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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我能告诉他们,皮尔里所否认的东西,在所有探险家眼里都很明显。
可库克医生和我还得像傻子一样站在那儿。
掌声仍然高涨的时候,库克医生停止了鼓掌。
他把手放在桌子上,这次是手掌向下,头却不自然地昂着,好像要压抑住身体想要抗议的冲动。
他开始鼓掌,又停住了。
再一次,他把手扶在桌上,像在抵挡一阵突然涌来的头晕或不适。
皮尔里结束讲话的一刻,库克医生的期待显得夸张而荒谬了,可宴会厅里的每一个人曾分享过他的期待。
每个人都在看他,好像是他在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他会接替皮尔里的位置好像一周以来是他在散布传言,说他已经被选为皮尔里的接班人,要不然他们才不会相信有这种事呢。
阿蒙森站在库克医生身旁,两人没有看着对方,但在交谈。
库克医生点着头,好像还挤出些笑容,像是在造成一种印象,让别人觉得他们和大家一样都在谈论皮尔里的讲话。
掌声最终低落下来的时候,我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了。
〃我知道。
〃库克医生说道。
〃可我原来准备的讲话一点都不适用了。
〃〃用不用我告诉大家说你身体不适?〃阿蒙森问道,〃要我替你来讲吗?〃〃不,不用。
〃库克医生说道。
〃我必须讲话,不然他们会看出来,他们就会知道了。
尽管他们可能都看出来了。
〃〃你身边的都是朋友。
〃阿蒙森坚定地说道。
代表们坐下了。
贝尔博士邀请库克医生做最后的闭幕陈词。
包括阿蒙森、卡格尼在内的一部分代表拼命鼓起掌来,想掀起另一波兴奋的浪潮,却很快消散了。
库克医生站起身,向主桌和讲台走去。
他目光低垂,从总统和总统夫人开始向主桌的客人致敬。
他感谢了贝尔博士曾经的贡献,感谢了国家地理协会和本次大会的组织者。
最后,他抬起眼睛。
〃多么非同寻常的一个夜晚啊!〃他说道。
〃伟大的探险家或他们的代表齐聚此处。
我本人也曾与你们一同探险。
我得说那真是荣幸。
我将永生不忘。
我也将永远不会忘记,我们曾共同分享过的伙伴情谊。
谢谢,谢谢大家。
再见,我们下次聚会时再见。
〃这一次,大厅中响起了礼貌而困惑的掌声。
看不见的乐队奏响了乐曲,掌声便停歇了。
罗斯福夫妇和皮尔里夫妇随乐曲声离开席位,向门口走去,身边挤满了向他们致意的人们。
库克医生拉起我的胳膊向后门走去,一边看着有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我跟着库克医生和阿蒙森绕过桌子。
突然,我们遭到无数手臂的夹攻。
有人握库克医生的手,有人握我的手,还有人拍我们的背。
我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可我一句也没回答。
都是些好意的人,一些充满同情的话语。
但我觉得,整个大会都在向我们致哀了。
我们好像要永远离开这些人了。
我虽然只有24岁,已经在接受别人于我们失败的安慰了。
走到门口时,我觉得还是要活下去,我得马上冲出去。
我没管库克医生和阿蒙森,只戴了帽子和礼服便匆匆走了出去。
外面雪下得很大。
我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要是一般路人看到我的话,会看见一张脸庞,上面写满了轻松与愉悦。
回布鲁克林的火车上,我们面对面坐在自己的铺位上。
他神情忧郁,似乎刚从北极失败而归,也知道这已是最后一次。
原先,即便眼前只是一片渺无人烟的土地,他也显得温和而风趣。
现在,那样的表情消逝了。
几个小时,我在不停想办法,想让他振作起来,哪怕惹火他,我也会高兴。
可他只是盯着窗外,盯着路边白雪覆盖的村镇一个个闪过,好像要责怪它们,要让它们为我们刚刚的经历负责。
他的言行无可指摘,但已变得遥远而陌生,要淡出记忆了。
〃无可否认,刚发生的事改变了一切。
〃库克医生说道。
〃他们看到我跌倒,看到我跌到谷底。
那一刻,所有男人都不会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我是那么脆弱,无法回击轻蔑的嘲笑,也不得不接受别人的同情。
我彻底让人愚弄了。
曾经,即使所有迹象都指向成功,我也在做失败的准备。
我一直相信'酒杯到口,还会失手'这句老话。
从不贸然假定,也从不公开庆祝,以免在愿望落空时被人嘲笑。
〃可这一次,自以为胜利在望,却在大家面前自取其辱。
德夫林,接近胜利却无果而终是种不祥的预兆。
离胜利咫尺之遥却无功而返的人,他将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这是普遍的法则。
宴会厅里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出,在赞助人眼里,我算是厄运缠身了。
〃就算皮尔里再来次探险,当他因失败而最终放弃后,我也不会被选为后继者。
昨晚的每个人都不会忘记我的神情。
即使我对发生的事无可指责,即使并不是我造成的后果,也都无济于事。
