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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才碰到他衣领,靳如铁忽然惊醒,厉声喝道:“住手!”毫不犹豫把聂熙隔开。这一下用力极大,只推得聂熙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聂熙一愣,微笑道:“靳兄又不是闺中女子,为何如此别扭?”
靳如铁迷迷糊糊道:“不成。”口气十分峻厉。
聂熙心下疑惑,觉得他堂堂男子,这么怕人脱去衣衫,当真别扭古怪之极,当下笑了笑:“不肯也罢。”
只是现在靳如铁病成这样,自然不能胡来,聂熙无计可施,用带水的树叶轻轻敷过他的脸。听到他轻轻叹口气,似乎略微好过一点,聂熙也觉得松口气,于是把他抱到马上,说:“靳兄,你好歹醒醒,指一下方向,我来驾马就是。咱们得下山去找大夫。”此举甚是凶险,但聂熙怕靳如铁活活发烧而死,也只好硬着头皮冒险一试了。
靳如铁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双人一骑,缓缓走出林间。聂熙觉得一侧脸上不断碰到细碎的树枝,另一侧却有清风拂面,料是走在紧峭的山路上,只怕一边是山壁,另一边就是高坡悬崖了。他不敢放马,用一根树枝慢慢一路摸索,两人一骑小心翼翼贴着山壁行走。
这一路,靳如铁固然是昏昏沉沉,聂熙又是盲人不能视路,走得十分缓慢,却还是凶险绝伦。聂熙看不见,又怕靳如铁烧得晕迷过去不能指路,便一路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闲聊。
靳如铁身子无力,时晕时醒,只能偶然扯一下缰绳,调整马行方向。他整个人几度软绵绵靠向马脖子,却被聂熙掰了过来,说:“仔细摔下去,你病得坐不稳,靠着我就好。”如此反复几次,他病得没力气推拒,只好靠在聂熙怀中。听聂熙轻缓地和他说些闲话,半天才淡淡回答一句。聂熙这辈子尔虞我诈看得多了,却很少与人这样毫无意义地淡淡聊天,这一程山路虽走得凶险,心里却有种异样的亲近之感。
“靳兄,你马术不错,是不是从小就学过?”
“……”靳如铁没有回答。
“我以前眼睛没瞎的时候,也惯能驭马。不过我哥哥后来比我更厉害,他很聪明,甚么都做得很好,样样比我能干,可惜……早晚不是他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他。”聂熙平静地说着,忽然叹了口气。
靳如铁的身子微颤一下,依然没有开口。
聂熙觉得他身子潮热,似乎出了一身的汗,便笑了笑:“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怕,怎么就想着杀自己哥哥……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命中注定吧。”
靳如铁似乎想说甚么,身子一阵抽搐,猛然咳了起来,这次发作十分激烈,就像心肺都被撕裂似的,空气中带着轻微的铁锈味。聂熙连忙拍他背脊,两人默默又走一阵。聂熙觉得靳如铁的鼻息淡淡的,只怕他又昏过去了,便试着问一句:“靳兄?”
……
“嗯。”靳如铁半响应了一声。
聂熙松口气,便笑了笑:“靳兄,其实之前我说要和你结拜,那是故意的……”
靳如铁的口气倒是很平静:“我知道。”
聂熙低声说:“可你一定不知道,我现在,真的觉得……”不必故意粉饰的时候,他很少这么直截了当说出心事,略为尴尬,忽然一笑:“今夜醒来,我发觉你又把衣服为我盖回来了……那时候……好想你就是我哥哥。”
靳如铁的声音有些发抖,缓缓道:“这样……咳……你就叫我哥哥罢……”他似乎也被聂熙的话打动了某种情绪,胸膛沉重而激烈地起伏着,每个字都说得格外吃力。
聂熙摇摇头:“不……我哥哥不是这样的,早晚我和他要死一个……所以我叫你靳兄。”
靳如铁没有回答,头沉重地靠在聂熙的肩头。聂熙只能听到他缓慢艰难的呼吸声,忽然就觉得一阵迷茫,某种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
如果真有靳如铁这样的哥哥,这一生,或者会很幸福罢?
