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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那儿,痛苦地躺在睡袋里,为自己的病痛不会再恶化而狂喜,也为能多恢复一会儿而惬意。
我从没到达北极,但我曾在永远不会静止的极地洋面上漫步。
我比那些冬天的冰山走得更北,比那些每年春天漂过纽芬兰的冰山还靠北。
我曾以生命冒险。
极地洋面上曾有过一些时候,我敢肯定库克医生也不记得我们为什么要到那儿了,忘记了这是一个骗局。
我们看到冰山分裂。
冰山的壳慢慢显露,一条嶙峋的海沟,绿色海水上的幻影。
我知道库克医生会回到布鲁克林。
这次的不知去向只是另一段将要消失的故事开端另一个他会重新开始的故事,他会在没人知道他的地方获得新生。
没有这样一个地方,但是,如果有的话,他会待在那儿吗?他会回来,会住在布鲁克林一所看得到曼哈顿的房子里。
或许从现在开始,曼哈顿会让他想起我。
我决定要住在这里,要住在我父母相遇的地方,要住在孕育了我的地方。
我觉得他一定不会坚持说,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了。
我将永远不在公众面前谈起探险的事。
但我也不会从皮尔里和他的俱乐部成员面前逃走。
我既不会帮他们,也不会阻碍他们。
如果他们跟踪我,如果他们来找我,如果他们坚持让我再去见皮尔里或是其他什么人,那就随他们去了。
我知道真相。
他们很快会发现,纠缠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可以去上大学。
我有足够的冒险经历,名声也可以很容易让我找份工作。
我能预见报上会登出,或橱窗里会提到,某家公司里的年轻人曾是库克医生的探险伙伴,曾参与库克医生饱受争议的北极探险,也曾在若干年前救过他的敌人和竞争对手罗伯特·皮尔里。
我是在库克医生这里结束探险生涯的,我也不愿谈起自己的探险历程,这些都不重要。
只要人们愿意这样看我,我可以成为〃神秘的斯特德先生〃。
我可以证明,尽管这一切不会彻底忘记,但却会逐渐淡忘。
我可以努力成为德夫林·斯特德,某个曾经跟〃库克和皮尔里的争议〃有关的人。
起码这是我的希望。
好像我并没有选择。
无论我去何处,种种讨论总会跟着我。
可是现在,可是今天,我没什么计划。
我会在纽约东区闲逛,碰见的会是从没听说过我的人。
他们没报纸,只从远处看过曼哈顿。
他们没走过曼哈顿桥,永远也不会。
我应该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考虑一下我跟克里丝丁的生活。
或许我该去哈得逊码头,在那儿看移民乘坐的渡轮从埃利斯岛开来。
或许我该乘上高架火车到最南边,去看看还有没有简陋城镇的痕迹。
我母亲的故事大都发生在这里。
我知道,她生命中三个星期里发生的故事比她一生的都多。
她在这里只有幸福。
莉莉记得我母亲。
在他的头两封信里,库克医生也记得我母亲。
《纽约的探险家》第47章
我说过要回去见达夫妮叔母,我做到了。
莉莉和克里丝丁和我一起去的。
我想让莉莉和我们一起回去。
她30年前曾参加我母亲的婚礼,到过圣约翰斯。
我想让克里丝丁看很多东西,特别想让她从信号山看大海。
船沿海岸行驶,总能看到陆地。
在波士顿和哈利法克斯停泊后,便一直向东北方驶去,到了库克医生说起过的〃真正的大海〃。
克里丝丁到过美国很多大港,也曾坐火车横穿大陆到过旧金山。
可她从没远离过大陆。
陆地早已不在视线里,她还在眺望,脸上挂着又惊又喜的表情,是我曾在无数个第一次被大海包围的人脸上看到过。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对她的爱意。
没什么比大海更能让你看清,生活的真正敌人不是死亡,而是孤独。
我搂住她的腰,把她拉近。
她把头靠在我胸前,因为有雾,她的头发有些湿。
雾很小,既看不见,也无法在空气中感受到。
我母亲曾乘坐这样一艘船从纽约回到圣约翰斯。
她一定在想,她的生活刚刚开始。
她可能还不知道,她已经怀上了我。
看起来多奇怪啊,我会跟她一起回家。
她一个人去的曼哈顿,却带着我回到了纽芬兰。
远处看上去是风暴欲起的乌云,其实是纽芬兰东南沿海的土地。
〃就在那儿。
〃我说。
克里丝丁和莉莉疑惑地看着,似乎远处并没什么东西看起来像陆地。
莉莉笑了起来,她们几乎同时指向那里。
船靠近峡湾时,我们三个站在前甲板的栏杆旁。
〃信号山。
〃我边说边指着右前方。
我离开时开始建的石塔已经竣工,旁边的碉堡显得矮小了许多,上面飘扬着许多旗帜,其中有的正指向我们即将停靠的城市。
克里丝丁和莉莉抬头看了一会儿,很快像我一样低下了头,看着悬崖下面海浪拍打的礁石。
我猜她们是在找,弗朗西斯是从哪儿把我母亲扔下海里去的。
可从这个角度看,悬崖的一面是平的。
天上无云,峡湾外边的海水是深蓝色的,与记忆中天气晴朗而寒冷的日子里一样。
海岸一侧的小山在阴影下,不像是弗朗西斯·斯特德曾犯罪的地方。
我们离海岸很远,听不到海浪的声音,听不到海水冲上岩石又退去的声音。
那声音曾让我觉得山是空的,如同一个大贝壳,里面有许多灌满海水的河流。
