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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桥-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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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嗤了一声,表情严肃:“平日觉得你这人与众不同,想不到观念也这么庸俗。我告诉你,人类是最自私的动物,正因为自私,有那么一丁点儿无私才会被人津津乐道。朱罗算什么?只不过在活不下去时没活下去而已,螳螂的爱情……它们交配后,雌螳螂便一口把雄螳螂咬来吃了。”

孟超然瞪大了眼睛:“这也叫爱?惊天地泣鬼神?不过老天爷也的确有点儿吃惊。”

“你觉得残酷?”周启哼了一声,“可雄螳螂心甘情愿,它不死,雌螳螂就活不下去,它们的后代就活不下去,它的身体就是养料,它要用自己来养活雌螳螂肚子里的下一代。”

孟超然脑际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周启的性格在所有人心中简直就是一个谜,而今他终于得到了谜底,他是从大自然的现象中得到了人生的真相,并构建起了自己独特的性格!若果真如此,那也实在匪夷所思,如果一个人生活在狼群中他是不是也像狼一样残忍?

周启呢?他对狼了解多少?他心里打了个突,不敢再想下去,打了哈哈,做出一脸洒脱的神气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庄周真算看透了生命。”

“那是庄子说的吗?”周启叹了口气。“你知道的真不少,我差远了。”

孟超然自信地一笑:“《庄子》我初二就读过,《老子》、《列子》、《公孙龙子》我全看过,《诗经》、《楚辞》、《墨子》、《论语》、《孟子》、《史记》、《论衡》,我也都看过,至今《论语》和《楚辞》我还能背诵一大半,可这有什么用?抵不上考试的三分两分。坚石非石,白马非马,知识也不是知识,还是做草强。”

周启自然不知道公孙龙的“白马非马论”,想详论几句也无从评起,只好顾左右而言它:“草?草也有它们的烦恼。也许是从小就见草能治人的病,我对草特别崇拜,可是它们要治人的病自己先得被砍头,被五马分尸,被斩为草酱,被放在锅里活活煮死,唉!这……怎么说呢?”

看来他的草木人格也并未完备圆满,一触及深层次现象便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周启晃了晃头,仿佛为未能圆满地解释草儿的命运而羞愧。他转移了视线,指着一种腿肚子高,草茎细瘦,叶如细柳,顶上有一串紫色小花的草说:“这叫千屈菜,清热解毒,治外伤出血,很常见。你看水里的浮萍,又叫破铜钱,每一叶萍都分成四瓣,它能治感冒。我从小就可怜这些植物,它们没有脚呀!风吹,忍受;雨打,忍受;太阳晒,忍受;人们践踩,动物啃咬还得忍受。他们是草啊!这就是草的命运,老百姓被称为草民,无能的人被称为草包,胆小的人被称为草鸡,肆意残杀叫草菅人命,老百姓呆的地方叫草野,市集上的货物插根草标表示出卖,剪除对手叫芟夷大难,就是像草一样除去,这就是草!弱者的名字就叫做草!可是我们是人,虽然无权无势无钱无力,可我们不是草,为什么要忍受!有时候我想起自己是人还觉得优越了点儿:谁欺负我我就揍谁,揍不了就跑,跑不了就骂,骂不了还能在心里恨。想起草,我再艰难也觉得能同生活拼一拼。”

周启越说越激愤,越说越大声,简直就是在发泄。孟超然知道他成绩也不好,大概比自己多那么几分吧,据说他爸爸是乡村教师,估计也是托关系走门路花钱进来的。因此孟超然听他发泄心里大觉快意,竟然有种惺惺相惜之感。他想起自己的痛苦,自己的抗争,浓烟密布的心胸竟被这些草儿染上了一丝绿意。他不想再说这种沉重的话题,说:“你介绍我认识它们好不好?”

“谁?”

