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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那你怎么不说?”
他说:“嗨,小事。”
她小声地在他耳朵嘘道:“没事了没事了。”那股子热气进了他的耳朵和后颈,像在安抚一个受委屈的孩子。潘凤霞像一只张开翅膀的母鸡,一身的勇气与母爱,现在需要她保护的不仅是她的一双子女,而且还包括她的丈夫。弱小身躯的她总在救死扶伤,她觉得自己很壮烈。
他说餐馆老板说这几天他就不用去了,让他在家休息几天。她说没事,那就在家里休息几天。他又说其实就是把他给炒了。她有片刻的迟疑,一会儿后说不急,她现在赚的钱还能维持一阵子。他还想说什么,她把食指竖在嘴唇上,嘘嘘地让他安静。
他还想说的是:今天餐馆老板给了他三百块钱买“营养品”,但他没要,老板还是硬塞给他。结果回家的路上被几个黑人给抢了,他们冲着他喊BUCK,他不知道BUCK就是钱,他们又喊MONEY,他这才听懂,赶紧把钱都给了他。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后悔要那三百钱,还是该感谢那三百块钱救了他,否则可能今天就回不来了。
他抬头看她,看到她眼中母性的悲壮和过剩的悲天悯人,那种刚柔并存的母性光辉。他还感觉到潘凤霞湿热的泪水,可是她的泪水并没有真正滋润到他的心田,他心里的苦她并不懂,她可能永远也不会懂。他的整个存在就是一个伤痛。所以这个伤痛变得并不存在,又变得无处不在。他急躁而无奈地按捺自己,等潘凤霞完成她母性的使命,他好离开这个造型,去真正地安抚自己内心的苦楚。
这个母鸡护小鸡的造型对他们双方都是一个障碍。障碍在当天晚上就表现出来了。那个造型就像一个阴影笼罩着他们;它沉重而陌生地躺在他们中间。她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温存和渴望,这反而让他如履薄冰。
他不行了。他在床上已经不行了。
先是潘凤霞去拉扯他,这拉扯里有很强的要求与暗示。董勇也配合动作性地抱住潘凤霞。两个人都很努力地让对方满意,像操练似地颠三倒四做着一些动作。越来越像例行公事,同时,越来越没有欲望。
这曾经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他们以前就跟玩似的,精力旺盛,率性行事。白天在台上演梁祝,晚上回家在被窝里接着演梁祝。他非常细致周到,很会讨女人欢心,把她的感觉看得很重,能呼唤起她的全部激情。每次完事,她都感觉灵魂出窍,飘了起来,肉体的敏感使整个人微微地抽搐。董勇自己则会得意地说:“这是我的强项。”
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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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美国中学的性教育课(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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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凤霞沮丧而狠狠地说:“你是真的不行了?还是跟我不行了?”
“我跟谁都不行了。”董勇自我嘲讽道,“我发现男人承认了这一点后很舒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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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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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末,潘凤霞给他们父子理发。他们没来美国时就听说美国理发贵,带了全套的理发工具。等潘凤霞理完头,这对父子也能成了双胞胎。不过一想到出去理发要花钱,他们就宁愿省钱当双胞胎了。
潘凤霞看着她儿子,那是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少年,还没发育成熟,哪里都单单薄薄。这块头在亚洲可能还算是中等,可跟美国孩子一比就显得又瘦又小。他没能像他父亲那么壮实,而且也看不出来有一天能像他父亲那么壮实。
她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他。她说:“等我们将来上了哈佛,妈妈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是我,不是我们。”海海略带不耐烦地纠正。
潘凤霞没脾气地笑笑,美滋滋地接受意见。她从来不说“能考上吗?”“有信心吗?”,在她看来,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像她这样没受过太多教育的母亲,越是迷信哈佛。好像美国也就因为有了哈佛才值得她来,才值得她带儿子来。
“等你们都当了医生律师了,妈妈不用去给别人打工了。”
“谁要当医生律师了?”海海又是闷气的一声。
“那当工程师也行。”
他有点埋怨母亲,他喜欢的东西为什么她也喜欢,搞得他想作对都不可能。其实就算他们喜欢的不一样,他也是无力反抗父母的。
“爸爸妈妈可全是为了你们活着啊。”
海海想:这真是奇了怪了,我还以为我是为你们活着呢。
“你要记住,爸爸妈妈来美国全是为了你们。你想啊,爸爸妈妈在国内哪里会需要到餐馆里打工啊。我们以前可是唱戏的,台下多少人捧着,现在跑来给别人端盘子、洗碗。理解那种心理反差吗?所以你们一定要有出息,千万不能辜负了我们。”
她认为这些是孩子们应该聆听且牢记的,可是海海远没有她希望的虔诚,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记住了没?”
“记住什么?”
“记住什么?记住不要老是玩玩玩,玩能玩出个科学家来吗?不要把时间把荒废掉,将来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海海觉得冤,可不是吗?他觉得自己都快成鱼了,因为它们是最勤劳的动物,终日勤劳奔波游着,休息还一只眼睁开。就算是木鱼也得被和尚从早到晚敲。他抗议示威道:
“我什么时候玩过了?”
潘凤霞立刻比他还伤心,哭天抹地道:“现在说说你都不行了。妈妈真是白辛苦了,在美国这么辛苦,父母省吃俭用,都是为了谁?都是图什么?可能我对你太严了,那只是因为这个世界是严酷的。我只是希望你对这个世界有所准备。”
儿子让她心碎。她不要孩子偿还她,但孩子得知道他们欠了她。四十岁的潘凤霞立刻变成了十四岁,她与儿子赌气;看谁先和好?看谁先软下来?
