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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依然听得出来那粗粗的声线,那声音临睡之前还和她打过召唤。
而现在却饱含着满腔的怨气。
“卫兰!果然是你!”王妈扶着楼梯喘了半天粗气,这才缓过劲来。她满脸都是不悦的神色,一上来便指责她:
“不是让你不要跑来跑去的吗?吵得老爷都睡不好觉!”
卫兰愣了一下,半晌之后才支吾着回答,“我……我没有……”
“还说没有?!”王妈不客气地举起肥短的食指,指着她裸露在地板上的光脚丫,叫了起来,“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踩得地板咚咚响!不光是老爷,连我都被吵醒了!”
见卫兰低着头不吱声,王妈的火气渐渐消了下去,语气也缓和多了。她继续说道:
“不是跟你叮嘱过了吗?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两个都这么不安分。我且说你们,一个人在楼上有什么可乐的?大半夜里跟跳舞似的,脚步声那么重!”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兰还能做什么?除了低头认错,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之后,她似乎别无选择。必恭必敬送走王妈,等到楼下的灯光刚一消失,她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她的脚掌轻轻在地板上滑动着,丝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跳舞?不,她向来对自己的技术抱有信心,根本不可能惊动任何熟睡的人,就算是一头打鼾的狮子,她也有把握静悄悄走过它的身边,而不至于惊醒它。可这房子到底是怎么
回事?该说那老头和王妈太过警醒呢?还是……?
一阵阴风似有似无地掠过她的肌肤,恰似一只冰凉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大惊之下,她险些惊叫起来。
那扇她久打不开的门,竟在这阵风的吹动之下,咯吱一声打开了。里面没有任何人,这本就是一间毫无特色的客房,所有的装饰摆设都她的卧房一模一样。她犹豫了好久,却始终没有勇气打开电灯,从那个房间传来的阵阵冷风,吹
得她肌肤沁凉。就在这个时候,滴水的声音重新响起,比刚才更慢,也比刚才更加响亮。滴答,她慢慢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滴答,她关上了房门;滴答,她用床单蒙住了头,全身缩成一团,在被窝里颤抖个不停。
第四乐章 死之傀儡馆(四)
那天晚上她依稀作了一个梦,梦境是那样的逼真,使得她迷惑得无所适从。她好像感到自己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光着脚丫子向屋外的卫生间走去。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她心知不妙,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去不要去。可她的身体
不受控制,就像吃了迷魂药一样,径自走向那个卫生间,哪怕脚步摇摇摆摆。卫生间里照旧是黑着的。
滴答声依旧。
一阵急促的尿意突如其来地袭来,她不得不收紧腹部,两条腿也紧紧拢在一起。尽管不情不愿,她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她不敢开灯,然而,借助已经适应黑暗的犀利视线,她影影绰绰地看到,巨大的浴缸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填充得满满的……是水吗?她的脑子晕乎乎的,没空去管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也没有仔细深想光凭滴水,怎会迅速装满一个浴缸。她
只是凭借本能,上厕所,排泄出身体里多余的水分,然后,昏沉沉地扑向自己的床。迷蒙中她好像又作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的眼睛可以穿透后脑勺的阻挡,毫无妨碍地看着脑后所有的一切。她看到一个女孩躺在浴缸里,身体浸没在深颜
色算液体中,唯有一些漂浮在液体上的皮肤反射出异样死白的光泽。她有着一头长长的黑发,水草一般在她突兀伸出的手旁静静沉浮着。她的头仰在水面上,跟皮肤一样的苍白颜色,当月光照在她脸上的时候,卫兰分明看到她在微笑。
从她那破破烂烂、腐败得露出半边牙床的嘴唇里,发出由衷的微笑。
非常准时,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在卫兰的脸上,她便睁开了眼睛。昨晚恶梦般的经历——不,或许只是单纯的梦而已——令她一夜睡得心惊胆战。尤其是最后收尾的的那个恶梦,恐怖,令人疑虑,却又含着丝丝真实的味道。卫兰记得非
常清楚,如果那个女孩现在站在她的面前,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认出她来。不光光是她那张腐烂的嘴唇,事实上,她整个面部的容貌特征,卫兰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一定非常年轻……而且,相当的漂亮……
卫兰为她感到无比的惋惜。实际上,一般横遭不幸的女孩子大都是美女。人们往往以为,幸运之神喜爱光临漂亮的女人,为她们带来幸福、财富和地位,可殊不知,恶鬼和死神也同样青睐美貌女子。它们由衷地爱慕着美女,并常常
任性地将她们据为己有——它们采用的方法,就是把美女收入厄运和死亡的后宫之中。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起身下了床。再不去工作,王妈又要叫唤了。
楼下的两位老人起得都很早。王妈自然不用说了,老爷也早早起床,站在庭院里扭动身体,好像在跳某种特别为老人打造的健身操。虽说头发白了,可老爷举手投足都还显现出一股刚猛的力量,显然长期以来,良好的生活习惯和持
之以恒的锻炼,给予了他一副超脱年龄之外的强健体魄。
吃早饭的时候,当着老爷的面,王妈又把卫兰数落了一顿。“算啦!”最后,老爷总算下了特赦令,“年轻人嘛,活泼一点也不是不可以的。再说了,她又不是第一个。”
“老爷说的是,”王妈马上转怒为笑,“毕竟是头一次住进这么高档的别墅,未免有些兴奋过头……你说是吧,卫兰?”
趁着洗碗的工夫,卫兰偷偷问王妈,“老爷说我不是第一个……以前的人也是这样?”