海鸥沉默地聚集在山顶,盼着船上挥手的人们会丢下一些食物。
我估计离最后一块冰漂走已经有一个月了。
靠岸的时候,我在达夫妮叔母看到我之前而先看到了她。
她被等候接船的人群簇拥着,却是孤独一人。
她正寻找着轮船的栏杆,因为我在上面。
她的眼光曾扫过我几次,但没有丝毫停顿。
我摘下帽子挥舞着,大叫起她的名字,她却没有认出我。
我现在知道,自从她最后一次看到我以来,我身上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
她也变了,但不全是年龄,还有多年来等待的关系。
我到北边探险的时候,还有很多我去向不明的时候,她都不敢肯定我是不是还活着。
我刚在伊塔碰到皮尔里后,她曾在给我的一封信中写道,圣约翰斯的人谈起我来,好像我唯一的缺点只是有些羞怯。
我不清楚是否人们也会对她另眼相待,或者这十年来,她还是被人当成是有个古怪侄子的古怪婶婶。
人们会说我古怪,也会说她是她丈夫的祸根,说两个斯特德医生都让他们的妻子给整垮了。
她的目光里充满关切与焦虑。
尽管我曾发电报给她,告诉她我们要回来,她却还在忧虑,担心会有不幸发生,担心见不到我们了。
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岸上很多人在喊我的名字,都想见我。
写着〃报社〃的牌子从帽子之间突显出来。
摄影师给我拍照,码头上有相机的灯光和烟雾。
一切和我想象的回家一样,甚至都有点难以置信了。
到处都是旗子和横幅,到处都在宣扬我的成就,家乡的人们唱着我的名字。
我听到他们在喊〃我们相信你,德夫林〃。
一下子我都没想起来,他们是为我到达北极而在此迎接我。
好像全城的人一致承认,他们曾错误地对待了我,现在,他们要为称呼我〃斯特德家的男孩〃一事做出补偿。
我有点想承认,有点想接受他们的庆贺,如同自己应该得到这样的荣誉一般,就像库克医生回到布鲁克林时那样。
我毫不怀疑,如果在这儿不愿对探险的事发表评论,肯定会被人认为是过于固执。
人们或许会认为,通过这样一种支持,我会改变主意。
他们希望我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好让他们知道,他们中间有人在去北极的竞赛中获胜了。
回到这些人当中,回到这些认为弗朗西斯·斯特德永远都是我父亲的人当中是多么奇怪啊。
在这儿,他的自杀永远是个谜。
这些人同样认为,我母亲是为我父亲的离去伤心过度,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达夫妮转过身,问旁边的一个男人,那人立刻指了指我。
目光相遇的一瞬间,她用手捂住了嘴,好像不愿让我看出来,我的外表变得让她有多震惊。
我肯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十岁。
从她脸上我看出来,尽管我曾离她而去,尽管我曾愚蠢地认为她会怀疑我,她还是一直爱着我,即便我不在她身边,爱也未曾因之丝毫减少。
她看见了我。
她放下手,微笑着向我送起飞吻来。
舷梯刚放到位,她便挤过来。
莉莉和克里丝丁跟在我身后。
在码头上,我见到了她,泪水在她脸上自由地流淌。
她从我眼里仿佛看出了歉意,她微微摇摇头。
我们拥抱,又分开,又抱到一起,一句话都没说。
最后,她才叫出我的名字。
我把她介绍给莉莉和克里丝丁。
我们都哭了。
〃德夫林非常想念你。
〃克里丝丁说道,〃从我们见面的那时,他就总提到你。
〃〃你好,亲爱的。
〃莉莉说道,她和达夫妮叔母挽起了胳膊。
爱德华叔父没有同意离婚。
她离开他,给几个孩子做起了家教,有几个家长需要她的帮助。
从那时起,他们分居好几年了。
爱德华叔父说她〃丢人现眼〃,不断想给她多一点钱,想让她永远离开纽芬兰。
〃你可以跟我们到纽约,达夫妮。
〃晚上吃饭的时候,莉莉说。
〃我们会很开心的。
〃达夫妮看着我们三个,似乎不能相信,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痛苦之后还会有幸福。
〃到纽约生活对我来说会是个很大的变化。
〃她说,〃可如果你们真想让我去,我会跟你们走的。
〃但她不会从爱德华叔父那儿拿一分钱。
我在圣约翰斯的一周得躲着记者,或者干脆对他们视而不见。
他们总跟着我,希望从我这儿得到布拉德利那次航行的独家报道。
有些人甚至说,只要愿意对〃你是否到达北极?〃说〃是〃或〃不〃,他们就能付钱给我。
我常在街上被人认出。
我敢肯定,北极的争论和我不表态的行为肯定会让人们好奇。
他们会觉得,我没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改变过来,可他们还是会和我握手,祝贺我是第一个驻足北极的人。
对于这些,我只是不置可否地点头致意,微微笑笑。
我们在我母亲的坟上献上鲜花,请人一个月去换一次,请人照看好她的坟墓。
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再看到了。
我们驾着达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