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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雪儿微笑道:“你倒是明理。”
“看郭姑娘身手,莫非风婆婆徒弟?”
郭雪儿唇畔带笑,双眸却冷冷盯住白云飞:“阁下眼明心明,只可惜……”
白云飞困惑道:“可惜什么?”
“阁下在李福生手下,岂不可惜?”转脸看陈庄主:“陈庄主以为如何?”
陈庄主微笑打量白云飞:“这位莫非白总捕头?”
“在下白云飞,您是……”
“在下陈家庄……”
“陈庄主?”
“是。”陈庄主道:“白总捕头年轻有为,那大盗仇良横行广平府十余载,无人奈何得了他,白总捕头才上任两个月,便将仇良逮捕归案,可见白总捕头智勇过人,只可惜总捕头为李福生所用,未免可惜!”
白云飞讶道:“如何说?陈庄主似乎将李大人恨之入骨?”
陈庄主怒火进射,恨道:“李福生该杀!”
“听说陈庄主花五千两银子买大人的项上人头?”
“不错!”
远处传便鼓,郭雪儿一怔,朝陈庄主拱手道:“陈庄主不妨陪白总捕头聊聊,郭雪儿有事,不奉陪了。”
“郭姑娘稍待。”白云飞凝脸严容道:“仇良即将问斩,刑场之上,请郭姑娘别再为难在下。”
“仇良乃杀母仇人,郭雪儿立誓手刃此人!”说罢冷笑而去。
白云飞凝望郭雪儿背影,无奈一叹:“这位郭姑娘,真是个奇女子。”
陈庄主微笑道:“白总捕头也是奇材,只是为李福生所用……”不住摇头:“真是可惜。”
白云飞困惑道:“如此说来,不但郭姑娘对李大人有深怨,陈庄主亦对大人十分不满,这是为什么?”
“白总捕头想知道因缘,陈某说与你听。有一年直隶一带闹饥荒,李福生的父母先后饿死,李福生只有十四岁,只好沿门求乞,后来晕倒在郭大户家门口,郭家主人命人扶他入内,喂以小米粥,李福生从此在郭家长住,郭家把他当自己儿子款待,让他跟着郭少爷一起读书,后来二人相偕赴考,有了功名,都做了地方父母官,郭少爷在温县,李福生在永年县。”
“我明白了。”白云飞若有所悟:“陈庄主说的郭少爷,莫非就是郭姑娘的父亲?”
“不错,郭少爷叫郭文通,是郭姑娘的父亲。”
“如此说来,郭家对李大人的恩惠,真是天高地厚。”
“正是天高地厚!我家姐姐嫁与李家后,郭李两家可谓通家至好,后来李福生娶了二房崔氏,那崔氏生了儿子,不久郭文通生下一女,便与李家结成儿女亲家。”
“结亲应是好事,莫非后来郭家有变?”
陈庄主凝重道:“温县有位王秀才告一位白员外,侵占他家土地。郭文通秉公处理,将土地判归王秀才,引起白员外不满,白员外有个亲戚当京官,于是一状告到京里,说那王秀才乃叛贼洪富之后,洪富曾聚众拥兵,对付地方官府,朝廷知道了,派兵围剿,洪富全族俱遭杀戳,唯独王秀才改名换姓,逃到温县落户……郭文通身为地方父母官,不仅毫不知情,此案竟又偏坦王秀才,显见有负朝廷,于是以‘办案不力,居心叵测’的罪名,革去官职,并发配边疆。”
“此时此刻,李大人应施予援手,或照应他家妻小才是。”
“哼!那李福生不但未施予缓手,亦未照应他家妻小,不惟如此,李福生在崔氏怂恿下,自行毁了儿女婚约,后来郭文通夫人遭强盗仇良杀死,郭夫人临终嘱咐郭雪儿前往李家投亲。谁想郭雪儿长途跋涉,半途又遇风雪,到了李家已奄奄一息,李家不但未接纳她,甚至连讽带刺,将她逐出,白总捕头试想,李福生这等禽畜,该不该杀?”
