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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突然间打了个冷战。他不应该表现出愤怒。那是错误的。虔信的人从不愤怒，从不置疑。他再一次被证实为缺乏信仰。
〃我无法解释。〃米歇儿精疲力竭地说道，〃这是我自己和我的女神之间的事。但是，现在，你必须离开这里。你已经看到了，我们着实无能为力……〃
尼柯儿把他丢在一旁，好象扔掉一件没用的垃圾。
〃谢谢你陪我走了这么远。〃她的声音冰冷，充满失望的苦涩，〃你不必再和我一块儿走了。既然你现在毫无抵御邪恶的能力，这地方对你来说远比对我更加凶险。再见，修士——我是说，米歇儿。〃
她转身离去，踩着坚定不移的步子走进那可怕的，几近焚毁的森林。阴影在须臾间包围了她。他再不能见到她的身影，甚至看不到她盔甲上的闪光。
米歇儿颤抖地立在漆黑的树林的边缘。米莎凯那几乎被遗忘的话语忽然重回到他的心间，简直就像为此时此地而说的一样。〃如果你拒绝相信，如果你缺乏信仰，如果你执意留下干扰诸神的安排，那么你自己，那个女人以及整个世界都会因为你的卤莽而难逃毁灭的劫难！〃
他已经留了下来。他已经干扰了诸神的安排。他已经帮助邪恶笼罩了她，笼罩了自己，还可能笼罩了世界！〃我应该保持信仰，〃他规劝自己，〃如果我这么做的话，我应该让她走。帕拉丁陪伴着她。爱武装着她。她失去的不过是生命。我失去的却可能是灵魂！我应该背过身，去寻找失落要塞，唯愿女神宽恕我。我只有今晚的时间去找到它，挽救我的信仰……〃
他确实背过身。背对着她消失其中的漆黑可怖的树林。他抬起脚一步接着一步离开她。然而在第三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他不可能抛下她。他不可能抛下她，让她在痛苦和恐惧中孤零零地死去。即便那代价是他的灵魂，他也要和她在一起，直到最后也要和她在一起。
直到毁灭降临到他们身上……以及整个世上。
第六节
米歇儿什么也看不见。在他一踏入这可怖之林的瞬间，令人窒息的浓稠的黑暗，就垂蔽住他的视线。他刹时完全丧失了视觉，看不到任何东西——没有模糊不清的身影，没有一丝活物的动静。他也看不到尼柯儿盔甲上的闪光和她金发上的流华异彩。诡异战栗的失明突然袭来，他禁不住捂起眼睛，仿佛害怕它们已经被蛮横地摘去。
〃米歇儿？〃尼柯儿受惊地问道，〃米歇儿……那是你吗？米歇儿，我看不见！〃
〃我在这里。〃他回答道。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叫人安心，但却无法吐露更多宽慰的话语。不错，他在这里。仅仅如此，对她，对他们两人这就已经够了。他伸手循着她的声音的方向摸索着，她盔甲上的扣子正发出清越的叮当声。〃我……也看不见，小姐。〃他停下，眨了眨眼。忽然间，他发现自己恢复了视力。他可以看到出去的路，那条回去的道路。他可以看到灼热的日光照耀着林间的空地，看到马车轮滚过的车辙一直通向这片树林。他曾一度觉得毛骨悚然，害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怎么了，米歇儿？〃尼柯儿听到他的声响，终于握住了他的手。
〃转过身，我的小姐。〃他引导着她。
她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的牵引，脚步缓缓地踩在焦黑的植被和灰烬上。她的双眼圆睁，死死攫住米歇儿的手。
〃我很害怕！〃她喘息着仰视他。他的笑容渐渐黯淡下去，〃我看不到你！〃她四处张望着：〃我看不到面前的任何东西！〃