“草。”

“好啊!”周启大喜,“你看,这叫狗尾草。”

“哈——”孟超然大笑,“好,第一位佳宾,职务——国家主席罢。”

周启笑了:“你别小看狗尾草,这位先生的大号比江泽民克林顿响亮多了,叫光明草,就是能清热明目,使人重见光明。视力减退时,用狗——不,光明草和冰糖、荠菜煎服,效果很好。”

“是吗?我最近正感到视力衰退,回头还有劳光明君,这个叫什么?”他指着一株很矮,细长的茎、细长的叶像女孩儿一样纤弱文静的草问。

“看麦娘。”

“啊?”孟超然笑得肚子痛,“它能看麦子?还没麦子高,我看它不是麦子它娘,倒是它孙女。”

周启笑着解释:“它看的不是麦子,是割麦子的人。这草清热解毒,割麦子时被毒蛇咬伤,只须拿它的种子捣烂敷上便成。”

孟超然肃然起敬:“久仰,久仰,第二贵宾,反贪局长吧!专跟毒蛇做对。不过反贪局长不少是为贪污腐败保驾护航,有点配不上它。”

这句话令周启大起知音之感,哈哈大笑:“对极,对极。啊,这就是荇菜,《诗经》上有的。”

孟超然顺他手指望去,只见河边水上浮着几片圆圆的叶子,上面托着几朵美丽的小黄花:“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情人的宠物,让她做离婚办公室的主任吧!”

“对对,婚姻似牢笼,情人们求之不得。”周启品味一番,问,“你那小情人呢?”

“什么我的小情人?”孟超然惊讶地问。

“白小萱呐!”周启嘻笑一下,飞快退开一步。

“你——”孟超然刚想发火,忽然像拔了气门芯的轮胎,哧地泄了气,颓然说,“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总拿我跟她往一块儿拉扯?我和她并没接触过几次呀!”

周启挤了挤眼:“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们接触虽不频繁,可调座位前接触的也不少吧?”

孟超然无言以对,他知道周启思维独特,便耐心听着。

“你们的交往非常符合两句成语,在一块谈话的方式和别人大大不同,一言以蔽之——耳鬓厮磨;课堂上也不安份,你瞧我我瞧你的,正应了那一句——眉来眼去。”周启哈哈大笑,“想到了这两句还想不到你们心意,那纯粹是呆子。”

孟超然默默无语,他发觉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

“咱们没人是呆子,杨辉更不是,他本来就对白小萱有意思,只是胆怯而已,偏偏你壮了他的胆。”

“我壮他的胆?打死我也不干这蠢事。”

周启又笑了:“不懂吧!你以后要学会观察草,你了解了草,人的念头更瞒不过你。”

孟超然心里一动:观察草?由草及人?这是不是也是一个了解社会的方式?

周启继续说着:“杨辉见你对白小萱有好感,更要命的是她好像对你也不错,夜长梦多啊!老弟,先发制人,他就主动去追白小萱了,赶在了你前面。只是一开始白小萱对他好像挺冷淡,可是调座位时你坐在她旁边又蠢得离开了她,伤透了她的心,她便向杨辉靠拢了。”

孟超然喃喃地说:“原来如此,可是她怎知我当时的尴尬,当时的痛苦。”

周启嗤之以鼻:“你怎知她当时的尴尬当时的痛苦?众目睽睽,你抛下人家,人家什么感觉?”

孟超然只有沉默。

周启拍拍他的肩:“别后悔,还有机会的,照我看,她只是借杨辉报复你,否则也不会在意你的感受,为中午的什么事儿来向你道歉。”

一想起中午,孟超然就有种被玩弄的感觉,问:“你知道中午的事儿?”