海海知道这无止境的负疚之旅又开始了。他只好按捺住自己,不再多言,否则妈妈只会越演越烈。他有点怜悯、有点鄙夷、有点哄骗地说:“好了,好了,知道了。”
“知道错了?”潘凤霞不依不饶地说。
海海皱着眉“嗯”了一声,木讷地把脸转向另一边。像是屈打成招,被迫地接受某种罪名。他也惯了。他还能怎样?总是自己的母亲。十四的儿子开始成大,知道得把母亲把女士来谦让。
潘凤霞立刻像占了上风一样:“我原谅你。你现在正在青春期,正在愤青,我不同你计较。等我到了更年期,你也得原谅我。”
“为什么?”
“因为女人到了更年期脾气也很古怪。”
“那你什么时候到更年期?”
“大概还有十来年吧。”
“那时我得搬得远点。”海海脸上突然来了个坏笑。
潘凤霞温存地在他的头上打了一下,海海的头随势一偏。潘凤霞又说:“别动。不然剪到耳朵了。”潘凤霞圆着嘴型“嘘”着让他老实下来,像是告诫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老实一点,别给辛苦的长辈添更多的麻烦。
海海果然老实下来,不动,也不说话,木木地坐在那里。潘凤霞放心地一笑,开始梳理他的头发,顺理前,她先把他的头发揉乱,再抹平。像一个小女孩儿兴致勃勃地逗弄小猫小狗的毛发。
散漫的光线从他身边斜斜地打下,使他的身影模糊起来,一个大脑袋小身子的影子打在墙上。海海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影子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快了,快了。”潘凤霞敷衍地应道。
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全是心理活动。他父亲也这样,但是有表情,儿子连表情也省略了。他只是耐心地按捺住自己,急躁地等妈妈剪完它,他好马上破坏它。
“好了,看看吧。”潘凤霞举着镜子殷勤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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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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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海看也不看,“噌”地站起来,墙上的影子倏地变高变大了,似乎一瞬间从孩子跨到了成人。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间。
这时已经轮到董勇坐在含有儿子体温的椅子上,等着剃头。董勇的头发油油的,很长时间没洗了,同时他正抽着烟,他又在室内抽烟,而且不征求别人的同意。来了美国,她突然很有维权的意识,觉得这些真正的文明她从来没有在这个没有进步的中国男人那享受到,是她作为女人的一大失败。她突然没有兴致给他剪头发。
“妈妈,你什么时候带我去买衣服啊?”这时丁丁又跑出来。
“以后再说吧。”
“昨天你不是答应了吗?”
“昨天是昨天,今天情况变了。”
“什么情况?”
“你爸爸丢了工作。”
丁丁声泪俱下道:“我要买衣服,我不想再穿这些中国的衣服了。来美国这么久了从来没有买过一件美国的衣服。”
“怎么了?这些衣服怎么了?我看很漂亮嘛。”
董勇坐在椅子上,顶着修剪了一半的阴阳头说:“就算在美国买衣服,还不是买中国生产的衣服,所以不要瞎崇洋媚外。”
“那我也要。”
夫妇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说:“你说这养儿育女都图个什么吧。就图这个?!”
“要钱买衣服是不是?”潘凤霞突然抓起董勇受伤的手指伸到女儿面前:“看到没有——你爸爸为了赚钱养活你们把自己的手指都切了。”
董勇的手指被潘凤霞的拳头攥着,只留那损伤的食指在外面。董勇想收回来,潘凤霞不肯,暗中使了力攥得更紧。那种苦肉计让他生厌。潘凤霞这样在孩子面前展示自己的伤口,将他在这个家里残存的那点尊严全剥下来了。
丁丁果然立刻半是惊吓半是恶心地大叫一声“爸爸”。
潘凤霞正中下怀说:“你们一定要懂事。你们知道,现在家里很困难,爸爸没有了工作,家里全靠妈妈的那点小费。要知道现在连下个月的房租还没有凑齐。所以你们一定要懂事,要争气。不要找麻烦。”
“妈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很想有一些新衣服。”
潘凤霞用手拍拍女儿的肩,她的手火热火热,让丁丁觉得自己再发牢骚就是不懂事了:“你要学你哥哥,你哥多听话啊,从来不提这种过分的要求。”
正说着,海海就从房间出来了,潘凤霞扭过头看了一眼,接着再次扭过头来,长久地盯着海海。海海的乖宝宝头不见了,替而代之的是逼她发火的那种鸡冠乱发。
原来他回自己房间后,四处找剪子,最后他拿起一把剪子,是剪衣服用的,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个齐整的头型使海海太符合中国好孩子的形象,他下意识破坏的也就是那个固有的形象。天性中的内向、木讷本来是可以被掩饰的,来到一个新环境,甚至可以重新开始,可是他从第一天就以这个与周围不协调的头型出现,他也就开始了他孤独少年的秋天。
潘凤霞还没来得及发火,丁丁大叫:“哇塞,哥你今天好有形啊。”又冲母亲挤眉弄眼道,“我是要好好学学我哥。”
潘凤霞有点理屈却自找台阶说:“这种发式最不需要技术了,我闭着眼睛也能剪出来。”她的意思是不把儿子的反叛宣言当回事儿。
海海瞅了母亲一眼,意思是那你怎么不给我剪这样的头。
“你这样蓬头垢面地怎么去上学?”
“以前那个像西瓜瓢的头发才没法去学校呢。”海海突然顶起嘴来,他感觉那个叫“雯妮莎”的美国少女在暗中支持着他。
潘凤霞叹了口气,想,他们正在愤青——处于把正常当作不正常的东西来仇恨,把极端当作平常来接受的年纪。
海海说不清楚这个情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可能是从搬到这里开始,也可能是从进入这所中学开始,还可能更早,从中国就开始了,只是没有被觉察出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