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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竟然是武大去邻居家叫来王婆帮忙收拾好,再端上来的。
而饭菜上来后,最有趣的是三人的座位:竟然是武大叫妇人坐了主位,武松对席,武大打横。
正如金圣叹所批,这一个坐法,就可以见出武大混沌,武二直性,妇人心邪。
至少,可以看出武大无主见,武二无奈何,妇人无规矩。
坐下之后,竟然不是兄长说话招呼兄弟,反而是嫂子端杯敬酒,武大呢,只是只顾上下筛酒烫酒,哪管别事,一个典型的肉头。
这样的男人,兄弟看着,觉得可怜;而潘金莲看着,一定觉得窝囊。
这样的男人,要让女人爱,确实为难女人。
这实在是非常奇怪又非常滑稽的家庭宴会,体现出的,是一个非常滑稽而不正常的家庭关系。
那妇人笑容可掬,满口儿叫:“叔叔,怎地鱼和肉也不吃一块儿?”拣好的递将过来。
武松是个直性的汉子,只把做亲嫂嫂相待。武大又是个善弱的人,那里会管待人。那妇人吃了几杯酒,一双眼只看着武松的身上。武松吃他看不过,只低了头,不恁么理会。
当日吃了十数杯酒,武松便起身。
那妇人道:“叔叔是必搬来家里住。若是叔叔不搬来时,教我两口儿也吃别人笑话。亲兄弟难比别人。大哥,你便打点一间房屋,请叔叔来家里过活,休教邻舍街坊道个不是。”
这话说得多么好啊。难怪李贽批曰:“都是亲热好话,若非有他意,便是贤嫂。”
#文#武大道:“大嫂说的是。二哥,你便搬来,也教我争口气。”
#人#这话说得又可怜。一年了,他在清河县,在阳谷县,受了多少气?
#书#在家里面,在外面。受了多少气?
#屋#自己不能争气,要靠兄弟争气。
读到此处,我们读者会悲从中来,不知是武大可怜,还是武二可怜。
而潘金莲,对这样的丈夫,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对这样的小叔子,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
武松见兄嫂都如此真诚,便回住处收拾行李铺盖,当晚就哥嫂家里歇卧。次日早起,那妇人慌忙起来,烧洗面汤,舀漱口水,叫武松洗漱了口面,裹了巾帻出门,去县里画卯。那妇人道:“叔叔,画了卯,早些个归来吃饭。休去别处吃。”武松道:“便来也。”径去县里画了卯,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里。那妇人洗手剔甲,齐齐整整,安排下饭食,三口儿共桌儿食。
过了数日,武松取一匹彩色段子与嫂嫂做衣裳。那妇人笑嘻嘻道:“叔叔,如何使得!既然叔叔把与奴家,不敢推辞,只得接了。”武松自此只在哥哥家里宿歇。武大依前上街挑卖炊饼。武松每日自去县里画卯,承应差使。不论归迟归早,那妇人顿羹顿饭,欢天喜地,服侍武松。
我们说,直到此时,武松和兄嫂的关系还算正常,嫂子对他特别的好,好得有点特别,但是,武松把她当作嫂嫂,采取三不政策:一、不见怪。二、不搭茬。三、不上心。
这个阶段,可以说,是武松和嫂嫂关系的蜜月阶段:嫂嫂偷偷摸摸爱武二,武二明明白白敬嫂嫂。
但是,偷偷摸摸的爱,单相思暗恋,不会让潘金莲满足。
明明白白的敬,敬而远之,哪里能让金莲称心?
