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蓓蓓一眼,哼了一声,说道:你先上瞭望塔看看吧。
刘广龙撑起伞同罗燕、赵蓓蓓一起去了院中的瞭望塔,沿着塔内的旋梯转圈而上,来到了塔顶高高的岗亭里。隔着大雨,越过城堡内大片的街道房舍,远远看到大队革委会办公院前的街道上一片紧密相连的草帽。
那阵势让人感到紧张。
刘广龙问:谁在大队革委会?罗燕说:钱爱孔、花二嫂、小号兵都在。刘广龙问:他们怎么处理的?罗燕说:他们没主意,让我跑来向你紧急请示,你是不是钻地道过去看一看?刘广龙想了想,说道:走。
他们回到刘广龙单独办公室内,打开地道门,钻进了地道。在手电光的照明下,他们从北到南穿过了大半个城堡,而后刘广龙又用钥匙打开了地道出口,三个人钻了出来。这是一间与大队革委会会议室相连的小屋,刘广龙打开了锁在门上的铁锁,三个人推门出来,到了会议室内。钱爱孔、花二嫂、小号兵一见刘广龙,就像见了救兵。刘广龙又用铁锁锁住了小房门。对于这个小房子出来锁门外、进去锁门内,他从来没有忘过。而后他问:情况怎么样?
钱爱孔说:你看看就知道了。
刘广龙走到窗前往外看。大院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一排武装民兵,隔着他们,看见院门外的街道上坐着一大片戴着草帽的人。刘广龙冷笑了一声,说道:冒雨静坐还戴什么草帽,干脆淋着不是气势更大?他问:他们提了什么要求?钱爱孔说:我刚才已经让他们派代表来谈过了,他们就是要解放禹永富,官复原职,出来领导抗涝秋收。刘广龙又冷笑一声:他们还挺顾全大局嘛,还知道抗涝秋收,你怎么表示的?钱爱孔回答道:我对他们说,这些要求我要向常委会汇报,向刘广龙主任汇报,马上不能答复你们,你们这样静坐示威是不对的,应该赶紧散去。
刘广龙回头瞪了钱爱孔一眼,说道:你的回答怎么这么软弱?什么要汇报要研究,这样只会纵容反革命气焰,他们这样做实质上就是反革命叛乱。说着,他怒气冲冲回到会议桌首领位置上坐下。钱爱孔、罗燕、花二嫂、赵蓓蓓、小号兵在两侧坐下了。
刘广龙说:准备调集两个营的武装民兵过来。
钱爱孔扶了扶老奸巨滑的黄框眼镜,有些为难地小心说道:对这些人很难采取措施,都是大小队干部,有的就是武装民兵的家长,你让武装民兵抓他们,很难执行命令。
刘广龙一拍桌子:你真是亡国奴。
钱爱孔哆嗦了一阵,而后撑起胆来解释道:我想可以搞个缓兵之计,先答应他们要求,让禹永富出来,他们就散了。眼下这大雨连阴,庄稼全泡在地里了,山上洪水可能也要下来了,这难题就让禹永富去承担,等秋收过去了,再收拾他们。
刘广龙拍了拍桌子,站起来在屋里背着手冒火地来回走了几步,而后站住指着钱爱孔说道:你还自以为高明,你让一步,他们就进百步。他们今天静坐,你让步了,让禹永富官复原职,明天他们就敢煽动全堡老百姓游行示威,要求禹永富当皇帝。咱们就只能卷铺盖滚蛋。
钱爱孔嗫嚅着说:这也得经过县里。
刘广龙说:黑山堡上下都造起反来,你以为县里还能保住你吗?你只有自己坐得住江山,才能靠上边。搞了半天,连这个都不懂,还是革委会第一副主任,我看你又可以靠边站了。说着,他指着罗燕问:你什么看法?罗燕说:退一步,他们进百步,现在只有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和他们斗。刘广龙说道:对。然后,他指着罗燕和钱爱孔说道:我看你们俩可以换个位置,从现在起罗燕担任革委会第一副主任,钱爱孔担任革委会第二副主任。
钱爱孔说道:我服从分配。
刘广龙回到首领位置坐下了,气消了一些,他双手八字伸开扶在桌上,看着左右一班人说道:掌握天下,要赏罚分明、软硬兼施,赏就是软,罚就是硬,你们跟着我,一定要学会“赏罚分明、软硬兼施”这八个字。当年,小号兵第一个爬到北山始皇石下,我就特别提拔你当了革委会委员,通讯联络部部长。可是,我不能对人人软,人人赏,人人给肉包子吃。那年攻打西山,是我硬下心来放了一把火,那次要是不放火烧山,西山打不下来,我刘广龙就垮台了。你说统一西山,发动进攻,结果败下阵来,你还能坐住江山吗?那叫硬。后来,又统一你钱爱孔东山,我把大妹子嫁给了你,让你当革委会第一副主任,这叫软。你不就吃这一套了吗?