他心绪稍乱,忽然发觉不对,身子有些后仰,那马儿一路走的,似乎都是上坡路?这样下去,倒是甚么时候才能下山给靳如铁治病?一思及此,顿时有些着急了。轻轻摇一下怀中的靳如铁,才发现他早就晕了过去,身子烫热得厉害。
聂熙正自忧急之时,隐约听到远处隐约笑语,似乎远远过来了一群人。聂熙大喜,连忙大声叫道:“来人啊,帮忙啊……”
远处一人惊道:“好象有人在求救?”这声音甚是爽朗,聂熙依稀觉得耳熟,只是急切间想不起是谁。就听马铃之声清脆了一路,蹄声杂沓,迅雷般奔来。他长于兵马事,一下子听出来的骑士共有五人,最后一个马步甚轻,看来共有四男一女。
那群人来得好快,转眼就到了聂熙面前,齐刷刷下马。为首一人吃了一惊,忽然笑道:“原来是吴王,你把我脑袋都差点敲破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哼哼那个哈哈。”
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叱道:“原来就是你打破了我大师兄的头!”就听风声紧急,那女子一马鞭抽了过来。
聂熙怕她伤到靳如铁,听准风声,急速弹指。他虽只恢复一成内力,远胜寻常武林高手,那女子只觉一股大力涌来,虎口一热,拿捏不定,马鞭直飞云霄。那女子大惊,一扁嘴哭了起来:“大师兄,他欺负我!”
那大师兄连忙劝慰,哼哼道:“吴王,你欺负我就算了,一定不要欺负我师妹,我师妹只能让我欺负,别人不得随便欺负……啊哟……”一声惨叫,原来他被那女子锤了一记出气。
这下聂熙也听出来这人是谁了——前些日子那个来自杨柳原的报信书生,柳萧。
这人一路疾驰,下马时落脚轻捷彪猛,分明武功极高,哪里是什么呆子书生。聂熙便淡淡一笑:“原来柳先生也是高手,倒是瞒过我了。”
柳萧摸摸鼻子,嘿嘿一笑:“难道吴王不知道,大凡绝顶高手,都要大隐隐于市么?哪里是轻易暴露原形的。”
聂熙点点头,一拱手道:“原来如此,受教了。当日聂熙无礼之处,之后再行赔罪,只是我同伴在发高烧,还请柳大侠不计前嫌,出手相助!”
柳萧双目一转,看到聂熙怀中的靳如铁,见他虽然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着实容色绝伦,便是这样昏迷不醒的样子,也瞧着大感惊心动魄。他惊得一瞪眼,过一会回过神来,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好一个绝色人物……吴王,莫非你把他打昏了要抢亲?贪恋男色绝非好事……看你仪表堂堂,想不到也是我辈……呃……好色之徒。”
聂熙一愣,皱眉道:“胡说八道。”可现在靳如铁病得不省人事,不由得他不低头,沉声道:“柳大侠,救人要紧——”
柳萧本来对着靳如铁有点发呆,只觉这人委实好看得很,竟有耀眼生辉之感,聂熙说甚么他竟然没有听见。靳如铁睫毛甚长,眼梢微微上挑,应该是一双丹凤眼的样子,似乎藏着很多心事不能言传。柳萧看了,忍不住想:这人要是睁开眼睛,该不知如何动人呢?
正在发呆,聂熙又问一声:“柳大侠?”那女子见柳萧色迷迷地出神,甚是吃味,一时火大,索性在他脚上狠狠踩了一下:“大师兄!”
柳萧“啊”地一声跳了起来,回过神,连忙一叠声地说:“对啊对啊,赶紧下山抓药!”
靳如铁一直靠在聂熙怀中,刚才倒不觉得,聂熙一动作,柳萧忽然看到靳如铁胸前衣衫上带着大片的殷红,斑斑驳驳十分刺眼,不禁一愣:“吴王,你的同伴不止发高烧啊,他前襟好多血,颜色紫黑,倒像是内伤吐血的样子。也罢,我先弄颗大罗丹给他吊住性命再说。”
聂熙吃了一惊,喃喃道:“是吗?”心里急速转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却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柳萧还在不住抱怨:“脉象实在不好,这内伤凶险得紧,只怕五脏六腑都十分不妥,有命活到现在都算他厉害了,怎么还到处乱跑。你看不见,难道你同伴自己也没和你说么?”
