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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你也想过?”因梦问。
“每天我都一定要去想,而且要把每个细节都想得根详细透彻。”姜断弦说:“我时常
都在想,如果有人想趁我在洗澡的时候来杀我,会用什么法子?”
他说:“在水里下毒就是种很好的法子,趁我不在的时候先在水里下毒,等我一进木
桶,毒性就由我的毛孔中渗入,不知不觉间就要了我的命。”他间因梦:“称说这法子好不
好?”
“不好。”
“不好?哪一点不好?”
“你是姜断弦,不是笨蛋,如果你在每次洗澡之前,没有先检查一下水里是否有毒,现
在你恐怕早已烂死在澡盆里。”
因梦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早就想过,像这一类的法子,对你根本就没有用。”
姜断弦立刻间她:“你认为要什么样的法子才有用?”
因梦笑了笑,就算是回答。
姜断弦也没有希望她会回答,很快就接着说:“如果有一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站在我
面前脱光衣服,吸引住我的注意,又在我身后埋伏了两、三位一流的杀手,用最犀利的武器
刺杀。”他说:“这时候我赤身露体,手无寸铁,眼睛里看着的又是个活色生香,连太监都
忍不住要多看两眼的美人。”
姜断弦盯着因梦的眼。
“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挡住他们致命的一击。”他又间因梦:“你说这法子对我有
没有用?”
“有用,当然有用。”因梦淡淡的说:“只不过我也不会用。”
“为什么?”
“因为这里的地方不对。”
这个窄小木屋,只有一扇小门,四面都没有窗子,除了这个很大风吕之外,剩下的空间
很有限,既不可能被人袭入,也不可能有人埋伏。
因梦说:“我不用这种法子,因为它根本就行不通。”
姜断弦叹了口气:“那么我也想不通了,你用的究竟是什么法子?”
因梦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了。
回答姜断弦这个问题的是“卜”的一声响,已经有六柄长矛穿墙而入。
从左面的墙外刺入三柄,从右面的墙外刺入三柄,六柄长矛刺穿木壁,只发出“卜”的
一声响,可见他们是在同一刹那间刺进来的。
几乎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又是紧接着的“卜、卜”两声响。
这种情况就不难想象得到了。中,把身于凌空从左向右一转,右手的刀,已从上到下切
入了左边的木壁,切入了长矛刺穿木壁处。
刀锋划过木壁,木屋外立刻响起三声惨呼,三声宛如一声。
姜断弦侧身悬剑,以右脚蹬左壁,横飞向右,长刀切入右壁长矛刺入处。
刀锋划过,屋外的惨呼声,立刻就和刚才的惨呼声,混合成一声了。
他的刀快,惨呼声长,所以六声才会混为一声,惨呼未绝,水帘己落,他的人也已坐回
本桶。
木桶中仍有水。
长矛虽然将这个木桶刺穿六个洞,可是长矛的杆仍然嵌在洞里,就好像六个塞子一样,
塞住了木桶上的六个洞,不许水往外流。
因梦也好像被塞子塞住了,呼吸和血液都已经被塞子塞住了,人也动不得。
姜断弦的样子看起来又好像很舒服了。
这个仿造“风吕”的格式做成的木桶,体积非常大,容量也极大。虽然溅出了一些水,
也露出了一些水,桶中的水还是够满的,也够热。
姜断弦眯着眼,仿佛又将睡着。
他知道他这次再睁开眼睛来的时候,绝不会再看见有人站在他面前了。
池只听见因梦说:“我知道江湖中以前有个非常有名的名女人,连洗澡的时候都带着武
器。”
——从左墙刺入的长矛,由木桶的左边刺进去,从右墙刺入的长矛,从木桶的右边刺进
去,第一声“卜,六柄长矛已分别从左右两边将木桶对穿,坐在木桶里洗澡的人,哪里还有
命?
第二声“卜”,当然就是长矛刺入这个人身体时所发出来的了。
情况本来应该是这样子的,姜断弦本来应该已经在这一刹那间被刺杀在木桶里。
可是情况却又偏偏不是这样子的。
长矛从墙外刺入,将要刺穿木桶时,姜断弦的刀已在乎。
他反手抽刀。
刀锋向外,在木桶中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态,旋身一转。
水花飞溅,矛头俱断,断落在水中。
第二声“卜”,就是他挥刀斩断矛头时发出来的声音,一刀削断六柄长矛,居然也只有
“卜”的一声响。
好快的一刀。
水花飞溅,姜断弦的人也从木桶中跃起,在珠帘般的水花
姜断弦又听见自己说:“我知道她,她的名字叫作风四娘。”
“听说她是萧十一郎的情妇。”因梦故意用一种酸酸的声音问:“你呢?你跟她有什么
关系?”
“我怎么会跟她有关系?”
“因为你也跟她一样,连洗澡的时候都带着你的刀。”
姜断弦并没有要杀因梦的意思,事实上,他已经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女人了。
痴心的女人,不但通常都能让男人尊敬,所以这次事件就此结束,只不过留下了六柄被
砍断的长矛,和十二只断落在木屋外,紧握着长矛的柄,被姜断弦一刀砍断的手。
(九)
这时候其实已经是三月十五的凌晨了。距离丁宁的死,已经非常接近。
这时候伴伴也仍在与鬼为伴。
所有的事看起来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标题
古龙《风铃中的刀声》
第六章 行刑日
(一)
三月十五,凌晨。
凌晨时,韦好客已经穿上他的官服,来到了刑部大牢后的这个阴暗小院。
他的官服也是订制的,上好的丝绸,合身的剪裁,精美的缝工,无论任何地方都绝没有
一点差错。
错的只不过是他这个人而已。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认为他错了。班沙克、酒、女人,往事的欢乐,地狱般的地牢,慕容
秋水、死、丁宁。
新愁旧欢,恩怨交缠,缠成了一面网,他已在网中,提着这网的人也是他。
他一夜无法成眠。
自己提着网的网中人,怎么能挣得脱这面网?