潘金莲的暗恋会公开,武松敬而远之的绥靖政策便要破产。
蜜月就要结束了。
第十八卷 叔嫂翻脸
第一章 嫂发春意,叔无秋波
潘金莲偏偏一见钟情,内心情爱欲念焚心似火。社会伦理壁垒,森严残酷,逼得她痛苦难耐。这个才貌双全的风流女,这个一等一的调情手,她把才情、心思都放在武松身上,她要以倾城美色向武二邀宠,逼他乖乖就范。
上回讲到,武松住在兄嫂家,潘金莲对他无比用心,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潘金莲要的,不是叔嫂之礼,而是男女之情。当潘金莲和武松相遇之时,二人不再是非常般配的男女,而是社会角色已经确定的叔嫂。吸引潘金莲的,是武松生物学上的优点,阻挡潘金莲的,是二人的社会学上的身份。内心的情爱欲念与社会的道德伦理发生严重冲突,一句话,情和理的冲突。
一个多月里,武松住在兄嫂家,潘金莲常把些言语来撩拨他,武松是个硬心直汉,却不见怪。金圣叹和李贽都对武松的不见怪很赞赏,金圣叹说:“不见好,是丈夫;不见怪,是圣贤矣。”李贽说:“不见喜难得,不见怪更难得。”
为什么这样说呢?
不见好,是对自己严格。
不见怪,是对别人宽容。
不见好,是对道德的坚持。
不见怪,是对人性的理解。
所以,不见怪,是更高的境界。
不过,武松实际上并不是做到了不见怪的圣贤境界。金圣叹和李贽都看错了也看高了武松。武松哪里能不见怪呢?如果武松能对潘金莲的撩拨不见怪,也就不会有下文了。此时武松的不见怪,实际上就是武松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装傻装糊涂,他的政策是鸵鸟政策:把头藏起来,假装没看见没听见,糊弄一天是一天。
一个男人不能接受一个女人的爱情,又想和她保持比较好的关系,不愿意伤害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糊涂。
一个男人不能接受一个女人的爱情,又想和她保持比较好的关系,不愿意伤害她,最坏的办法也是装糊涂。
武松已经装了一个月的糊涂,总有一天他糊弄不下去。
这一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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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一天,朔风紧起,彤云密布,纷纷扬扬飞下一天瑞雪。武松清早出县里画卯,潘金莲赶武大出去做买卖,又请间壁王婆帮忙买下些酒肉之类,然后在武松房里,烧了一盆炭火,等待武松归来。心里想道:“我今日着实撩他一撩,不信他不动情。”
潘金莲为情不顾理。武松为理不动情。二者要相安无事,必须有一方迁就另一方。
而主动权在潘金莲那里。因为,武松一直在装糊涂,既然装糊涂,就不能先挑明话题。因为这种办法无异于抱薪救火。武松已经装了一个月的糊涂,他还能装下去吗?
酒肉准备好了,一盆炭火烧得红红火火。潘金莲独自一个,冷冷清清立在帘儿下,看那大雪。直到看见武松踏着乱琼碎玉归来。
潘金莲推起帘子,满面笑容迎接道:“叔叔寒冷。”武松道:“感谢嫂嫂忧念。”入得门来,便把毡笠儿除将下来。潘金莲双手去接。武松道:“不劳嫂嫂生受。”自把雪来拂了,挂在壁上。又解了腰里缠袋,脱了身上纻丝衲袄,入房里搭了。
我们来细看这个小细节。
武松说了两句话:感谢嫂嫂忧念——嫂嫂忧念牵挂兄弟,当然很好。即使忧念牵挂的有些出格,也无法禁止。
不劳嫂嫂生受——我们看,如果武松回来,摘帽子,嫂子接过来;脱衣服,嫂子接过来;要穿拖鞋,嫂嫂拿过来。这哪里还是叔嫂呢?这已经是夫妻了!
所以,这个小小的细节,我们可以看出:潘金莲想营造一种什么样的情境,而武松,又是多么小心地坚持着,不让两人进入这种情境,不让两人的关系跨越雷池一步!
但是,今天的嫂嫂,一定要跨出这一步。捅破这层窗户纸,看你武松能不能守得住!
潘金莲是自信的,她不信武松不动情。
于是,对我们来说,就有了两个悬念:第一,面对潘金莲的一腔深情与百般撩拨,武松到底动不动情?第二,如果能坚守道德伦理不动情,在窗户纸被捅破无法再装糊涂的情况下,武松能否聪明应对?