聂熙闻言,心下又是一凛。难道是那个人吗?怎么可能……
他一摇头,摔去那个诡异的念头,接过柳萧的丹药,小心翼翼喂入靳如铁口中。靳如铁一直昏迷,毫无反应。聂熙叹口气,越发将他紧紧护在怀中。
不会的不会的,这是靳如铁,一个穷困侍卫而已……沉默寡言,心思温柔细腻的靳如铁,很木呐又很有趣的靳如铁,他的靳兄。
不要胡思乱想……
聂熙带着靳如铁,跟随柳萧到山下一个庄院住下。聂熙虽看不到庄院模样,一路走进去甚远,地势平坦,料得这庄院定然气势恢弘。风一过,他闻到淡淡的水气,似乎附近靠近江河,心下暗想:背山临水,进可攻退可守,这是虎踞龙盘之气,看来这庄主胸襟不小。
家丁都叫柳萧“柳大爷”,似乎他也不是庄主,但一进去就大刺刺指挥如意,俨然比主人还威风。聂熙见他张罗着又是配药又是烧水,心里虽很多疑惑,一时不便开口。那庄主却一直不曾现身。
柳萧折腾半天,吩咐家丁把烧好的一大桶水抬到房中。聂熙奇道:“这是为何?”
柳萧对他翻了个白眼,猛然想起聂熙看不见的,便说:“还能干啥?给他擦洗一下啊,这样可以降温,免得烧坏了。”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看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靳如铁。
由于高烧的缘故,聂熙把他的衣襟松开了一些透气,便漏出一截月白色的肌肤。他双颊潮红,嘴唇有些发白,倨傲地紧闭着,有几绺散乱的乌发粘在汗涔涔的额头。
这人的样子实在动人心魄,柳萧自以为不好男色,也忍不住多看了一会,暗自心惊肉跳,小心翼翼吞了一下口水。不料还是发出咕噜一声,柳萧吓一跳,赶紧咳嗽掩饰,好在聂熙神色平静,似乎并未觉察刚才他的失态。
见聂熙呆呆地站着,柳萧摇了摇头:“算了,你一定没照顾过病人,还是我来吧。”这话一说,自己都有些冒汗。不知道这人要是醒来对自己笑一笑,他柳萧是不是禁受得起呢?
聂熙吓了一跳,连忙说:“不用,你们都出去,我来帮他就好。”虽然几乎不可能,心下还是有些担心真是那人……以那人孤高阴鸷的性情,怎么可能让柳萧为他擦身?
柳萧一脸遗憾地被聂熙赶了出去。聂熙怕他好色偷看,赶紧关上门,迟疑一下,对靳如铁轻声道:“靳兄?”靳如铁自然不会回答。聂熙想起刚才柳萧那些话,不禁踌躇了一会。
靳如铁生得很俊美吗?带着很重的内伤?
他心里拼命想说服自己。伤筋动骨一百天,聂暻骨折后好不了那么快的,看来不是他……习武之人,受伤也是寻常事情,哪有那么凑巧就是聂暻来了。何况聂暻贵为天子,怎么可能为了追踪他到处乱跑?
二弟……总有一天,我要你心甘情愿……
聂熙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重了,只是不敢证实。他沉吟良久,颤抖的手轻轻抚向靳如铁的胸膛。
不料先碰到他胸前一处细小突起,聂熙的手犹如触电一般烫了一下,知道那是甚么地方,想着柳萧对着靳如铁那些色迷迷的反应,自己心里顿时也有了异样之感,一下子就涨红了脸,指尖迟疑不前。
他定定神,暗骂自己一句:“千军万马都不怕,还怕了这个?”一横心继续摸索。
触手处甚是光洁,聂熙小心翼翼把手指滑落到胸肋处,顿时一震。
——那里有一处明显的断骨增生痕迹,分明是用什么神妙药物强行快速接合的,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骨骼愈合得有些扭曲,留下一个疤痕。显然,受伤的人为了尽快愈合,经历了很大的苦楚。这么重、这么明显的伤势……怪不得,靳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