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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8号仓廒,铁麟让从中取出米样,因为他刚才听那个老仓花户说前10号仓廒是新米。米样送上之后,铁麟放在手里攥了一把,看也不看便交给了陈日修:“老哥,你看看,这米是哪一年的?”
陈日修可为难了,他不明白铁麟是什么意思,也不摸邵友廉的心思。他拿着米又看又闻又用牙咬,偷眼看看铁麟,又看看邵友廉,就是不说话。
又来到了32号仓廒,铁麟停住了脚步。邵友廉立即令仓花户取来米样,铁麟把米样放在手里握了握,又交给了陈日修。陈日修两只手里都攥着米样,反复地翻看、比较,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铁麟看着他那副样子笑了:“老哥,听说你在码头上干了大半辈子,验查这把米至于这么难吗?”
陈日修脸色立刻成了猪肝色,额头上冒出了汗。
铁麟说:“老哥,您猜我现在想什么?”
陈日修更茫然了,一个劲儿地摇头。
铁麟说:“我想起了贵公子陈天伦。假如本官将这把米交给他,他立刻就会告诉本官,这8号廒的是3年陈米,32号廒的是8年陈米,你说是不是?”
这句话,让陈日修羞愧难当、无地自容,却让邵友廉身上冒出了一股寒气。历届仓场总督到仓场来检查,都是只听禀报,只看账本。偶尔兴之所致,也来看看仓廒,甚至也抓把米查看查看,可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懂米,不要说能看出几年陈米,就是把新米和陈米放在一起他们都区别不出来。铁麟也太厉害了,这米只在他手里一过,便知道是几年的。就这个功夫,对于漕粮经纪和管粮的仓花户来说,也得需要10年8年的功夫。铁麟到底是怎么懂得的呢?他不是一直在户部当官吗?莫非他有特异功能不成?
铁麟接着对陈日修说:“我原来以为,有其子必有其父,毕竟是一脉相承嘛。贵公子是个是非分明、敢作敢为的热血男儿,没想到老哥却活得如此谨慎。”
陈日修吓得忙弯腰行礼,颤颤巍巍地说:“草民有罪,对不起大人,也对不起朝廷……”
铁麟说:“老哥不必反躬自责,本官不怪你,圣人云: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换言之,子不必不如父,父不必贤于子。我还是很羡慕你,你为朝廷教养出了一个好儿子。本官也有个儿子,不成器得很,就凭这一点,你就比本官成功得多。”
陈日修只有惟惟诺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邵友廉还要带着铁麟往前走,铁麟说:“算了,我也不必看了,你告诉本官,这142座廒中,有多少座新米,多少座陈米,陈米都是多少年的。”
邵友廉已经领教了铁麟的厉害,要是别的仓场总督哪怕是户部尚书来问,邵友廉都敢顺口胡说乱编一通。可是,在铁麟面前,他万一要是说错了……
铁麟见邵友廉犹豫着,又叮问了一句厉害的:“你是说不出来呢,还是不好说呢?”
邵友廉的额头上也冒出了汗。
铁麟说:“今日本官也不难为你,要不你先跟有关官员商量一下,再向本官禀报?”
邵友廉急忙说:“不不……是卑职年纪大了,记性太差,一时难以禀报清楚。”
铁麟说:“这好办呀,你不是有账吗?你记性不好,照着账本说总可以了吧?”
邵友廉无奈,将铁麟领进大运西仓总督的官厅,没有支派书办,自己动手将大摞大摞的账本搬过来,堆在案桌上,足有半斛粮食那么一大摞,垂着手对铁麟说:“所有的都在这儿,请大人过目。”
铁麟笑了:“你是让本官亲自翻看这些账本吗?这些账本不要说查看,就是翻阅一遍,恐怕也需要半个月的工夫吧?”
