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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堵车是吗?”后座上的客人平静地问了一声,那份沉着的语气如同降临于盛夏之夜的冰雨,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冷彻味道。所有人遇到严重塞车这种情况,都会急躁得脸红脖子粗,青筋爆出,汗流不止——只有他例外,仿佛超脱于事外,
也顺便超脱于计价器不断往上跳动的数字。金钱于他毫无意义,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他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准是什么狗娘养的又跳桥咧!”司机骂骂咧咧,“三天两头自杀,还让不让人活了?有种就跳下去,痛痛快快,一了百了!”
他并不是第一个叫嚷跳下去的看客,在被那不知名的自杀者所堵塞的大桥上,抱有同样想法的人想必占据了绝大多数。毕竟,当个人利益妨碍集体利益的时候,以大多数人利益为优先的传统自古便传承下来。“为了我们通车顺畅,请
你赶快跳下去吧!”这样的话虽然不至于出口,但他们毕竟希望早点给出一个结果,以恢复大桥本来的便利交通。至于这个结果是自杀者打消轻生的念头回归人世,还是轻飘飘地纵身一跳,便不在他们的考虑中了。归根究底,对自己的生
命负责的人,不是自己,难道还能指望别人吗?
司机只觉得一个黑影一闪,客人便翩然立于车外。“我去疏通一下,马上就回来。”他微笑着,带着无可置疑也不容置疑的神气,“在此之前,请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好吗?”
司机根本来不及反对。他望着客人飘然而去的黑色背影,甚至连车钱都忘了找他要。
占星师在狭长的车缝中穿梭自如,犹如一只黑色的乌鸦在人类的密林中恣意穿行。一路上他收获了数以千计的司机与乘客对轻生者的唾骂,现在他对于这个不幸的人抱有越来越浓的兴趣。当他最终瞥到那被警察远远围住的一片紫色
时,一抹优雅的浅笑浮现于他薄薄的唇角。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二十岁上下的年纪,皮肤白嫩透亮,充分显现出“年青”这一令人羡慕的特质。脸蛋小巧,下巴尖尖的,一双丹凤眼斜飞入鬓,透着一股狡黠而妩媚的气味。此刻她激烈地转动着黑眼珠,“精明”二字被明显地刻
在额头上。她两腿分开,跨坐在桥梁的水泥扶栏上,双手紧紧抱住一旁的铁栏杆。
这样一个散发活力与朝气的女孩是不会自杀的。从第一眼占星师就判断出这一点,她只是借口摧毁自己的青春美貌来换取其他的什么东西。果不其然,一个半老的中年男人正费劲地跟她解释着什么。
“你的要求我们没法满足”、“本科生都是四人一间,我们总不能搞特殊”……占星师看到男人费尽唇舌,而女孩只是连连冷笑着摇头,悬在空中的一条腿荡悠得越来越高。“和我做一笔交易怎么样?”他冷不丁插言道,“无论什么愿望,我都可
以满足你。”
女孩的腿停止了晃动。
“反正你已用生命作为赌注,”占星师轻轻笑了起来,冰绿色的双眼眯成一条缝隙,“不妨玩得越大越好,你说呢?”
自杀守望者(二)
女孩的名字叫做白非妃。有些古怪的名字,却寄托着家人的殷切希望。从小学到初中,她一直名列前茅,是父母捧在手心的一块宝,娇纵已成为她对待家人的习惯。进入高中以后,她一下子觉得学习吃力起来,成绩连连下滑,心情
也十分烦闷,甚至到了情绪失控不想上学的程度。不顾家人反对,她自作主张休学了一年,直到稍微调整好心态才重新读书。面对她的擅自行动,父母无力管也不敢管。后来她考上了一所普通本科。
离开百依百顺的双亲,一下子融入大学这个陌生的环境里,白非妃简直难以适应。她长得还算漂亮,又能说会道,惹来不少男生的青睐。可她在同性,尤其是女同学面前,便现出本性来了。她是一个头脑绝顶精明的人,从不肯吃任
何一点亏;不仅如此,还喜欢贪小便宜——如果身边之人认栽倒还好办,可大家都是同学,同样是父母的独生子女,凭什么让她占尽便宜?再加上娇生惯养的白非妃只关心自己,从来不会为他人着想,不出一个学期,女同学们便尽可能疏远
她,避开她。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按照一位室友的说法是,她的本性倒并非太过讨厌,只是不受人喜爱而已。白非妃渐渐感受到一种被排挤的孤独,从寝室七位室友的一举一动中,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被排除出圈外。一般人面对
此事的反应无非两种,要么积极寻找原因,争取重新融入圈内;要么转向他方,寻求新的同伴。
可她不。
她选择战斗。
在她看来,那七个女孩联合起来欺负她,一旦她轻易缴械,那便是示弱认输,是她人生最大的失败与耻辱。“你们有什么资本欺负我?”她大声对着镜子喊着,“我要跟你们斗到底!”
她开始一个人“孤军奋战”。明明知道几位室友第二天即将面临考试,凌晨一点她还故意大声打手机,嬉闹且手舞足蹈之,吵得整个寝室都没法安睡。第二天同学没精打采地考试回来,发现她还在睡觉,便打开音响放音乐。她便破口大
骂,什么样的脏话都说得出口,同学气极了,回了两句,她便跳下床打人……这件事的影响极为恶劣,把辅导员和系领导都给惊动了。七位室友齐声要求她搬出去,只是在辅导员的调停下,让白非妃道歉了事,勉强压下双方的怒火。然而白
非妃并没有真心认错,相反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每天绞尽脑汁思考如何更好对付“她们”的方法。寝室内部的战争没有弥漫的硝烟,却比任何战斗更能摧残人的意志,磨损人的体力。作为对手的双方同样心力交瘁,最后趁着大学升级寝室
,将本科生八人一间提升为四人一间的机会,四个室友幸运地逃出了她的魔掌。
剩下的三个人则平摊了剩余的霉运。被折磨得筋疲力尽的三个室友频频向辅导员汇报情况,情状之悲惨令辅导员也看不下去了。他找到白非妃,和她详谈了一整个晚上。“站在别人的角度上考虑问题,多为他人着想……”辅导员的劝慰是
以这样的形式展开的。
对此白非妃的反应是嗤之以鼻,“傻就一个字!”她瞪起一双发亮的丹凤眼,“我又不是活雷锋!”