“这……”
“李福生忘恩负义,陈某姐姐哭伤了眼睛,至今全瞎,陈某几次找来郎中,想为姐姐治眼,姐姐说,人世间有李福生那种忘恩负义之徒,她恨不得双耳也聋,如此又聋又盲,倒落个耳根眼目清净,陈某想李福生若不死,姐姐必然拒绝就医,横竖那种忘恩负义之徒,留在人间徒增祸害。”
“事情原来如此。”
“事情本就如此。”陈庄主道:“你说,李福生此人,该不该杀?”
白云飞默默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个巡夜的更夫,一手梆子一手锣,沿路敲打,沿路喊叫:“各位街坊邻居,小心火烛!谨慎门户哪!”
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更夫闪躲不及,险些被撞倒,只听马儿嘶叫两声,马车剧烈颠簸,瞬间止住。更夫惊魂甫定,这才辨出,车上驭马的,正是李知府的护院王松。
王松恼恨更夫阻他去路,便喝斥道:“什么人?”
更夫相应不理。适才他受了惊,手中梆子不觉滑下去,他捡起梆子,用力敲了敲,嘴里喊道:“各位街坊邻居,小心火烛,谨慎门户哪!”
“原来是巡更的!”王松咬牙切齿骂道:“你是聋了?还是瞎了?你大爷驭马经过,你竟不知闪避!”一跳下车,说:“看你大爷教训你!”
那更夫瞥王松一眼,冷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知府的护院,倒是狗仗人势!”
“你……”王松一掌就掴过去,被更夫闪过,王松怒道:“你是谁?”
“当年李知府在永年县任上,我在他府上管事,你这护院还不知在哪儿呢?想不到一旦升了高官,连奴才也鸡犬升天了。”
“你……”王松恼极,“我堂堂一个护院,你竟骂我奴才!你讨打!”
立刻一推更夫,紧接双掌击出,只是这一刻,他意外发现一抹雪白身影横在他眼前,推出的双掌被对方双手抵住,王松细看,不觉一惊,讶道:“你莫非是那位到过府邸的郭雪儿?”
郭雪儿冷笑道:“正是你姑奶奶!堂堂一个广平府邸护院,竟对一个无招架之力的更夫动手,也不嫌惭愧!”
向前一推,王松踉跄一下,突听得车厢有人叫唤:“王兄别闹事,快驾车回去!”
王松心有不甘瞪二人一眼,跨上车,挥动马鞭,马车便辘辘前行。
眼看马车扬长而去,郭雪儿打量更夫,问:“没事吧?”
更夫说:“没事。”
郭雪儿看他中等身材,肤色黝黑,一脸慈眉善目,心中一震,说:“大叔可姓刘?”
更夫一惊,愣愣看定郭雪儿:“姑娘是……”
“大叔若姓刘,想必是刘登财大叔?”
更夫更惊:“姑娘如何知道?”
“大叔。”郭雪儿心底激荡翻腾,急急道:“您仔细看看,看还认不认识我……”
“恕我眼拙,姑娘是——”
“大叔,我是郭雪儿啊——五年前郭雪儿几乎饿死冻死,是大叔送了红糖水和包子到破庙来,郭雪儿今天才有命在,难道大叔真不认识我?”
更夫刘登财揉揉双眼,上下下紧瞅郭雪儿半响,才“啊”了一声:“郭大小姐清丽端庄,神采奕奕,要不是你提醒,我几乎不相信你就是当年破庙那位!”未说完话已不胜唏嘘。
郭雪儿悲喜交集,霎时泪光闪闪,哽咽道:“五年不见,想不到这儿遇见大叔。”
刘登财开心道:“真是老天爷庇佑郭大小姐。”
“一切多亏刘大叔。”注视刘登财,见他手持梆子、锣,又着一身粗衣粗裤,不禁万般困惑:“刘大叔好学识,为何竟做一名更夫?”
“糊口罢了。”刘登财苦笑道:“五年前李家自行毁了婚约,郭大小姐又被拒门外,我气那崔夫人薄情无意,顶撞了崔夫人几句,从此以后就离开了李家……”
刘登财重重叹了一口气:“那李福生权大势大。广平府无人敢要我,书生无用,只好沦为更夫,好歹混一口饭吃。”
郭雪儿忿忿道:“又是那李福生!”
