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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我抱着书走进301室,发现里面只剩下长钧一个人,他正在准备托福考试,显得特别用功。我不敢打扰,挑一张干净的桌子读小说。入夜,我俩躺在床上吹牛,这时才知道暑假留在学校里的师兄都是有事情做的,除了他准备托福考试,其他的都准备考研。从他口里,听到最多的是对大学即将逝去的哀叹,后悔当年的时光没有抓牢,让它们白白从游乐中溜走。这时候我就不开口了,想到明年的今天就是我自己,平添了几分沉重。聊着聊着,睡着了,睁眼就是早晨。想想昨夜的好梦,我发现301绝对是个避暑的好地方,两头窗户一开,风就哗哗地从屋里横穿过去,吹得好凉快,蚊子也“Gone with the wind”,睡眠自然安稳了。
以后的每天晚上,我和海山交换宿舍,两人各取所需,各得其乐。天亮的时候,我总是伴着长钧的托福听力睁开双眼,一看时间才七点多,比上课醒得还早。我裸着身子先抽根烟,然后回宿舍收拾东西。开门进去,发现海山刚睡下不久,因为显示器还散着余热。我小声地把书和笔收进塑料袋,然后直奔图书馆——那里有空调,伴着凉风看会儿写会儿睡会儿,一天过得很快。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我就出去吃蛋炒饭,然后去游泳。
交大的游泳池是经常被人遗忘的地方,建筑老旧,地理位置又不好,每年开门的时候学生已经放假回家,所以泡在里面的都是些闵行的当地人,我就成了孤独的外星人。不管怎样,好歹是自家的水土,游得倒也畅快。由于每天都去,几个救生员和我混熟了,没事儿就给我纠正一下不标准的游泳动作,再扯扯人生乐事。他们坐得高,看得远,谈笑间总是最先发现美女,然后给我报警。我确定方位以后就道貌岸然地划过去,在目标四周游弋,像条发情的大马哈鱼,吓得美女使劲往浅水区逃窜。其实水里的女孩子都挺漂亮,浸湿的头发,卸了妆的脸蛋,正是我喜欢的类型。侦察兵们偶尔也弄出一些尴尬,比如把交大女教师或者未成年少女当作目标指给我,我游回来以后就夸他们眼光独到。
从水里出来已经夜里8点,图书馆关门了,只能回宿舍。宿舍里又没有什么搞头,除了翻几页书,就是看着海山在电脑前聊天。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问他:“很好玩么?”
“当然咯。”
“但是……网上说得再好听也全是假的啊。”
“生活里有多少是真的?除了看见很多人虚伪的脸,未必能像网上一样看见众人的喜怒哀乐。”
听起来好像有道理,我就在海山的指导下勉为其难地申请了一个QQ号。起昵称的时候难住了我,想叫“伤尽天下女儿心”、“因为帅,所以帅”、“阳刚”之类的,一看,网上都有——中国不缺人,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名字。最后又想叫英特耐特,怕被人砍;在中间加个“不”字,成了“英特不耐特”,上网查查,好得很,全中国独一无二。
后来海山对我说:“这个QQ号很好啊!”
我不理解,问之。
海山解释说:“78130258,翻译成汉语就是:去吧,一生你爱我吧!”
我听完海山的解释,觉得他是个天才,没去做占星师,实在太可惜了。但是后来仔细想想,又发现了其中有猫腻——如若换个角度来翻译这个号码,也是完全成立的,比如说:急啊,医生你睬我吗?
英特
我的生活从此翻开新的一页,白天用脚活,夜里用手活。刚开始的时候玩清纯,难免遭人拒绝。碰到个昵称好听些的,我往往上来就说:“俺是学生,家住云南。”绝大多数情况下,没人理我。为了提高网络素养,我直接借用高手的经验,《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成了入门教材,而后是李寻欢的作品。那些小伎俩么一点就通了:首先要有点坏,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其次有点怪,神秘感总是具有磁性的;最后就剩脸皮厚了。好在面对的是显示屏,换作真人,有的话现在回忆起来还会呕吐。当然我也有自己的“择偶”标准,太直白不行,太害
羞不行,不愠不火的带点灵气,对了,就是黄蓉那种。海山看我挑三拣四的,劝我不要太认真,凑合着吃了。我说我是准备打硬战的,哪能凑合。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苦等了三个晚上,我的黄蓉来了。
“你的名字好奇怪啊,为什么这样叫呢?”
“Inter是交互的意思,是联结的意思,我们在网上交互但不联结,大概就是这种解释吧。”
“噢,有道理。”
“你多大了?”我喜欢先问问人家的年龄。
“十九。”
“那还好。”我庆幸找到个正合适的。
“什么还好?”她带些警觉。
“就是刚刚好呀,比我小两岁,不存在代沟,对吧?”
“我没嫌你老已经不错了,不就是上网吗,挑三拣四的。”小妮子听起来有些脾气,我喜欢。
“好了好了,算我没问。”
“哎,为什么上网?”女孩子又向我提问。
“俺想家了。”
“正经一点。”
“俺很正经啊。”
“上网和想家有什么关系?”
“好像是没什么关系。”我觉得上网和想家看起来两回事,但又逃不出一些牵连。
“那你为什么上网?”
“俺想家了。”
“你神经有毛病。”
“你好好想想,想家的人有什么思想特征?”
“寂寞咯。”那女子一语中的。
“这就对了呗。”我觉得这种问答形式很有些“苏格拉底对话体”的味道。
“哦,你这只鳖。”
“骂人了。”
“呵呵!”