“不知道。”周启手一摊,“不过我在旁边听见了,不外乎杨辉刺激了你一下。”

孟超然苦笑。

“你知道吗?小萱也是一种草药,就是平常说的金针菜,有些像水仙,挺美的。它能治吐血,你要被杨辉气得吐血,只要把小萱找来,拿块冰糖煎服,包你立治,反而可以把杨辉气得吐血。”周启笑嘻嘻地打趣,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他献策出力。

孟超然不再说话,两人不知不觉走出一里多远,杂花野草更见繁茂,农田开阔无边,大豆、谷子一片一片等待收割。

“咦!前面有座土丘,咱们瞧瞧去。”周启惊喜地说。

孟超然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欢迎到我的别墅做客,这里就是——超然台。”

“啊哈——”周启大叫,“这就是你从弘扬那儿夺来的高台呀!据说前身叫弘扬台。”

超然台上,风华依然,满目翠绿,清清河水,织成流动不息的风景。物是人非,仅仅一个多月,初时泪水和倾诉已随流水而去再不复见,逐浪而来的,是一身的落魄,几许的伤痕。孟超然远望对岸重重屋脊,心里被另一种情绪所填充:“我想回家。”

周启愕然。

“我想回家。”孟超然喃喃自语,仿佛在说给自己听,心中沉甸甸的像沉入海底被无尽的海水重重挤压,眼睛透过千百尺的水障,海上有明月高悬,如一块磁铁将思念层层吸去。此刻是白天,哪有明月?中秋节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大学桥中无日月,校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我一定要回家,找老马告假去。”说完拉着周启跑下超然台。

他没有料到,这一去,是他命运的转折;死亡的,开始复活;冷却的,开始燃烧;沉默的,开始呼喊;屈服的,开始抗争。机遇就是这样的出奇不意,突如其来,如果你要得到天上掉下的馅饼,千万别仰面朝天去乞求等待,那样除了打几个喷嚏什么也不会得到。你只管低着头走路,不要抱怨路太长太陡太艰难太坎坷,或许,当你仰面摔倒的时候馅饼正好落进你嘴里。

周启不愿去见老马,半途溜了。孟超然敲开老马的门,一下子愣住了,只见本班精锐尽集于此:班长许红康、副班长卢永川、团支书徐文婥、文艺委员沈丹、语文课代表白小萱。

马文生一愣,在他的印象里,自从调座位之后孟超然已经“消失”了很久:“超然,有事儿吗?”

“我来请假的,想回家去。”

“唔。”马文生沉吟了一下。大学桥的功课非常紧张,周六周日不休息,每月放一天假,因为它正在重演大跃进的游戏——三年课程一年半结束,剩下一年半练习考试。

“噢,可以,明天早点回来。”马文生点了点头,见他要走,又叫住他,“你先等一下,我有话给你说。”

孟超然见老马竟然把时间浪费在自己身上,颇为诧异,眼光从许红康等人脸上扫过,一言不发地躲到书架后看书去了。

马文生继续方才的话题:“办这份班报并不是学校的意思,是我考虑的。”

卢永川说:“不知道对学习有没有影响?”

“我想应该没有影响。”这句话是许红康说的,孟超然知道他们之间的芥蒂,便注意地听着,“我们现在并不是没有学习的时间,而是有时间却没有有效地利用,一门心思埋头苦读并不是个好的方法,如果办班报,一来可以扩大我们的知识面,二来能够培养一种组织协调能力并扩大交往面,三来……只当是在学习之余轻松一下吧。”

卢永川心里大不舒服,这话若是别人说倒也无妨,只是许红康……他想了想,竟然无可辩驳,不由沉默了。

“四来……还能培养我们一项特长。”徐文婥接口,“我看过一本书上说,每一个人都是作家和诗人,只是区别在于有的人能把内心活动用笔写下来,有的人不能而已。”

沈丹笑道:“你想把咱们都培养成诗人?要这样的话,高一六班就成了北京城。”

“怎么?”众人齐声问道。

沈丹捂着嘴笑了:“马老师扔一块粉笔头砸了十个人的脑袋,有九个半是诗人。”

众人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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