“做个更夫也能糊口。”刘登财僵涩一笑,说:“好歹也是挣钱一途,我已习惯了。”
看他笑容僵涩无奈,郭雪儿心中一酸,黯然道:“是郭雪儿累了大叔。”
刘登财微笑摇头,说:“郭大小姐不必难过……”
“大叔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了,大叔对郭雪儿恩同再造,就叫我雪儿吧!”
“好,就叫你雪儿。”
“雪儿就住前头客栈,客栈有上好女儿红,大叔要不要去喝两盅?”
刘登财摇摇头:“这两日官府要斩大盗仇良,广平府难免龙蛇混杂。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想多转几圈。”
“要斩仇良?”郭雪儿怒火暴射,喃喃道:“没那么便宜,我郭雪儿不会与他干休!”
天色朦胧一片,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你推我挤,已将刑场围集得密密麻麻,远远望去,像成千上万的蚂蚁粘在糯米糕上,看来哧人极了。不惟如此,人潮仍不断涌来,把刑场挤得更加拥塞,每个人虽有些站立不稳,翻身转侧都嫌困难,可是仍精神奕奕,耐心引头而盼。
盼了好半晌,忽闻远处蹄声踢踏,众百姓一阵骚动,只见前头通卫大道尘沙飞扬,群马在朦胧曙色和滚滚黄尘中疾奔而来。
马蹄渐过,这才渐渐看清来人。为首者乃广平府总捕头白云飞,他着一身灰色公服,腰间佩刀,沉稳镇定高踞马上。追随他后头约有四十名捕快,一人一骑,每人或佩刀带剑,或枪斧钺钩叉等。为了处决横行十余载的大盗仇良,不只广平府衙倾巢而出,连近在咫尺的永年县衙也奉命支援。
众捕快随白云飞抵达刑场,立刻展开严密戒备。过了片刻,人群又喧腾起来,原来一乘大轿缓缓而来,众人皆交头接耳。前头开道的高喊:“知府大人到——”
向来只有死犯先至刑场候斩,此刻身为监斩官的知府大人先到,倒令众百姓讶每个人都瞪大眼睛,疑惑凝望。
李福生甫抵刑场,放眼四看,看人密密麻麻,不觉眉心一皱,问道“总捕头何在?”
白云飞匆匆赶来,李福生一指四周,忧心重重道:“云飞,处决大盗非同小可,若有闪失,你我都担待不起。”
围观群中,有一女子,约廿余岁,长相娇美,胭脂粉黛香气袭人,珠翠耳环晶晶亮亮,衣衫也鲜艳夺目,甚是引人侧目。有人发现她,便频频指指点点:“看风仙阁的小艳红!”
“小艳红有什么好看?”其中一人嘀咕道:“今儿个看大盗仇良的戏,一个娘儿什么稀罕。”
“不稀罕?谁说不稀罕?”发现小艳红的不服气道:“你知道小艳红是谁?”
“我管他娘是谁?看她那骚样子,就不是好货!”
“我老实与你说——”声音压低,神秘兮兮:“那小骚货就是仇良的小姘头!”
“什么?”有人尖叫起来。
刑场之内,白云飞快步行至中心,环视众百姓一眼,众百姓不知他要做什么,全都安静睁大眼,凝神以待。
白云飞朗声道:“知府大人有令,第一,为防余党劫囚仇良不作例行游街示众;第二,为防刑场有变,围观百姓,退出三丈之外。”
一阵骚动和叹息后,众捕快奔出,喝令道:“退出去!保持肃静!”
通衢大道那端,车轮滚滚由远而近,二十余骑分列两旁守护。那滚滚而进的正是囚车。囚车之内果然有囚犯,围观的百姓低叫:“仇良来了!”
仇良住过的牢房,空空荡荡,静悄无声,不惟栅栏之中无人,连牢卒都不见了影儿。
王松捧了酒壶和酒盅悄悄潜入牢房。甫一进门,王松探头探脑,里里外外瞧了瞧,这才清清喉咙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