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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就是从石屋顶上升起的,我快步踏上茅屋前的空地,向着黑漆漆屋子里客气地拱手:“有人在吗?外乡人前来拜见龙格女巫,可不可以进来?”
没有人应答,石屋门口只悬着一张黑色的布帘,左侧的石墙上写着两个白色的字,字迹凌乱,应该是重叠的两个“心”字。
我垂着手,静静等待。
“是谁?”门帘后面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传来。
“我是风,妃子殿那边的探险队,有些困惑想请教龙格女巫。”我向着门帘拱手,弯腰鞠了一躬。
“什么事?”一阵风吹过,掀动门帘,我隐约看见屋子正中是一座低矮的石台。
“我朋友苏伦三天前进山,突然失踪,请大师指点,怎么才能把她找回来?”我向前走了几步,*近门口。
“好吧,等一等……”门帘呼地翻卷起来,搭在门口上方的木棍上,同时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出来。我缓缓提聚内力,凝神警戒,慢慢走进去,生怕中了对方的暗算。在这种穷乡僻壤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石台前面,摆着一张一米见方的灰褐色沙盘,四角插满了长短参差的木棍。沙盘侧面的黑色香炉里燃着三支灰色的香,发出类似于龙藏香的味道。屋子里没点灯,光线极其黯淡。
“你的朋友,困在十五岭里。”
黑黝黝的屋顶上倏地落下一条细瘦的黑色影子,从头到脚被一张巨大的黑色斗篷包裹着,前额垂下的那只肥大风帽将整张脸全部遮住。她提起一根细长的干树枝,指向沙盘里一块树枝密集的土丘。
我已经看过此地的详细军事地图,却没有“十五岭”这个地名,甚至方圆百公里之内,就根本没有以“岭”命名的地方。细看沙盘走势,高低分布根本就不是妃子殿一带的地形。
“大师,十五岭是哪里?难道不在这片山林里吗?”
“你很聪明,猜对了。”她用树枝轻轻敲打着那个土丘。
如果沙盘描绘的内容不是这里的地形,犹如对着美洲地图去非洲探险一样,南辕北辙,不知所云。
“十五岭是什么地方?”她抬起左手,手掌向上,一只黑色的蜘蛛倏地凌空滑下来,牵着一根纤细的游丝,跌在她掌心里,体形瘦长,张牙舞爪地向着我。
“这个问题,需要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嘿嘿嘿嘿……”她古怪地笑起来,那只蜘蛛背上带着细小的白色斑点,有点像是尼泊尔的“鬼脸蛛”,那可是雪山一带特有的毒物,与“赤练银环蛇”并称尼泊尔人的“夺命杀手”。
“什么代价?”我屏住呼吸,免得那香气里也藏着古怪。
“你很爱那个女孩子?我能感觉到你的心,不停地挂念着她,并且愿意为了救她付出任何代价,乃至生命。”她怪笑着,听任蜘蛛爬上自己干枯黝黑的手背。
我没有接下去,看那蜘蛛张口咬住了她手背上的一根干瘪的血管。这种情景,在中国苗疆练蛊师群落里经常会看见。高明的练蛊师都知道,只有通过牺牲自己的鲜血来饲养毒虫,才能彼此心意相通,让毒虫完全听命于自己。
“要找到她,需要这些孩子们出手,所以,你必须要牺牲自己的心血来喂养它们,成为它们的朋友。很多地方,当人力无法到达时,必须倚仗这些小家伙们,因为它们无处不在。你敢吗?”