王妈瞥了她一眼,一脸不高兴,“还有脸说呢!”她叉起腰,竖起两道粗黑的眉毛,“我就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的女孩子,天天那么兴奋干什么?整个晚上都在楼顶上跑来跑去,是不是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啊?一个两个,全都是土包
子!”
可那真的不是我……她的心思仿佛被王妈看穿了,后者不客气地指责起来:
“怎么,还不服气是吧?你自己可能不觉得,但对于我们这种神经衰弱的老人来说,那种脚步声就像地震一样响,吵死人!”
现在的卫兰只想问一个问题,“以前的佣人们,也都不承认这件事吗?”
王妈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那是自然!现在的年轻人啊,都是死不认错!”
“那么,”卫兰小心翼翼地继续深入,“他们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离开这里帮佣的吗?”也就是说,就是因为无端遭受莫须有的指责,那些帮佣才不愿意到这一家干活?
话一出口,她便敏锐地发现,王妈的脸上闪过一丝狼狈的神色。她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那脸色无疑告诉了卫兰答案。这也就是为什么王妈那么辛苦却招不到人的原因,为什么王妈看到她会那样高兴。老爷开出的工资相当的高,在
劳动力严重过剩、连大学生都反映就业苦难的今天,这样清闲钱又多的活儿却没人愿意做,这本身就说明问题够严重。以前的佣人,他们真的是因为不堪忍受指责而离开的吗?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这不是真正的理由。他们害怕的是,这屋子里有鬼。
昨晚的梦又清楚地在她脑中重演。那个女孩子的脸是那样清晰……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鬼魂的话,那女孩的出现一定蕴涵着什么意味。于是,她趁着午休的时间,重新检查了那个卫生间。沐浴在白天的光线下,整个卫生间的瓷砖都呈
现出莹白可爱的光泽,新颖,整齐,充满着令人欢欣的味道,就连抽水马桶,也纤尘不染,丝毫没有用久了的污渍。她抬头望着墙壁上的镜子,仔细审视着里面那张相貌平凡的脸——那是一张标志着“绝对安全”的脸,既不会丑陋到令人望而
却步,也不会美丽到令人垂涎三尺,充其量只是一个极其普通、没有任何过人之处的年轻女人,一旦混迹在街头人群中,便可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大的优点,就是看上去老实,有亲和力,容易得到他人的信任。
而这正是她最大的优势所在。
她对着镜子摆出一个笑脸,一个本分女人的憨厚笑容,接着,那笑容便在镜子里凝固了。因为她突然想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第四乐章 死之傀儡馆(五)
这卫生间,包括装修到里面的所有陈设在内,都显得太新了——与其他摆设格格不入的新。她忆起楼下的所有房间,从家具到家用电器,都透着上个世纪的老旧味道,墙壁上的涂料也因年久而蒙尘发黄。装点门面的客厅尚且如此,更何
况这楼上的卫生间,这专供家中佣人使用,兴许一年也派不上多大用处的备用卫生间呢?
瓷砖、抽水马桶和浴缸,一律洁白如新,光润如瓷,与这陈腐破败的家形成了格外鲜明的对比。那雪白的瓷面上容不得哪怕一丁点污垢,纯洁得仿佛刚刚出生的婴儿。而在它那纯净无比的表面下,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呢?
她越想越觉得心寒,恨不得立刻凿开这卫生间的所有地板,一探究竟。可她却有些胆怯,害怕一旦那样做了,便会发现一些恐怖之极的东西。她在心里愈发坚信,这整洁得异乎寻常的卫生间下面隐瞒了些什么,那是值得老爷和王妈
重新装修一遍,才勉勉强强遮盖住的东西。
她不由打了一个寒战。那会是怎样的东西呢?
她的脑海中又浮现昨晚那个女孩子的脸,不,整个空气中都仿佛充满了潮湿的空气的味道,粘乎乎的,带着些许的腥臭。恍惚之中,卫兰在脑后梳理整齐的头发不受控制地飘散开来,漫无目的地向四周荡开,像游动在河水中的水草
,动作缓慢却决断。她的发根被拽得生疼,她的眼泪忍不住要涌出来了——疼!她大叫着。可那些要命的头发,仍然张牙舞爪地朝四周进发,恨不得立刻脱离那一层薄薄头皮的管制,尽情游荡在这方寸之间的空气中。她曾为自己一头浓密的
长发感到骄傲,此刻却无比地后悔。她的头发又长又粗又密,再加上没来由的湿润,仿佛饱吸了浓郁的水分般沉重无比;它们一绺一绺地交织在一起,将软弱的发丝编制成一把又一把粗大的发辫;它们那么黑,那么粗,又那么长,又动
得那么欢快,好像一条条幽黑的水蛇游来荡去。当它们缠上她的脖子,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大手一样,越卡越紧,令她窘迫到无法呼吸,甚至翻着白眼,眼看就要死去的时候——
就在这紧要关头,远远传来一个女人的大嗓门:
“卫兰!死哪里去了!还不来抹地!”
是王妈,显然她此刻情绪不佳,语气也不太友善。可就是这样一个粗暴的声音,却救了濒危的卫兰一命。就在王妈喊出声的同一个刹那,幻象消失了,缠住她脖子的发辫打散了,又恢复成无数根细若游丝的秀发。卫兰望了一眼镜子
里的自己,虽然脸色通红,呼吸急促,可一点都看不出刚才还命悬一线。唯一有些区别的,就是她精心梳理的头发,眼下散乱地披在肩头上。她心有余悸地不住抚摸着自己的脖颈,真的,细嫩的皮肤上,连一条发红的勒痕都没能留下。
如果把刚才的事情说出去,只怕不但没有人相信,反倒招来人们的怀疑吧?虽然她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这房子里的确有鬼,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