她的偏执顽固远远超出年轻辅导员的想象,他小心地扶了一下眼镜,轻轻说了一声:“古人有云,退一步海阔天空……”
“那是示弱,是投降!”她夸张地叫了一声,“那样做的话,我生不如死!”
话说到这份上,再如何劝解都无可救药。辅导员只得暗地里叹了口气,给她换了一个寝室。到一个新环境,认识一些新朋友,兴许她不再那么富有攻击性了吧?他如此美好地想象着。
果不其然,不出一个星期,她又和新寝室的室友闹翻了。又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居然一个人蹿到楼顶上,楼下黑压压的老师同学焦急的脸给了她充分的自信。“不给换寝室,我就跳下去!”在她的豪言壮语中,老师们屈服了。她
将满脸得意的笑容深深藏进肚子里,昂然抱着铺盖进了第三个寝室。这一次她收获的不仅仅是一个新宿舍那么简单,而是众人喷薄而来的关怀。长久以来不再众星捧月般受到重视,老师同学们所给与她的只有冷落——而如今,仅仅通过跳楼
,她仿佛又回到当初那高高在上的尊崇地位,被万人所仰望——哪怕他们只是因为害怕她出事才聚拢而来。
她开始尽可能施展手腕。图书馆,教学楼,还有行政大楼……但凡学校有些高度的建筑都留下她欲跳未跳的足迹,靠着这项本领,她得到了许多想要而不可得的东西。这一次她的目光更为广阔长远,特地选择了长江大桥这招人注目的场
所,此举堪称轰轰烈烈。
因为她想要的,是一间单独的宿舍。不再与人分享宿舍看别人的脸色,她想一个人安静地过。
前来劝说的是分管学生的副校长,他与学校所有老师一样,视白非妃为头疼人物,恨不得这个自杀女魔王早点毕业离校,得道升天。按照他个人内心的想法,如果牺牲一间宿舍就能摆平难缠的白非妃,那是再好不过,双手奉上;可
就怕她得寸进尺,以后再提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要求。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浑身散发神秘气息的男子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高大,优雅,俊朗,美得诡秘邪恶;他宛如《浮士德》里的魔鬼靡非斯特,不动声色地煽动着白非妃内心的欲望。
“以你的肉体作为代价,我可以满足你任何的愿望,直到你满意为止。”一缕银发从他的帽檐下微微反射着桥下江水的波光,竟有着如此清冽的颜色,“在你表示满意之前,我将一直被您所驱使着。”他的头颅深深地低了下去,仿佛要亲
吻白非妃细嫩的手指,“我的女王。”
一丝浅笑爬上白非妃亮丽的脸蛋,“哈哈,在我满意之前……有意思。”
她如同受到莫名力量的召唤般,将纤纤玉指主动伸到占星师的嘴边,“我相信,那将是一段十分、非常以及极其漫长的时间吧?”
自杀守望者(三)
她如愿以偿,盘踞了一间单独的寝室,从此彻底摆脱了水深火热的大学同居生活,也从此同那些室友彻底拜拜。她刚开始享受独居的快乐,一个人任意妄为,却很快发现一种挥之不去的孤独感悄然占据了她的心。白非妃的跳楼跳出
了名气,导致左邻右舍无不敬而远之,生怕她稍不如意便自杀,沾染一身晦气。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串门的朋友寥寥无几,就连平时在走廊上遇到的女生,也唯恐避她而不及。之前白非妃有多么向往独居生活,此刻便有多么痛恨那些
排挤她、孤立她的人。
“满意”,这便是那个俊秀的黑衣男人开给她的条件。只要她坚持心有不满,那个男人便将一直供她使唤——哈哈,多么合算!傻瓜才会说自己满意呢!
事不宜迟,她立刻扑向冰冻街号。“喂!”她才不管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还没进门便这样大声叫嚷着,“我现在不爽到死啦!”
男人正端坐在桌前,两眼发直地盯着一杯浓郁洁白的酸奶,他的肩膀上坐着一个人偶娃娃,黑发如墨——奇怪,居然会动的?人偶娃娃不满地扭动身子,尖声尖气地叫道:
“什么喂不喂的?竟然对先生无礼?!”
“无妨。”占星师伸出手掌,温和地拍着真夜的头颅,“客人又有什么烦恼了吗?”
她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没忘记送给真夜一个白眼,“当然是寝室的问题啦!用脚丫子都能想得到!”她从牙缝里迸出恶狠狠一个字,“笨!”
如此狂妄无礼的女客,真夜还是头一回见到。目瞪口呆之余,她挥舞起细小的双拳,恨不得暴打她一顿,替敬爱的先生出气。然而占星师抢先阻止了她。
“恕在下冒昧,”占星师故作惊讶地弯起秀丽的眉毛,“您不是已经得到一间宿舍了吗?不用再和那些恼人的室友斗来斗去,从此过上和平美好的生活——这不是您长久以来的愿望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白非妃好看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可和平久了也满无聊的。我想要几个真心朋友,”她的眼睛灼灼发光,“不是那种讨人厌的家伙,而是能跟我谈得来的真正的朋友!快点去办!”
占星师冰绿色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