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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昨天晚上,他在她面前更衣,那女孩走过来,用指尖轻轻触及他的肉体。她不像王安老婆那样把手掌和身体附着到他身上。只消看一看,闻一闻,轻轻一触就够了。她在王安面前更衣,毫无扭捏之态,在青色的灯光下王安看到除了两个微微隆起的乳房,她身上再没有什么阻止她跑得快,就如西域进贡给皇帝的猎豹。她骨骼纤细,四肢纤长,好像可以和羚羊赛跑。
女孩说,她爱王安,如果得不到王安的爱,她一辈子也不会把手串交出来,哪怕王安的老婆死在狱中,哪怕王安因此被处宫刑,也得不到她的同情。王安也准备爱她,可是不知怎么爱才好。如果她再大几岁,或者在市井里住过几年,那么一切都简单了,现在要他去爱简直是岂有此理。
女孩说,以前她住在终南山中,一年也见不到几个人,在山林里她感到需要爱,才搬到长安城里来。这个哑谜叫王安无从捉摸起,人住在深山无人的地方,也会知道爱吗?她在深山中体会到的爱,也不知有多么怪诞。王安想不出头绪,就把她叫起来问。
“甥女儿,你在深山里见过飞鸟交尾,或者两条青蛇缠在一起?你听见深秋漫山的金铃子叫,心中可有所感?你也许见过一只雄猫寻母猫的气味而去,或者公山羊们在绝壁上抵角?”
女孩听了勃然大怒,说:“舅舅,你真讨厌死了,你简直像舅娘一样骚,如果你再这么胡说,我就跑到深山里去,等你被阉了再回来!”
王安只好让她继续睡觉,他知道她不是个思春昏了头的傻丫头。在胸上点痣,引诱王安去捉,那不过是孩子的恶作剧,她并不喜欢这些。
王安想来想去,觉得脑筋麻木,他闻到屋里森林般的气味,就动了出去走走的念头。于是他走到坊间的绿荫中去,觉得天气很热。等头顶槐花落尽,真正的酷暑就会来临。
星星点点的阳光从树叶间漏下来,照在王安身上,光怪陆离,他渐渐忘去心中的烦恼。走进一片浓绿之中,听见极远处一辆牛车在吱吱地响。坊间的道路不只一条,它们弯弯曲曲地在槐林中汇合又分散。王安遇到一只迷路的小蝴蝶,它在荆棘之中奋力扑动翅膀要飞出去。他想到皇帝也是这么奋力地要寻回手串,寻求一条通向月夜下横陈的玉体之路。这些路曲曲弯弯,居然在这里汇合,其中的机缘真不可解。
王安在心中拿蝴蝶打个赌赛:如果它飞出草丛,那么皇上的手串也能寻回来。所以当蝴蝶的白翅膀在刀丛剑树中挂得粉碎,它那小小的身子和伤残的翅膀一起坠落时,他几乎伤心地叫进来。就在这时那个女孩来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说:
“舅舅,出来散步也不叫上我!一起走走吧。”
王安把蝴蝶的悲哀忘掉,和她一起到更深的绿荫中去。他把她的小手握在手中,感受到一股冷意从手中透入。就想起初见她时,这个女孩在槐树下捡槐蚕的情景。女孩把绿色的活槐蚕揣在怀里,那种冰凉蠕动的感觉是多么奇妙啊!她身上有一种青苔的气味,王安想到女孩在一池绿水中洗衣服,洗出的衣服又柔软又舒适。他们在绿荫中走了很久。王安很放松,很愉快,他感觉她贴体的触觉、嗅觉和遥远的听觉、视觉逐渐分开。她在很近的地方,女孩在很远的地方。当冰凉蠕动的感觉深入内心的时候,王安知道自己在爱了。
他们回家以后,王安脱去冷湿的衣服。女孩伸出舌尖,尝一尝他胸前的汗味儿。她叫王安是“舅舅情人”。后来这位“舅舅情人”和她在椭圆形的大浴桶里对坐,桶里盛着清凉的水。
王安看到女孩在一片绿荫之中。他终于伸出一根粗大的手指,按在她胸骨上,不带一点肉欲地说,他爱她,他对她充满了绿色的爱。女孩听见这句话,就从浴桶里跳出去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那串骨珠从密室的天窗飞进来,摔在皇帝的脑袋上。皇帝得回了手串很高兴,就不计较这种交回手串的方式是多么不礼貌。他命令禁卫军把公差的家眷放了,还给每人五两银子压惊钱。王安的老婆回家时天色还没大亮,王安怕她会和他大闹一场,谁知她没有。洗去坐牢时积下的泥垢和汗臭,穿上长裙,她和他做房中的游戏。休息时她说,抓人和撒泼都是坏毛病,她已经决心改了。在黑牢她还看透了一点,就是白天也可以当成黑夜来过。对于她这种达观的态度,王安当然表示欢迎。
王安的老婆说,她根本不相信能活着回到王安身边,因为她知道这件事是小青(就是那女孩的名字)干的。她知道那女孩会飞檐走壁,偶尔也偷东西。所以当禁卫军把她抓走时,她把王安和小青的祖宗八代都骂遍了。不过骂人不能解决问题。她坐在牢里腐烂潮湿的稻草上,深悔以前没在王安耳边提到她有一位野猫似的小女友,于是她又想通吃醋也是个坏毛病,她也决心要改。
这些都不足以难倒王安,她深知自己的丈夫是全世界日子机警的公差,尤其是对付女贼时。即便他找不到那女子,她也会自己找上门去。真正困难的是叫她承认自己是贼,而且要她交出赃物。她无法想像王安怎么看透谜底。案发前,有一天傍晚,她和小青在房里聊天时,她说完和自己是水,王安是舟的比喻,就说这是爱的真谛。
那女孩说,她体会到的爱和她很不同。从前她在终南山下,有一回到山里去,时值仲夏,闷热而无雨,她走到一个山谷里,头上的树叶就如阴天一样严丝合缝,身边是高与人齐的绿草,树干和岩石上长满青苔。在一片绿荫中她走过一个水塘,浅绿色的浮萍遮满了水面,几乎看不到黑色的水面。
女孩说,山谷里的空气也绝不流动,好像绿色的油,令人窒息,在一片浓绿之中,她看到一点白色,那是一具雪白的骸骨端坐在深草之中。那时她大受震撼,在一片寂静中抚摸自己的肢体,只觉得滑润而冰凉,于是她体会到最纯粹的恐怖,就如王安的老婆被铁链锁住脖子时。然后她又感到爱从恐惧中生化出来,就如绿草中的骸骨一样雪白,像秋后的白桦树干,又滑又凉。
王安的老婆对她的体会绝不赞同,她在遇到王安之前,脖子上从未挂过锁链,所以当王安锁住她时,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占有,那种屈辱与顺从的感觉,怎能用深草中的骸骨比拟,就笑那女孩说:“你去试试,看世上能不能找到一位情郎,给你这种绿色的爱!”
于是产生了一场口角,那女孩在盛怒中顿足而去。
王安的老婆深知小青一定要王安身上打主意,她却不知她还能把自己搞到牢里去。说完这些话,她就玩王安的胡须,说他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大丈夫,连皇帝也不能与之比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