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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着他做了一个动作,把手指放在嘴边说,嘘!
但他都没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就拽着我往房间里拖,我刚想表示一下反抗,他大叫一声,来人啊,快来人哪,有人拒捕!
立刻从房间里冲出几个走路像跳秧歌的同学,就是那种往前面走两步还要退一步的秧歌,他们满口酒气地说,在哪儿,在哪儿?然后活活地把我给架了回去。
酒场上的战争基本上已经结束了,除了某些有宿怨的同学还在发生有些小规模的冲突——当然,“宿怨”是个褒义词,形容那些感情特别深,深到相互的恩仇都算不清楚的程度,如果季银川在,我们三个怨主一定也是正在火拼中。
然后,喝高了的同学开始变得唐僧起来,一个个开始漫无边际地侃。
有的同学在老泪纵横地追忆似水年华,说起当年我们的军训,我们的青春。个别夸张的握着女同学的手不放,嘴里喃喃地真情告白,嘿,我暗恋你多少多少年了……
另外一些人在意气风发地聊现在,特别是那些IT精英们,话题不外乎都是linux、J2EE……
另一群是全国各地创业英雄在展望未来,他们的话题高深得多,动不动就是美联储,要不就是道·琼斯指数……
……
我的眼前出现了无数个唐僧,以前我总嫌我妈唠叨,今天相比之下,听我妈的唠叨真是一种幸福,等我回上海后一定要好好帮我妈过一个生日,给她一个唠叨的机会。5月4号就是她生日,我争取下辈子都记住。
任凭那么多唐僧在高谈阔论,最后我还是宁愿躲在自己的回忆里,一遍一遍去重温那个唱着“我是吴羽飞,来自张家界”的小姑娘和那个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只知道睡觉作诗的季银川,那些回忆如此深刻,仿佛触手可及,却又像海市蜃楼。他们对我笑,对我唱,我却只听到人群的喧嚣。
不知道过了多久——难受的时间总是觉得过得慢——终于开始下一个节目:K歌。这个酒店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我们换了一个KTV包间,我坐在吴羽飞边上,不说话,一起听音乐。
喝了几杯以后,我鼓起勇气问了我最想问的问题:季银川怎么没来?
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我心里舒服多了。
什么?季什么?
季银川啊,他不是也在北京吗?我好久没和他联系了。
我记不得有这个人了,啊,我的歌到了……
她拿起话筒,开始轻轻哼着。
又是那首《天黑黑》:
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
我看得出她故意这样避开话题,可她怎么能忘了季银川啊,就算她忘记了全世界,全世界都忘记了他,都不记得那个喜欢睡懒觉,喜欢打篮球,喜欢在足球场上随风飞翔的小子,可你吴羽飞,你有什么理由记不得他呢?我和你成为好朋友都是通过季银川哪,难道我们第一次相互了解的那次晚会,你忘记了吗?
一群人在音乐里群魔乱舞,我躲在黑暗里躲在喧嚣里,觉得自己就像躲在宇宙和时光的深处,很安全很安全,可以放心地回到那属于我自己的回忆里。我的灵魂又跳离了我的躯壳,回到年少轻狂的那些岁月……
1999年的11月,还有两个月就是新千年了。
外国有个叫什么什么什么的预言:1999年12月31日地球将会毁灭。学院里有个元旦晚会,同学们都因此说这叫“末日晚会”,季银川平时虽然懒,但一遇到这种文体活动就积极得不得了,恨不得包办了其中每个角色。
其实我一直有点怀疑他这么积极是为了接近系花吴羽飞,因为在学生会和吴羽飞共事的男同学,基本上都拜倒在吴羽飞的牛仔裤下,上到学生会主席,下到跑龙套的干事们,拜成一路,日本那个什么神社的都被没拜得这么壮观。还记得大一时那个韩炫吗?他就是追吴羽飞最猛的一个,基本上都到非她不娶的地步了,那次暴乱就是他追求吴羽飞的战役,尽管轰轰烈烈,却败得悲壮。
看着季银川这么热情每天起早贪黑往系里跑,我觉得很纳闷,这不太像他的作风啊。
在我的印象里,他每天都像山一样伫立在电脑面前,在我去上课的时候就嘱咐我认真学习认真记笔记认真看有没有80分以上的MM,在我下课的时候,就叫我来看他今天星际又蹂躏了谁谁谁,哪个传说中的高手又被他踩得五体投地遍地找牙。
不过偶尔他也会去足球场上狂奔,我依稀记得每到秋天落叶满天的时候,那些金黄灿烂的树叶用尽一生的力气挣脱树枝的牵绊而绽放的最后的飞翔和绚烂的时候,恍惚中反射的夕阳的光辉刺痛了我的眼睛的时候,我就安静地躲在看台上看着季银川正徜徉在偌大的球场上开始他的飞翔,他说他喜欢飞翔的感觉。
我喜欢他孩子一样干净的笑容,喜欢他帅气中带点羞涩的脸庞,喜欢他说话时逗人发笑的表情,喜欢他喝酒的豪爽,喜欢他痛快的时候一路高歌,悲伤的时候——不,应该说他没有悲伤的时候,他总是那样放荡不羁而又对生命充满激情,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而那些事,恰恰是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他笑傲江湖他就是令狐冲。
就算是若干个日升月落后我依旧弄不清那种飞翔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但我想我是喜欢上了那个斜阳里飞翔的少年,哪怕那个人不是我自己。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那么迷恋上这种滋味,那种年少轻狂张开双臂横行无忌的感觉。
有一天我发现吴羽飞也同样坐在看台的一侧一边看书一边看球,冥冥中,我觉得她肯定是在看季银川。
夕阳下她的样子是那么恬静美丽,令我想起一句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我就坐在那里看着这两个我最欣赏的人——一个如夏花般绚烂,一个若秋叶般静美。
我一直觉得他们俩是天生一对,如果我是上帝的话,我一定会发条短信给月老或者爱神什么的,叫他把他们俩的事给办了。
不过一般笑傲江湖的人都是孤独的,所以季银川没有其他的朋友,没人像我那样欣赏他。他倒也不在乎,我就从来没看到他和除我以外的其他同学说过什么话,有一次倒是和辅导员说了一句话。那是一次在路上遇到了辅导员,由于季银川是文体积极分子,而我成绩比较好,辅导员认识我们,他就喊了我们一句:小张,小季。
季银川抬头一看,轻描淡写了一句,喔,李俊啊!——李俊是那个辅导员的名字,他倒
很无所谓,我寒了一路。以后每次和他遇到老师我都会退避三舍,至少和他保持十米的距离。
那段时间他就常常带我跑系里去折腾那个晚会,每次我都是静如处男地坐在礼堂下看着他们鼓捣来鼓捣去,一会儿季银川调调吉他唱起歌来,一会儿他又变成话剧里跑龙套的,吴羽飞是晚会的主持人外加整个晚会的总策划,所以季银川时不时又跑过去献殷勤,动不动就很严肃一脸大尾巴狼似的样子去吴羽飞面前提几点意见——当然,这一切都尽在我的观察中。
有一次,他又咚咚咚跑到吴羽飞面前,借讨论晚会的机会趁机加深革命友谊,不过这次他突然看到了在吴羽飞身后坐着的我。看到我的第一眼,他很快地朝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我也对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他飞飞眉毛挤挤眼睛表示“收到”!