“好了,快向哥哥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刚考了高考,志愿报的是上海外国语学院。”
“那你的英文一定不错了,我的就很烂。”
“呵呵,你算是猜对了。我从小到大,其他的不行,但没有为英文担心过。”女子对自己的英文挺自信。
“哦?很强嘛。那考考你行吗?”
“你好无赖,多读了两年书还要考我。”
“放心啦,都是些基本词汇。”
“那好吧。”
“Hongtashan什么意思?”
“这个我没听过。”
“保证你听过,好好想想。”
“还是想不起来。”
“看好了,Hong:红,Ta:塔,Shan:山——红塔山,我家乡的特产,敢说没听过。”
“你混蛋。”
“:)”
“切——不理。”
“真的不理?”
“……”
“唉,我在上海无依无靠,想找个人谈谈心聊以自慰,没想到你这么小气,玩笑都开不起。”
“打住,别装出一副可怜相,我敢打赌你正在电脑面前猥琐地笑。”
“《忧丝》花有千种姿,/人有百般愁。/愁云上心头,/正是花谢时。”
我看对方开始说话,赶紧呈上一首初三时候写的打油诗。
“头两句不错呀,你写的?”果然奏效。
“小时候无病呻吟,学人涂鸦呗。'奇‘书‘网‘整。理提。供'”我那口气好似如今我又上了五六个层次。
“怎么这样说呢,确实写得好啊。”
“打算理我了?”
“切——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就作品发表些评论,以显得自己是个文化人。”
“那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呢?要臣等自裁,还是小姑娘亲自动手,腰斩?”
“我要你自……”
“自什么?”说真的,我心里还真担心她要我自……
“我要你再也不敢自恋。”
“呵呵,就这么简单?”
“不,我也给你出个题,而且是选择题,你有充分的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
“嗯,同意。从小到大,其他的不行,就没为选择题担心过。”
“A。请我吃肯德基
B。我请你吃肯德基,但是你掏钱
C。我请你吃肯德基,你掏钱,只能看着我吃
D。以上全选
(可以单选也可以多选)”
“好你个小妮子,跟我玩这手。”
“爱做不做,不做拉倒。”
“大爷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不就是KFC吗?一顿还是吃得起的,我选C,看着你吃,噎死你。”
“好一个歹毒的男人。”
“算啦,半斤跟八两,你知道做选择题的时候我想起谁了?”
“谁?”
“黄世仁。”
“哪个黄世仁?”
“《白毛女》里边那个不管人死活的地主黄世仁。”
“《白毛女》?你也喜欢看武侠小说?”
Faint!只听说上海的女孩子时尚,不至于这样吧?!
我的黄蓉叫贝贝,QQ的头像是只兔子,由于兔耳朵太长,我时常幻想她是个长发的女孩子,软软的头发扎成个小揪揪,在脑袋后面一翘一翘的。也正是贝贝的出现,每晚八点以后我要抢占一台电脑,再加上原先雕塑一般安放在电脑前的海山,仅有的网络资源被我们瓜分完毕。其余的五六号师兄可不干了,有事没事在我们后面徘徊,碰到谁起身上个厕所什么的,回来就没戏了。后继者已经online,正在跟网友问好,但他还是客气地回头笑笑:“没事儿没事儿,我只是随便看看。”这一看短则个把钟头,长则三五钟头,急得前者烦躁不安,威胁要上街泡网吧。后继者赶紧叫住:“没事儿没事儿,我很快就好。”这种鬼都不信的话往往给绝望者以希望,给谎言者以自慰。于是前者又带着踟躇坐下,祈祷上天让那个侵略者跑个厕所,以便接手电脑。然而,后继者坐着坐着就进入了无人之境,不时地仰天长笑。前者则在宿舍里翻箱倒柜,想找个大铁锤冲侵略者的后脑勺一敲,一了百了。
经过长时间摸索,我们找到折衷的办法,那就是每台电脑同时打开三四个QQ,然后选一个壮士打字,旁边的人拖把椅子坐着口述,像首长给秘书发指示,好笑的是这些指示一句比一句肉麻,说者无意,听者笑死。遇到黄金时间,瀑布一样的QQ在屏幕上闪动着,场面异常壮观。壮士口中念念有词,手上运指如飞,实在是玲珑八面。你看他时而柔情似水地招呼自己的网友,时而又表情严肃地把口述者的话打给另一个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其间的思维转换快得像短跑运动员的左右腿交替。打着打着,壮士忽然咿咿呀呀地哼起来,原来是手抽筋了。疼痛乃小事,千万别耽误了众人的终身大事,于是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把壮士抬走,重新补上一个打字的,原先的壮士变口述者,就这样天地循环,生生不息,有限的资源被运转得充分而有效。
在这种情况下,隐私就不能苛求了,好在我们的脸皮比那城墙更厚,比那铠甲更坚,况且笑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但是偶尔用情至深,也难免遭遇尴尬。有天夜已深,长钧的网友对他讲:“这样孤独的夜,你在渴望什么?”
“我想旁边能有个人说说话。”那晚长钧是口述者,我帮他打着对话,心寒地摇着头,他把身边五六个人当植物了。
“是啊,你一个人住在宿舍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可怜!不过别担心,我会一直在网上陪着你。”长钧的网友好像来真的。
“遇上你我感到幸运。”长钧说这句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
“真的么?”
“是啊,人在孤独的时候最容易满足了,哪怕是一句话。”
“如果我在身边你还会觉得孤独么?”
“不会了。”
“要不我现在过来你们学校陪你聊天,反正都见过面了。”听口气他们在网恋。
“不用了吧,路那么远。”
“没事的,我打辆车过来,很快的。”
“真的不必了,路上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