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我被他们推到高处后又狠狠摔了下来。
〃昨晚我跟自己说,我能忍受有人在我们之前到达北极点,只要那人不是皮尔里。
昨晚,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我一遍遍地大声说道'只要不是皮尔里'。
多么荒唐啊。
我已经自甘于跟一个命中注定会失败的人讨价了。
我知道他无法到达北极点,可我还是担心他能办到。
〃〃这并不是我们的结局。
〃我说道。
〃要是皮尔里都没有完,想想我们可以做多少事啊。
〃他摇摇头。
〃我们并没有输得一干二净。
〃我坚持着。
几个小时,我在极力克制,不让眼泪流下来。
昨夜,我在房里却无法做到。
早上我们遇见的时候,我红肿的眼睛明白地告诉他,昨夜我是如何度过的。
那一刻,他拥抱了我。
〃我们可以做些原计划中没有的事。
〃我说道。
〃没什么的。
〃〃我很抱歉,因为我的事让你承受了这么多。
〃他说道。
〃不是因为你,〃我答道,〃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责怪谁。
〃〃你该知道的。
〃他说道。
〃你觉得是谁开始传播的流言呢?我又是被谁误导的呢?〃〃你可能没被人误导。
〃我说道。
〃有人说那些传言是有根据的,布里奇曼给你看的那篇稿子也不是伪造的,可皮尔里在最后一刻改变了想法,部分原因是总统让他那么做的。
〃〃他们什么时候说皮尔里改变想法了?这些人是那些传播第一批流言的人吗?〃〃他们说,他是在到达前几分钟时改变的主意。
就算坐在旁边的乔·皮尔里都不知道他要讲些什么。
你也听了那演讲,快到结束部分,听上去他是该说再见了。
也许他只修改了最后几个字。
〃〃如果知道是皮尔里唆使布里奇曼干的,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可如果布里奇曼并不知道皮尔里改变主意了呢?如果皮尔里并不知道你看过他的演讲稿,而布里奇曼也不知道他改变主意了呢?可能大家都没有错,只是一个意外。
〃〃那绝不是意外。
〃他说道。
我脑海里又显现出皮尔里拖着沉重的脚步,耷拉着肩膀走向座位的样子,他妻子在那儿等他。
看来他只是做了件众人期待的事。
他看来是累坏了。
他赢得的掌声也跟我想象中的一样。
高昂热烈的掌声是为了在职业生涯中屡创功绩的探险家。
他宣布了自己最终的追求,准备把未竟的事业交给年纪稍轻的人。
皮尔里的意图还未完全显露出时,我看到库克医生也在微笑,也在鼓掌,似乎皮尔里已不再是竞争对手,没有必要再做保留,理应加入对这位年长探险家致敬的人群中。
我们曾是多么接近布里奇曼让我们期待的结局,真像一场噩梦一样。
我忍不住在想,要是当时皮尔里跌倒时,我要是慢了一秒钟,没抓住他会怎么样。
他肯定早已被人遗忘了。
库克医生肯定早已接替了他。
库克我们肯定已到达北极点,现在已经回来。
库克医生会被推选为大会主席,会在宴会上成为主宾。
是他,而非皮尔里,会赢得第一枚哈伯德勋章。
是他,而非皮尔里,会跟随罗斯福总统步入宴会大厅。
我感到羞愧,自己竟然可以这样想。
库克医生未来的痛苦我可以预见,却无力改变。
我无法想象,如果他注定要面对失败,我们会变得怎样?如果不再从事探险,还有什么可以维系我们的关系我们之间的所有的秘密、伪装与密谋?如果他不再希望挽回因背弃我母亲而造成的后果,他又会怎样对待我呢?可是,我现在又怎能怀疑他呢,这对他是多么不公啊!〃我该做什么呢,德夫林?〃库克医生说道。
〃我们曾计划一起前往北极。
我也该教你,让你为自己的探险做准备。
可我却再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玛丽不能再帮我们了。
她支付了我们赴麦金利山的费用,别说一系列北极探险,哪怕只是一次,她也很难承受。
或许你该申请参加别的探险队。
如果我们开口,我敢保证,下次阿蒙森去南极时一定会带上你。
〃〃没有你的探险我绝不参加。
〃我答道。
〃也许我们都该加入阿蒙森。
你可以帮他获得成功的。
如果南极之旅成功,赞助人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你还会在这个圈子里,我也能向你们俩学习。
〃〃我不能再回过头跟别人走了。
〃他说道。
〃甚至跟阿蒙森都不行。
要是我加入一支挪威探险队到达南极,我便会成为一个不受纽约欢迎的人。
我上次参加的比利时探险队并没有在纽约为我赢得几个朋友。
〃〃没有无可挽回的事。
〃我说道。
〃我们可能永远也去不了了,德夫林。
〃他说道。
〃尽管我曾答应过你〃〃可也没人能保证那样的承诺就一定能成功。
〃我说道。
〃那么,你是在怀疑我了?〃他说道。
〃不是。
我的意思是说……你并不是要故意违背诺言的。
〃我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并不是要故意背叛你?〃〃我就没想过背叛这回事。
〃〃为了这个诺言,我投入了一生。
〃〃也许你对我投入太多了。
〃我说道。
〃你的妻子……还有你其他的孩子……〃他摇摇头,退缩了,好像在说:〃如果你能理解,你是不会提起他们的。
〃〃注定我要毁在这件事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