邵友廉忙说:“不不,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大人想看什么,卑职给您查看。”
铁麟厉声说:“邵友廉,你别给我演戏了。告诉你,本官再糊涂,也不会上你这个当。只有昏官才查看账本,本官就让你给我直接禀报。什么记性不好,142座仓廒,你连哪座仓廒里装的是什么粮食都不知道,还配当什么仓场监督。你今日要是给我说不上来,要是给我说错了一座,本官立刻将你革职问罪。快说!”
邵友廉咕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筛糠一样瑟瑟发抖,哆哆嗦嗦地说:“大人恕罪,卑职确实战战兢兢,大人一箭穿心,卑职如实向大人禀报。本仓现在有仓廒142座,除去38座空廒,有漕粮130廒。其中8年陈米28廒,7年陈米16廒,6年陈米27廒,5年陈米17廒,4年陈米9廒,3年陈米8廒,2年陈米3廒……”
邵友廉的话音还未落,铁麟立即厉声问:“这么说,只有6廒是新米?”
这又让邵友廉大吃一惊,他向铁麟禀报这些仓廒,虽说数目不大,可是他刚说完,铁麟就算出了还有6廒新米。五十多岁的人了,反应还如此机敏,让他不得不佩服。
邵友廉说:“大人说得对,还有新米6廒。”
铁麟穷追不舍地问:“你那6廒新米都存在哪里?”
邵友廉哆嗦得更加厉害了,他知道总督大人盯住了这6廒新米,一定会亲自查看的。于是,他不敢隐瞒,只好说:“回大人……实际上本仓只有4廒新米……”
铁麟问:“那2廒新米哪儿去了?”
邵友廉说:“被坐粮厅借走了。”
铁麟问:“坐粮厅借米干什么?”
邵友廉说:“坐粮厅借米说有急用,卑职不敢多问。”
铁麟问:“有借据没有?”
邵友廉说:“有有……”
铁麟说:“拿出来我看看。”
邵友廉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从那堆积如山的账目中找出了坐粮厅的借据。
铁麟接过一看,上面确实盖着坐粮厅的大印,还有金简的签名印章,铁麟把借据放在一边:“邵友廉。”
邵友廉忙答道:“卑职在。”
铁麟说:“本官且问你,按照朝廷规定,每年漕粮入仓,都是先要把仓廒腾空。放旧存新,一年压着一年走。可你的仓廒里为什么还有那么多陈粮?”
邵友廉又急忙要跪下。
铁麟说:“你就站着说吧。”
邵友廉说:“谢大人,漕粮入廒,原本该是一年压一年的,可是每年发放俸米的时候,列位亲王大臣不愿意要陈米,都要求给新粮,新米刚一入廒,就被他们取走了,所以新米日少,陈米日多……”
也还算是能自圆其说吧,铁麟想。
邵友廉接着说:“土坝所收的改兑米,每年数目不一,有多有少,也看仓廒空盈而定,所以有的年份陈米多些,有的年份陈米少些……”
铁麟看了看邵友廉,又问:“去年收了多少新米?”
邵友廉心里又是一惊,这大概就是铁麟今天要抓的要害处,他忙躬下腰说:“回大人,去年土坝改兑米共有112万石,其中在大运西仓入廒49万石。”
铁麟立即说:“那你该有43廒新米,除去坐粮厅借去的2廒,应该还有新米41廒,你现在怎么只有4廒了呢?”
邵友廉说:“新米都被领走了,那些空廒就是发放完了的。”
铁麟更加奇怪了,怎么刚刚进二月新米就发放完了呢。他原以为自己来领米是来早了,没想到都比他来得更早。于是,他问:“米票呢?”