不过,同样鬼怪精灵的吴羽飞也发现了季银川的鬼脸——当然,很多日子以后我们才知道这个一本正经每次晚会都跟我们大谈社会主义的主持人吴羽飞其实也是个人精。
于是当季银川转身上台去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的时候,吴羽飞居然走到我旁边,然后坐了下来。
多年以后我们见面就说“小丫挺的你好哇”的时候,见面就粉拳交加香港脚抽射的时候,我们绝对会怀念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有点青涩、又有点抽象的感觉,而且,它很深刻,深刻地记载在我的史书里,不可磨灭。
她先开炮。
嘿!
嘿!
你好!
你好!
气氛有点尴尬,她笑了笑。多年后她回忆起这个场景的时候一直埋怨到,张文礼你小丫装什么装哪,搞得我先开口说话也算了,你自己看看你说的那些话吧,我还以为你丫是只鹦鹉呢。
其实我比她还紧张呢,那可不是一个数量级的紧张,那个时候才大二,我还完全没有开化,一遇到女孩子说话就比较紧张,更别说这种女孩子中的花儿了。[小说下载网电子书下载乐园—Qisuu。Com]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是我先开炮了,不过和上次一样……
嘿!
嘿!
你好!
你好!
……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她是我的鹦鹉。
又一次中断了,我努力想找一个什么话题说起,可就是想不出,最后还是吴羽飞开口了,你觉得我们这晚会还成吧?
还行——马马虎虎吧。
每次你都坐在这里看,为什么不参加呢?
我指着台上忙着热火朝天的季银川说,他拖我来的,我可没有艺术细胞。
哦,你可以提点意见吗?
……
——思考中。
提点意见好不?人家上网看帖不回帖还会被鄙视呢。
好吧,我的意见不多,我开了个头儿。
然后就把我这几天积攒下来的所有意见一股脑儿倾诉给她,从话剧的台词到歌曲的选择,足足说了一个小时,我都惊讶自己这么能说,估计我妈还是遗传了一点火种给我,不过需要我自己去点燃。
那个没有飞鸟但有着温暖阳光的冬天的下午,我就和吴羽飞肩并肩坐在那个窗口斜露了一线阳光的古老礼堂里,然后我把压抑在心中十多年的话给批处理了一次,想想也蛮有个性的,人家都是零售我是批发,很有大将风度。
那天季银川也被我折服了。据他多年后的描述,当时,他怀疑是做梦,掐了自己的脸,不是!继续掐自己的手,还不是!从两米高的舞台上跳下来,不仅没醒而且差点疼得昏过去,然后他又开始吟诗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一座死火山,没想到死火山也喷发了……
事实上他说错了,我只是一座休眠火山而已,一旦醒来就不可收拾。说实话,不是吹,我有时候真的也偶尔会怀疑我前生就是一个作家编剧或者什么导演之类的——比如什么曹雪芹啊,鲁迅啊,可惜投胎错投在一个工程师的家庭,沦为这个社会的一个齿轮或螺丝钉。
我这座火山从那天下午喷发了第一次以后,后来连续又喷发了几次。如果真把季银川比作传说中的令狐冲,把吴羽飞比作传说中的任盈盈的话,那么我,张文礼,就是传说中的周
瑜周公谨,羽扇纶巾,笑定江山。
表面上,我只是一个书呆子,没事被季银川拖到系里当观众,但实质上,我才是晚会的总策划。最开始是一部话剧:他们扬言要弄一个像著名荒诞剧《等待戈多》那样牛逼闪闪、扑朔迷离而又让人拍案叫绝的后现代超现实话剧,但折腾来折腾去总是觉得不够牛逼,也不够迷离,更加不能让人叫绝。
于是我就呕心沥血了一把,搞了一个通宵给他们写了个剧本,其实直到今天我也不太明白我写了什么,我只记得季银川跟我说过踢球做假动作的最高境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往哪个方向走了就达到了亦幻亦真的地步了。
我估计我就是到了传说中的那个境界,反正怎么不懂就怎么写,写到最后我都趴在那里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