”
他的语气,如同慈祥的师长见到了失学的孩子,语重心长地施以谆谆教导,务求以诲人不倦为己任。
“你该上路了。”何寄裳冷笑。
“人人都要上路,结束了这里的事,我的确该上路了。”傀儡师重新戴上眼镜。
我看不出他身上藏着重型武器,只是眼珠每一次转动闪烁,似乎总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何寄裳骤然撮唇呼哨,哨音高低起伏三次,犹如林间布谷鸟的纵声歌唱。那些已经毫无人声的小楼里倏地涌出无数条青红相间的长蛇,盘旋卷地而来,一瞬间已经把傀儡师围住。
“风,你先上来吧,蛇群喜欢慢慢享用它们的早餐。”何寄裳向我招了招手,腕子上的银镯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看过了五角星芒大阵里的蛇海之后,五毒教的蛇群已经无法给予我恐怖之感,缓步上了台阶,站在何寄裳身边。
傀儡师在蛇群中孤零零地站着,看上去并没有惊骇失色的感觉,忽而垂头凝视着自己写下的血字,一字一句地念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傀儡。”转眼间,那些字、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