在潘金莲一口一声的嘘寒问暖中,武松进了门,换了鞋袜,搬条小矮凳,坐到火盆边。潘金莲把前门上了拴,后门也关了,却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武松房里来,摆在桌子上,也搬条小矮凳,近火边坐了。
前门栓,后门关。
外面大雪飘飘满天寒,房间叔嫂相对烘火暖。
这是特别暧昧的场景。
这就是潘金莲刻意追求的场景。
武松感觉到了这种暧昧,他有些不安,有些不舒服,提出要等哥哥回来一起吃,潘金莲道:“哪里等得他来。等他不得!”
金圣叹在此句下批曰:“心忙口乱”,心中有事,嘴上一乱,竟然说出这样露馅的话来。马上拿盏酒,擎在手里,看着武松道:“叔叔满饮此杯。”武松接过手去,一饮而尽。潘金莲又筛一杯酒来,说道:“天色寒冷,叔叔饮个成双杯儿。”金圣叹在此句下又批曰:“真好淫妇,辞令妙品。”这话真的说得好,信手拈来,却似千锤百炼;表情达意,却又如此含蓄蕴藉。如果说,刚才是场景暧昧,现在是语言暧昧了。
暧昧语言的特点是:进可攻,退可守,你若认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你若不认,我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所以,武松几乎是无可奈何,只好继续装糊涂,以不变应万变,把潘金莲递过来的所谓成双的酒又接过来,一饮而尽。
实际上,正如我们前面提到的,潘金莲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人,把她的才情,用在调情上,那是一等高手。武松在景阳冈上打虎,我们已经很是紧张;岂料武松在哥哥家对付这个温柔的雌老虎,让我们更加紧张。
欲知双方胜负如何,鹿死谁手,我们接着往下看。
下面很怪的,武松竟然也斟一杯酒,递与潘金莲吃。潘金莲接过酒来吃了。
这就更加暧昧了。
这是一个颇令人费解的举动。叔嫂二人,大雪天,关上前后门,在家里一对一饮酒,还说着风话,这边嫂子刚刚递过一杯酒暗示要“成双”,那边小叔子就斟一杯酒递给嫂嫂,如此推杯换盏,简直是欲拒还迎。
武松是不是已经像潘金莲预想的那样,动情了?
第二章 调情高手,欲望魔鬼
果然,武松的这个举动大大地鼓励了潘金莲。她再斟酒来,放在武松面前。而且将酥胸微露,云鬟半軃,脸上堆着笑容,幽幽地说道:“我听得一个闲人说道,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着一个唱的。真的有这话么?”
这简直是无中生有!要知道,能无中生有,凭空设色,然后请君入瓮,那是一等高手!
潘金莲就是这样的一等高手。
首先,我们说,武松绝无包养女人的行径。
其次,也绝无什么闲人对潘金莲说什么武松包养女人之事。
所以,此事完全是凭空捏造。
但是,有此捏造之事,就有了调情的话题。
有了调情的话题,就可以有根有据地调情。
总之,凭着这一神来之捏造,现在,潘金莲可以自然地把话题引入男女之情上了。
对于这样全无踪影之事,又影响到武松的名声,武松当然是断然否决:“嫂嫂休听外人胡说。武二从来不是这等人!”
注意,这是两句话。
第一句话就事实言:否定。
第二句话就人品言:肯定。
这第二句话很有分量。既然武松连在外包养女人都觉得肮脏,都觉得是对他人格的玷污,那他又怎么可能和嫂子之间发生什么呢?
所以,这一句话,实际上不仅是武松在为自己辩诬,也是在暗示警告潘金莲:我武二不是那等人,你休要撩拨骚扰!
这是武松对付潘金莲的第二阶段:装糊涂不行了。
为什么装糊涂不行了?
因为潘金莲步步进逼,那层窗户纸就要捅破了。
一旦捅破,武松一定进退失据,他真的不知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