邵友廉倒是冷静下来,将一大摞米票找出来递给铁麟。
米票是真的,铁麟一眼就认得出来。这么一大摞米票,也有一定的数量。这让铁麟虽说疑窦丛生,但是毕竟邵友廉有票有证,他反倒无话可问了。
一直站在旁边看着的甘戎却有些失望,她见父亲来势汹汹,邵友廉胆战心惊,心想肯定此举要挖出一个仓场的大蛀虫来。没想到眼看着邵友廉已经被铁夹子夹住了,不知道怎么一来二去他又脱了身。
铁麟回头看了看,却发现陈日修早已经不辞而别了
第二卷 漭漭运河深千尺 第四十六章 三个半
从大运西仓出来以后,甘戎便离开了父亲到大烧酒胡同来找陈天伦。一冬未见,两个人都不免有些生疏客气。陈天伦不便在家里招待这位二品大员的千金,便随她一起出来,选了一家清洁僻静的餐馆进去了。
这家餐馆叫孔府饭庄,在贡院前街的西面,是通州城里一家颇为有名的饭庄。据说,饭庄的老板就是72代衍圣公孔宪培之子。乾隆皇帝将自己的爱女许配给了孔宪培,兴许这位饭庄的老板就是乾隆皇帝的外孙了。果真如此,就是当今圣上的表兄弟,这家饭庄还了得?
孔府饭庄不但背景深厚辉煌,更是倚仗着天下第一圣贤孔老夫子。孔老夫子亦堪称是天下第一美食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上了圣书的;“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惟酒无量,不及乱……”孔老夫子这十三个“不食”,成了后世士大夫认真遵循的礼法标准和饮食原则。因此,孔府饭庄亦有其独到之处。
最为著名的是“当朝一品锅”,据说乾隆三十六年,乾隆皇帝和孝圣贤皇后为娉女儿到山东曲阜会亲家,赏赐了孔府一套精美绝伦的银质全席餐具,大大小小共404件,其中有一件刻有“当朝一品”四个字的餐锅,代表着孔家吃的是“当朝一品”位极人臣的“铁饭碗”。后来,“当朝一品锅”便成了孔府佳肴的头道菜,意喻领百官之首。
读书人都是孔圣人的门徒,孔府饭庄又在贡院附近,因此来用餐的大多是比较有钱的读书人和附庸风雅的高官大贾。陈天伦之所以领甘戎到这里来,主要考虑的是这里礼仪庄严,清静文雅。
没想到,甘戎一进门便喜出望外地惊叫起来:“哎呀,龚叔叔,怎么是您呀?您怎么在这里呀?”
陈天伦听到甘戎喊龚叔叔,便立刻想到了大名鼎鼎的龚自珍。这位宣南诗社的领袖人物也是他所崇拜的偶像,多次听父亲和夏雨轩谈起过他,只是无缘拜见。想不到竟在这里和甘戎一起跟他巧遇了。
龚自珍见了甘戎,高兴地招呼着:“哎呀,是戎儿丫头,快来快来,陪龚叔叔喝杯酒。”
甘戎把陈天伦介绍给龚自珍,陈天伦彬彬有礼地向前行礼:“晚生久闻先生大名。”
龚自珍说:“罢了罢了,什么大名,是臭名吧?穆彰阿这个老贼说我是茅房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龚自珍是个不修边幅,放荡不羁的人。甘戎和陈天伦在他的左右分别坐下,龚自珍便急不可待地劝两个人跟他一起喝酒。
甘戎继续问:“龚叔叔,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龚自珍说:“我今日闲来无事,兴致又佳,就想起了夏雨轩,想跑到通州跟他讨杯酒喝。及至到了通州,见到他那黑狗把门的衙门,兴致皆无,便不想去见他了,就自己躲到这里喝闷酒。没想到你们两个年轻人来了,真是天不弃我也。”
陈天伦立刻想起了王徽之寻访戴安道的故事,笑着说:“龚大人,您这才叫‘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邪’?”
龚自珍挥了挥手说:“贤契,你可千万别叫我大人,我最讨厌别人喊我大人了。你要是愿意,也随着戎儿一起喊我龚叔叔吧。”
陈天伦非常钦佩龚自珍身上这种傲骨和直率,便高兴地举起杯:“龚叔叔,天伦敬您一杯,祝您健康长寿。”
龚自珍说:“啊,这话我爱听,我长寿不求,眼下缺的就是健康啊。”
几杯孔府家酒下肚,龚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