蜘蛛在吸她的血,身体随之慢慢膨胀,后背上的白点越来越大,渐渐舒展成为无数张白色的人脸,五官俱全,栩栩如生。
这就是鬼脸蛛,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虫,如果龙格以自己的血来喂养它,在血液的对流状态下,她自身也成了一个恐怖的“毒人”,唯有如此,才不会被毒死。
“你不敢?”她嘿嘿冷笑着。
天色更暗了,远山近树的轮廓都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我敢,但你要告诉我,十五岭到底是什么地方?”我跟着回敬以冷笑,装神弄鬼的人见得多了,一只小小的鬼脸蛛还不至于让我恐惧退缩。
“那是在……的怀抱里某一个地方。”她中间加了一个很模糊的词汇,不是汉语,也不是川藏土语,应该是某种特殊的名词。
“什么?什么的怀抱里?”我对世界各地的常用语言掌握得七七八八,但她说的并不在此之内。
“你可以把……当作‘天神’,十五岭,就是天神怀抱中的某一点。既然是天神的地方,自然就不会在地图上出现。人是无法到达那地方的——”
我及时反驳她:“人无法到达,我朋友呢?她是如何到达的?”
再古怪的事我都可以泰然接受,只要这件事本身是可以用“道理、原理”来解释的。
龙格女巫无言地举起左手,那蜘蛛嗖的一声,又弹回黑暗里。
“有些地方,只有死人才能到达,譬如九泉之下的阴间。十五岭不是阴间,却比阴间更恐怖,你有没有见过四千万条毒蛇缠绕在一起的情形?就在那里,四千万条甚至更多,那种动物的生息繁衍能力是无穷无尽的——”她用手里的树枝依次在沙盘里那些土丘上拍打着。
“大师,请指点一下,如何才能找到她?我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
我禁不住心急火燎起来,苏伦要去的地方被称为“天梯”,龙格女巫又说她是在“天神”那里,我实在不想再这么闪烁其词地说下去,只想确定,她到底去了地球上的哪一点,然后组织人力救她回来。
“有一队人马也在找她,他们也很急,其中有一个人,像虎一样彪悍、蛇一样狡猾、鹰一样飞翔、鼠一样潜藏。他很厉害,下一个被天神甄选的,或许是他,你认识他吗?”龙格的树枝指向沙盘右上角的一座土丘,喃喃自语着。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默默地摇头。
“他的头骨上镶嵌着一只铁环,双臂、双腿,甚至肋骨里都有某种钢铁支架,你真的不认识?可他的思想里,一直萦绕着你的名字。他渴望见到你,为什么呢?”龙格抛开树枝,从黑暗里摸到一只碗,凑近嘴边“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
我刚刚想到一个人的名字,龙格一下子叫起来:“你认识他,你撒谎了!”她这种类似于“读心术”的本领,反应非常灵敏,只要我思想有一点波动,立刻感觉得到。
“对,我认识他。”
习惯了城市霓虹闪烁的夜晚之后,突然来到这种一片昏暗的丛林之夜,我觉得胸口一阵阵气闷,很不舒服。山林里飘出的雾气湿漉漉的,仿佛每一次吸入空气,都在给自己的呼吸器官增加负担。
“你在找什么?”龙格撩了撩头上的黑布,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带着某种诡异的兴奋感。
“我其实可以告诉你很多……消息……”她挺直了身子,双臂缓缓平伸,做了个类似于瑜伽平衡术的舒展动作。
“为那个女孩子你愿付出多少?”她俯身将沙盘上的树枝全部拔掉,张开手掌,把沙土重新抹平。
她随手从黑暗中拖出一只黑色的铁丝笼子,里面放着十几条狰狞爬行的金色蜈蚣,最粗大的一条尺寸竟然超过了一把餐刀。骤然见到光线,这些凶恶的毒虫都扬起黑色的头,壮硕的腿脚不停地挥动着。
“这些小家伙已经饿了三天,如果你能喂饱它们,或者就能得到自己要的答案了……”
“奉献鲜血饲养毒虫不是难事,但我需要先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如果你是真正的龙格女巫,为什么不敢把风帽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黄金面具?”