小院阴暗如昔,韦好客也依旧坐在他那张颜色己旧得变成深褐色的竹椅上。
他在等姜断弦,他知道姜断弦一定很早就会来的,来看丁宁,看丁宁是不是已经能够站
得起来。
——丁宁的人不能动,姜断弦的刀就不动。
韦好客并不担心这一点,对于这件事他已经有了很好的安排。
他安排的事永远是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这一次的安排更是精彩绝伦,简直精彩得让
人无法想象。
最妙的一点是,等到别人想通其中的奥妙时,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任何人都无法补救。
想到这一点,韦好客笑得就好像是条刚抓住兔子的狐狸。
刑部的执事,名额通常保持在八个人和十二个人之间,每一位执事都是经过多年训练法
定的刽子手,他们的刀法当然没有姜断弦那么精纯曼妙,可是杀起人来却一样干净俐落。如
果姜断弦不肯动手,他们也一样可以把丁宁的头颅砍下来。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是每个人都想得到的。令人想不到的是——
慕容秋水这次为什么一定要选姜断弦来执行,而且还不借答应姜断弦各种相当苛刻的条
件。
这其中当然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无疑是个极大的秘密,除了慕容秋水和韦好客之外,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等到别人发现这个秘密时,不但来不及补救,连后梅都来不及了。
姜断弦来得果然很早。
他走入刑部大牢后的小巷时,看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看见诸葛大夫被两个人搀扶着,从大牢后院的边门走出来。
破晓时分,积雪初溶,冷风如刀。
诸葛大夫脸上却冒着汗,而且在不停的喘着气,就好像刚刚做过一种最激烈的运动一
样,看起来已经累得半死。
姜断弦已经想到他是被慕容秋水请到这里来医治丁宁的,所以就让开路让他们先走。
诸葛大夫当然也看见他了,脸上忽然露出神很奇怪的表情,好像要告诉姜断弦一件事,
却又没有说出来,好像要呼喊挣扎,却又忽然很快的走了。
直到很久之后,姜断弦才知道他要说的什么话,要做的什么事。
(二)
一张连油漆都没有涂的小桌上,摆着一碟半肥瘦的白切羊肉,一碟羊脸子,一碟葱,一
碟酱,一大盘子火烧,一大锅热呼呼的羊杂汤,另外再加上两大壶刚摆在灶灰里温过的上好
高粱。
这几样东西都是姜断弦每天早上都想吃的,样样俱全,一样不少。
韦好客带着最殷勤的微笑招呼姜断弦。
“这是我特地为你准备的,而且特地从西四胡同马回回的羊肉床子上切来的。”他说:
“我知道你今天还没有吃过早点。”
姜断弦看着面前这个身材虽然畸小,其他部份却全部十分优雅的人,忽然觉得对这个人
很佩服。
一个天生有缺陷的人能做到这一点,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早就知道你不但是刑部六司官员中仪表服装最出众的一位,你在刑部里权力之大,
也是别人很难想象得到的。”
姜断弦看着韦好客。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对我知道得这么清楚。”姜断弦说:“你不但知道我
早上喜欢吃什么,而且连我今天早上有没有吃过早点廊都知道。”
韦好客用一种非常优雅的姿势提起酒壶,为姜断弦斟酒。
“姜先生,你应该知道我对你仰慕已久,而且朋友们都知道我是个好客的人。”韦好客
说:“像姜先生这洋的贵客临门,我当然要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对姜先生的生活起居,
当然多少都要了解一点。”
这句话说的也让人不得不佩服,轻描淡写的就把他那些刺探别人隐私的行动都盖过去
了。
可是只要想到这位好客的韦好客先生招待贵客们用的是什么方法,无论任何人都会忍不
住要从嘴里冒出一股凉气来。
“韦先生,我也久仰你的好客之名,只可惜我今天不是来做客人的。”姜断弦淡淡的
说:“我今天是来杀人的,”
“你要杀的人,我也替你准备好了。”
“我知道。”姜断弦说:“刚才我看到了诸葛仙,”
“哦?”
“他看起来好像累得要命的样子,好像已经累得随时都可能昏死过去。”姜断弦说:
“我是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奇怪。”
“为什么?”
“因为我看见丁宁的时候,他的人和一个死尸已经没有太大的分别了。”姜断弦说:
“要让这么样的一个死尸站起来走路走到法场,当然是件非常累人的事,不但要有技巧,而
且要有体力。”
诸葛大夫善于医人,却不善医己,总是劝人节制,自己却很放纵。
所以他的体力一向很不好。
我也知道诸葛大夫这一次一定累惨了。”韦好客在叹息:“这几天他非但吃不好睡不
好,连他最喜欢的一件事都戒绝:了。”
韦好客好像还生怕姜断弦不知道诸葛大夫最喜欢的是什么事,所以又强调:“这几天他
非但没有碰过女人,连看都没有“看过一个,因为他决心要做一件从来都没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