钱爱孔讪讪地笑笑。
刘广龙接着说:可是,也不光是软,你才吃这一套,我要是没有西山那一把火,玩出硬招来,你钱爱孔也不怕我。说到底你钱爱孔最后老老实实跑到山下来接受我领导,那是软硬兼施的结果。
钱爱孔连连点着头。
刘广龙接着挥着手说道:张力平反革命集团一跳出来,只有坚决镇压。他提的那些意见看着不错,说西山上冯二苟、李老四贪污腐败,草包混蛋,那些我都知道,说的有事实有道理,可他是冲我刘广龙这个天下来的,对他们就软不得、让不得、赏不得,只有把他们打下去。后来,罗元庆又搞反革命政变,那就一点通融余地都没有,只有坚决消灭,该抓就抓,该关就关。罗元庆后来自杀了,有人还心软了一下。
刘广龙指着花二嫂说:听说你还心软了一下,情长意短地去看一眼。
花二嫂低下头。
刘广龙接着说道:我不心软。心软了,这黑山堡天下就塌光了。该软的时候我也软,罗元庆政变粉碎了,为了稳定局势,也是为了度过百年不遇的大旱,我把鲁峰、禹永富抬出来,大权交给他们,让他们干,那就是软,赏了他们两个大馍馍,他们干得可欢了,把黑山堡吃饭问题解决了。可是,他们搞独立王国,尾大不掉,我要坚决把他们拿掉。
他说着指了指窗外,接着说道:为什么能出现这样的示威活动?就说明鲁峰、禹永富已经经营了他们的天下,要是今年不将他们两个人及时拿掉,必将后患无穷。结论两条,第一条,拿掉鲁峰、禹永富完全正确,再迟拿一年,想拿也拿不掉了,到时不是你拿掉他们,是他们要拿掉你们了;第二条,眼下这个静坐示威是反革命叛乱性质,绝不能心慈手软,更不能妥协,宁肯黑山堡秋粮冲得一颗都不剩,也绝不能向他们让半步。说着,他又站了起来,看着一班人挥着手问道:你们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众人回答:听明白了。
刘广龙说道:这儿不是也有一套广播扩大器吗?赵蓓蓓说:是,这儿也能广播。刘广龙指着赵蓓蓓说道:你记录,广播两个决议。第一个决议,黑山堡革命委员会常委会紧急决议,鉴于抗涝秋收时的特别局势,决定在黑山堡更大规模开展对鲁峰、禹永富孔孟之道罪行的大批判,彻底肃清他们的影响,不获全胜,绝不收兵。刘广龙看着众人说道:你们明白吗?这是表明我们绝不后退的坚决立场,不让他们有一丝一毫希望,这样才能使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动摇,缩回去。
他接着说道:记录第二个决议,黑山堡革命委员会常委会紧急决议,成立抗涝秋收总指挥部,由刘广龙主任任总指挥,罗燕、钱爱孔、花二嫂任副总指挥。罗燕心领神会地拍手说道:这回你亲自挂帅,表明我们有信心领导好抗涝秋收。刘广龙说:我就不信我指挥不了生产。离了他们,黑山堡人民就不吃饭了?立刻广播。
赵蓓蓓打开会议室一角桌上放的扩大器,吹了吹麦克风,就开始广播了。
刘广龙站在窗前,听见大喇叭声在高空响起来,院前大雨中静坐的人群晃动着。刘广龙微微冷笑了一下,指示道:反复广播。他现在能够直接从那些晃动的草帽中觉出这个阵营的动向,就好像看到一张很大面孔的表情一样。这张很大的面孔也可能皱了一下眉,也可能眨了一下眼睛,也可能转了一下眼珠,也可能要发疯,也可能要退却。他现在是和一只趴在大地上的很大的野兽相斗。