小刀已经弹落在指缝里,关于龙格女巫的种种传闻一起浮上心头。
“看到面具,也许你就要变成一个死人了,你也愿意?”她放回笼子,背转身子,狂妄地大笑着,“我好心好意阻止世人进山送死,为什么大家都置若罔闻,包括你那位朋友。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得到财宝的同时却唤醒了地球人的噩梦,这是上天的安排还是地球的劫数?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的话越来越虚妄,而且充满敌意。
“我只带她回去,什么财宝,跟我们毫无关系,你到底知道什么?”江湖永远都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既然她不肯直言相告,为了苏伦,我不惜对任何人动用武力。
“龙格女巫知道一切,过去的、未来的、现在的、你想知道的、你不想知道的——无所不知。年轻人,记住我的话,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现在不走,你将终生无法摆脱这片山林,永远……”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就像外面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突然间身子一闪,从我的身边掠过,划出一道五光十色的幻影。
那种轻功已经超越了人类所能到达的巅峰,就在风帽滑落的刹那,我真的看到有一抹灿烂的金色出现在她脸上,闪着诡异邪恶的光芒。
溪水非常清冽,只是并不像其他地方的山泉一样发出欢快的“叮咚”声,而是默默地穿行于嶙峋突兀的怪石缝隙里。
暮色浓重地笼罩下来,比我预期的来得更快,四周的一切正在迅速融于晦暗的夜色。
“飞鹰。”我往回走,一边默念着刚刚想到的那个人的名字,那是手术刀安排在古城西安的一颗棋子,更是他多年来摸爬滚打行走江湖的一个最要好的兄弟。已经没有人记得他的名字,就像手术刀一样,只有外号——“飞鹰”。
龙格女巫形容得很形象,飞鹰的能力在大陆西南黑道上首屈一指,手下有五百多兄弟,大部分时间在做古董掮客生意,偶尔会做一点“黑吃黑”的小事。他身上没有那么多古怪的金属零件,那只是多年闯荡江湖留下的纪念品而已。
后脑勺上的铁环是一九七九年对越自卫反击战时,踩中了对方的连环地雷被崩进去的,只差四毫米就砸穿小脑颅室,彻底完蛋。四肢和胸腔位置的金属支架,是骨骼严重断裂后,在香港植入的,多年来,已经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浑身是“铁”,那是飞鹰最大的特征,所以龙格的描述一旦出口,我立刻想到是他。
如果苏伦想在西安附近调集人马的话,飞鹰是不二人选。我心里忽然有了希望,会不会是飞鹰出手救了苏伦?
卷四《神陷阿房》
第一部边陲秘境苏伦失踪
— 第 3 章 … 飞鹰飞月—
视线里望见营地上空的炊烟时,我的卫星电话响起来,那是关宝铃打来的。
“风,我已经推掉了东京方面所有的广告和片约,明天就随叶先生一起返回港岛去。这段时间真的好累,真的很想一个人封闭起来静一静,别担心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祝你早日找回苏伦小姐。别忘了,到时候一起来港岛,我请你们吃星光大餐。”
她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得到苏伦失踪的消息后,我第一时间启程赶到这边来,对苏伦的牵挂之情任何人都看得到。这一点肯定会伤害到她,只是我来不及照顾她的感想,只有在失去苏伦之后,才明白对方的重要性。
“一定,我替苏伦谢谢你,请转告大亨,救回苏伦后,我们一定会赶去港岛,另请高手帮助他破解‘黑巫术’。”
我们之间的距离忽然拉伸到极远,苏伦横亘在中间,成了两个人的感情无法逾越的高山深壑。在她和苏伦之间,我最终坚定地选择了后者,并且发誓会牢牢信守自己的诺言,不为任何人所动。
曾经在玻璃盒子里的心动、心乱,像是爱情,却不过是随意东西的浮萍。也许,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与最爱的人相濡以沫,与次爱的人相忘于江湖。最初时为关宝铃的美丽风姿迷惑,不能自拔,经过了这么多事,直到苏伦陷落在西南大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