〃我们可以看到回去的路——〃
〃但是我不要回去！〃她生气地大叫道，〃我——〃
尖叫声再次传来，然而它听起来更远了，来自密林更幽深的地方。他们可以听见马蹄声和马车缓缓驶过凹凸不平的小路发出的嗑塔声。尼柯儿甩开米歇儿的手，向前奔去。
〃尼柯儿！回来——〃
他听见她飞奔的跫音，然后又听到她被绊倒，摔交的响声和恼火，受挫的低泣。他摸索着靠近她，笨手笨脚地穿过骇人的黑暗，似乎他走得越远，黑暗就越加浓重，几乎让他摔在她身上。然而他毕竟来到她身边，跪在她身旁。
〃你受伤了吗？〃
〃让我一个人呆着！〃尼柯儿试图站起来，〃我要跟上他。〃
他再也无法忍耐下去。〃尼柯儿，理智些。那根本没有希望！即使你能看见，你又怎么能徒步追上马车？你找不到车印！你看不见路上的障碍和危险。你可能会一步踏下悬崖，跌进深不可测的地缝——〃
〃我不会抛下他。就算是用爬的我也要追上他！〃
他可以感觉得到，即使他们近在咫尺，她也毅然背过身去。他知道她在回望他们来时的道路。他也同样转身望去。阳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亮，这样美丽。那块曾经带来恐怖的空地，现在却宛如一片宁静安逸的天堂。
直到一切都遥不可及的时候，我们才意识到自己曾被赐予了许多的幸福，米歇儿难受的想到，他把手放在胸前，米莎凯的象征仿佛重担一般的压在他的身上。
〃是什么创造了这些？〃尼柯儿恼恨地质问道，〃是什么样的邪恶创造了这片黑暗？〃
〃努塔瑞，〃一个轻柔的声音低语道，〃看不见的神祗。你们走进了黑月的光芒中。〃
〃是谁？〃尼柯儿霍的站起身来。米歇儿听见钢铁的鸣动，那是她拔出了配剑。〃谁在那里？〃
〃你的兵器没有用武之地，骑士先生。〃那个声音犀利地嘲讽道，〃我一直站在这里，注视着你在刚才的十分钟里两次摔倒。而每一回我都有机会可以杀死你。〃
米歇儿立在尼柯儿旁边，抓住她的手臂，感到她由于挫败和恐惧而瑟瑟发抖。但是她推开他，狠狠地向前挥剑，然而比起砍中目标的愿望，她更想以此发泄那股彻底的绝望。他听见剑锋在空气中徒劳的呼啸。
隐形的窥视者开始放声大笑，笑声从喉间忽然迸发出来，变成一阵痛苦的咳嗽。过了很久，这突发的咳喘才渐渐止住。米歇儿听见一阵紊乱的吸气声。
〃我的小姐，〃米歇儿走近她，握到她的手臂，牢牢按住它，劝说道，〃如果那个人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一直在注视着我们，那么他必然看得清这里的一切。〃
〃确实如此，〃尼柯儿放低宝剑，说道，〃你看得见吗？〃
〃我可以，〃那个声音平静地答道，〃对吾辈中的人来说，走进努塔瑞的黑夜，这树林就像在白昼中一样沐浴着光亮。而对于你们，每踏出一步就是走入更深的黑暗。不过，也许你们是在无意间游荡到此。我奉劝你们趁还看得见出路的时候马上离开。〃
〃如果你如同你说的那样一直在观察我们，你就知道我们决不是偶然进入这片树林的。〃尼柯儿沉着地回答道。她转向声音传来的方位，手中仍握着宝剑，警惕地说道：〃有个人被带进了这里，一个我们很亲近的人。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被地精们抓到这里。〃
〃一个年轻的男子？〃那个声音问道，〃清秀，匀称，在体侧有个可怕的伤口？他包裹着染血的绷带……〃
〃是的。〃尼柯儿低声说道，她紧紧握着米歇儿的手支撑自己的身体。〃是的！那是我的弟弟。你曾经见过他？〃
〃我确实见过。因此我给你个忠告：回去。你不能为他做什么。他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你会让自己的丧命。你所做的一切都不能挽救他。不是吗，米莎凯的神眷之子？〃那个声音仿佛是讥诮地问道。