两项决议一遍又一遍广播着,他看出这片草帽的每一缕晃动。晃来晃去,似乎更顽固不化地摆在那里。
他知道钱爱孔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也知道罗燕、花二嫂、赵蓓蓓神色紧张地看着他。他问:这次西山东山上有谁下来?赵明山下来没有?钱爱孔回答:东山西山都有人下来,东山上那个高大善好像是领头的,西山上没有赵明山,我要求他们派代表的时候,西山上是几个无名之辈出的头。
刘广龙眼睛看着窗外,伸手往旁边指了指,说道:广播第三个决议,黑山堡革命委员会常委会紧急决议,任命赵明山为抗涝秋收总指挥部第一副总指挥。钱爱孔说:还没有和赵明山打招呼呢。刘广龙说:不用打招呼,就这样播,搞乱他们的阵营。罗燕兴奋得一挥手,说:对。
赵蓓蓓又开始广播第三个决议,大喇叭的声音在空中响开了。
刘广龙冷眼看着大雨中静坐的人群,草帽像风中的庄稼一样起伏晃动着,看到草帽下露出一张张疑惑不解的面孔,大概在仰视高处的广播大喇叭。刘广龙又用手向旁一指,说道:三项决议反复广播。他知道,人心是最硬的,也是最软的,只要你接二连三地对它施加压力,终有它承受不了的时候,现在绝不能退缩,绝不能手松,要刀刀见血。
过了一会儿,他又下令道:广播第四项决议。赵蓓蓓拿笔记录着。他说道:黑山堡革命委员会常委会紧急决议,为着防止山洪暴发,做好抢险准备,武装民兵一营二营三营全体官兵立即在大队革委会大院前紧急集合。他强调:反复播送。
大喇叭又在头顶高空哇哇响开了,看到那一片草帽此起彼伏地乱动开了。
第四项决议广播了几遍以后,刘广龙命令四项决议连在一起反复广播。
接着,在他的指示下,小号兵又对着麦克风吹起了金喇叭。刘广龙等人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军号声通过扩音器扩大到高空,响彻黑山堡。
过了一会儿,大院门外雨中静坐的队伍乱了起来。听见民兵的口令声、吹哨声与队伍在雨中跑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四面八方而来。戴草帽静坐的人群黑压压站了起来,人群涌动着。视线之外,听见相互拥挤争吵的声音,一队队民兵显然和这一片请愿的人群搅到了一起。民兵们大概是要集中到院门口来,请愿的人群则在向他们大声说明着情况。
刘广龙隔着大院门可以看见一片激动的面孔,这些面孔朝向四面八方。刘广龙也便想象到了四面八方的拥挤和混乱。于是乎,他看着窗外,手向旁边一指,下命令道:广播第五项决议,黑山堡革命委员会常委会紧急决议,全体大小队干部,全体武装民兵立刻在大队革委会门口集合,召开抗涝秋收誓师大会,请有关人员立刻整队入场,无关人员迅速撤离现场。
院门口更乱了。
刘广龙像盯着一群羊的猛虎一样,打量着人群。他的这一系列决议使得所有请愿的大小队干部处在了两难境地:他们要坚决静坐,就不能离开这里;而留在这里,就等于接受常委会指挥,参加抗涝秋收誓师大会。古代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在携抗灾以令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