〃我不是什么神眷之子，〃米歇儿从容地回答道，〃只是一介卑微的修士。〃
〃似乎不仅仅如此。〃那个声音说。
米歇儿感到这双眼睛在审视他，他敢发誓他几乎可以看到这双奇异的眸子，有一对沙漏状的瞳孔。医疗者下意识地触摸着胸前的圣徽，确信它仍在袍子下面。
〃不要管他，〃尼柯儿生气地反驳道，〃他和我不同，他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他同我一起来不是出于爱，而是出于忠诚。〃
〃是那样吗？〃
米歇儿可以看到沙漏状的眸子在嘲笑他。
〃那么你来这里是为了你的弟弟，骑士先生？〃那个声音低声嘶嘶地说道，〃放弃他。你除了和他一块儿送死之外做不了别的。〃
尼柯儿坚定地说道：〃那么我会这么做。我活着不能没有他。我们是孪生子，你要知道——〃
〃孪生子？〃那个声音变得警觉、低沉、黑暗，比树林更加昏暗。〃孪生子。〃他重复道。
〃是的。〃尼柯儿有点犹豫，不敢确定说话者口气为什么突然一变。那是个好兆头？或是不祥的预警？〃我们是孪生子。如果你稍微了解一下孪生子的话，你就会明白我们密不可分，比大多数的兄弟姐妹更加紧密相连。〃
〃我明白……关于孪生子的一些事情。〃那个声音答道。
这些话语是如此的轻微以至于两人似乎都没有听见，他们正竭力集中每种感官来保持自己的视力。
〃那么你就会明白我不会抛弃他。〃尼柯儿说道，〃我会跟随他，如果我成功我就要救他，如果我失败我就会和他死在一起。〃
〃你救不了他。〃那个声音顿了顿，〃你的弟弟被一个强大的黑袍巫师俘虏了，他的名字叫艾卡。他需要一个品性善良的人。你的弟弟恰好也是位骑士吗？〃
〃我的弟弟是个骑士。〃尼柯儿回答道，〃而我不是。我是个女人，你很清楚这点，因为我知道你在看着我，尽管我看不到他们。〃
〃双胞胎中的一个生得多病而虚弱，另一个却强壮而有力。你曾经憎恨过他吗？〃
〃当然没有！〃尼柯儿飞快地怒斥道，〃我爱他！你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那声音好象叹了口气，但是叹息很快就被一阵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咳嗽打断。
米歇儿忘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神力，本能地将手伸向陌生人。这时，他听见一阵嘶哑的笑声。
〃你对这根本无能为力，医疗者！哪怕你能唤回女神的眷顾也无法医治我。是来自天上的怒火折磨着我这可怜的身躯，诸神们将带着同样的愤怒用烈火把世界焚净！〃
他的嗓音陡然变得冰冷、严肃。〃你说的是真心话吗，女士？即使这条道路通向黑暗、狰狞和绝望的终点，你也会紧跟着你的兄弟吗？〃
〃我会。〃
〃我们能去哪里？〃米歇儿质问道，〃我们看不见道路。〃
〃我能够，〃那个声音说，〃我将成为你们的眼睛。〃
米歇儿听到一些轻微的响动：沙沙沙的，好象是长袍扫过地面时衣服的摩挲声；嗑哒嗑哒的，或许是腰间悬挂的配件互相碰撞而弄出的古怪的音律；伴随着窸窣的脚步，他还听见有什么东西正规律地敲击着软软的泥地——大概是一支帮助说话者行路的手杖。米歇儿使劲吸了吸鼻子，他嗅到玫瑰花瓣的芬芳和另一种可怕的香味：腐烂的气息。他察觉到一只手臂在靠近自己。
〃等一下，〃米歇儿止住尼柯儿，后者的宝剑已经归鞘，正伸手递向陌生人，他问道，〃如果你在努塔瑞的光芒下亦能视物，那么你必定也是个邪恶的黑袍法师。我们为何要相信你的话？〃
〃你们当然可以不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