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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原在严慕飞意料中,他没在意,淡淡笑道:“老人家,我是雷飞的朋友……”
公孙胜道:“怎么样?”
严慕飞道:“他告诉我……”
“严老弟!”公孙胜突然说道:“恕小老儿插句嘴,你找他去!”
严慕飞道:“老人家这话……”
公孙胜冷冷说道:“他告诉你这,告诉你那,知道的该比小老儿多,所以严老弟你该找他去,而不该含近求远,跑到胭脂井旁来找小老儿!”
严慕飞笑了,道:“很显然地,老人家是怪雷飞说的太多……”
公孙胜冷冷说道:“小老儿一个老弱残废人,哪儿敢!”
严慕飞笑了笑,道:“老人家,我既是雷飞的朋友,老人家就该明白,我找令师弟并没有恶意!”
公孙胜道:“这小老儿明白,也信得过,无奈,小老儿同门之中没这个人,也没那么大福份认识这位贵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显要,若之奈何?”
严慕飞道:“老人家……”
公孙胜冷然说道:“严老弟,你既是雷花子的朋友,小老儿不便说什么,可是小老儿是个做生意的,以此糊口,以此度日,一天水果卖不出去,一天便三餐不继。严老弟要照顾小老儿的生意,小老儿打心里头感激,要不然就请回来处去,别打扰小老儿做生意,对小老儿这老弱残废人,你严老弟谅必会赐以怜悯和同情。”
这话,很够份量,也说得至为明白!
严慕飞眉锋攒皱,淡然一笑,突然点了点头,道:“对,生意经,好,老人家,我初衷不改,你这一摊儿水果我买了,全买了,值多少?”
公孙胜淡淡说道:“严老弟是雷花子的朋友,小老儿本不该轻言一个‘卖’字,无奈小老儿为了自己的三餐,不得不厚颜言卖,小老儿不敢说谎,照本钱卖给严老弟,严老弟请给十两吧!”
严慕飞一点头道:“当真的够便宜,老人家,我谢了!”
探怀摸出一物,丢在摊儿上!那不是雪花花的白银子,而是那块色呈紫红,闪闪发亮的‘穷家帮’权威无上的信符!
公孙胜脸色陡然一变,道:“严老弟,这是……”
严慕飞道:“请老人家仔细看看,它可值十两白银?”
公孙胜伸手便要去拿,蓦地,他脸色大变,霍然暴退,独目尽射惊骇,老脸上神色难以言喻,失声道:“你,你是侠骨柔肠,剑胆……”
严慕飞伸手拿起那面竹符,道:“老人家,请镇定,低声,我是个游客!”
公孙胜不愧老江湖,一点就透,刹时间转趋平静,跨前一步,满脸肃穆地低低说道:
“您恕罪,公孙胜有眼无珠,也不能大礼拜见。”
严慕飞淡淡笑道:“老人家,别跟我客气,你我第一次谋面,该是初相识的朋友。”
“公孙胜不敢。”公孙胜道:“您要找纪纲是……”
严慕飞道:“老人家,我有我的理由,老人家该信得过我。我找令师弟,绝没有恶意,对他只有益而无害!”
公孙胜道:“既然知道是您,那还有什么信不过的?只是公孙胜没想到老来福气大,能在这儿拜识您,瞻仰了您的神采威仪。多少年了,武林中没一个人不想看看您,可是,他们却没有我福大、造化大,从如今伸腿瞪眼咽了气,这一辈子没有白活,又何憾之有……”
严慕飞道:“老人家,你令我汗颜!”
公孙胜一摇头,道:“严大侠,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您请到我住处坐坐……”
严慕飞忙道:“老人家这摊儿……”
公孙胜道:“能见着您,那胜过日进斗金,管它呢,谁想吃,谁稀罕,谁就拿去,您请跟我来!”
这话,真诚、豪迈,而感人!
说完了话,他转头往东行去!
严慕飞暗暗好不感动,摇了摇头,迈步跟了上去!
往东走没多远,一座小茅屋坐落在一片小小的树林前,茅屋虽陈旧残破,但这地方近名湖,傍古迹,却是既清幽又美!
严慕飞道:“老人家就住在这儿么?”
公孙胜点头说道:“是的,还是我自己就地取材盖的……”
一摇头,接道:“您不知道,可真不容易,地有主,人家不让随便盖屋,我磨了好几天,他们才可怜我孤苦伶仃,老弱残废,准在这儿盖了这么一座茅屋,要在当年,唉……”
摇摇头,住口不言,茅屋门没锁,锁它干什么,像他这么一个人,谁还会来偷他?
他抬手推开了两扇柴扉。
当然,茅屋里的摆设是再简陋也没有了,茅屋一明一暗,里边那一间门口还垂着一块破布帘。
公孙胜恭谨而殷勤地让了座,那只不过是一条长板凳,严慕飞落了座,他倒了一碗凉茶,然后自己拉过一只矮板凳坐在了严慕飞面前。
严慕飞为人随和,可以说是生于贫苦,长于忧患,直到如今他还周旋于贫苦人家之间,自然他不会在意。
而,看神色,公孙胜似乎有老大的不安与过意不去,严慕飞毫不嫌地喝了一口凉茶,公孙胜才感叹地摇着头开口说了话:“对于纪纲,唉,您不知道,他伤透了人的脑筋,让我生气,让我难受,也许是人各有志,他热衷名利……”
严慕飞道:“老人家,话不是这么说,固然,武林中人是最忌讳跟官家打交道的,可是必要的时候也该贡献一己之力。男儿生当于世,一定要有番轰轰烈烈的作为,才不辜负自己的所学,不辜负须眉七尺昂藏之躯,老人家该知道,太祖出身平民,本淮西布衣,本朝也不比异族入主,我辈武林人为什么不能替朝廷效力,为什么不该献身官家?”
公孙胜强笑了笑道:“严大侠,我该早遇见您几年,纪纲他受了我不少的气,先师过世早,我入门也比他早得多,与其说我是他的师兄,不如说我是他的师父。他跟着我十几年,我看着他长成,也只有这么一个小师弟,您说我能不疼他,不爱他,可是……”
摇了摇头,接道:“为了他进锦衣卫效力,我差点没跟他闹翻。我逼他脱离,甚至于找到京里来跟他拍桌子,还说假如他不脱离锦衣卫,还我武林侠义本身,我就要代先师把他逐出门墙,不承认有他这个师弟。他被逼无奈,结果答应了,可是他却要我准他再干三年,他的理由是一旦入宦海,脱身不容易,另一个理由是他当时为了太孙,太孙年纪小,需他追随左右……”
严慕飞道:“老人家如今再看,他是对的。”
公孙胜叹道:“是的,严大侠,他是对的,他的确是对的。而谁知三年还没有到,燕王爷就起兵‘靖难’了,结果他跟太孙同时失踪了……”
严慕飞道:“所以我到老人家这儿来求助!”
公孙胜微一摇头,道:“严大侠,事实上我并不知道他的行踪,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不知道他当年离京之后往哪儿去了。”
严慕飞心往下一沉,刚要说话。
公孙胜已接着说道:“不过,我有办法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严慕飞心里一松,忙道:“老人家有什么办法?”
公孙胜道:“我只消到太祖的陵寝里去一趟,就可以知道了……”
严慕飞讶然说道:“老人家,这话怎么说?”
公孙胜道:“纪纲在当年离京的前夕,那时候燕王的兵已经破了外城,他找到了我,告诉我大势已去,他准备保着太孙突围离去,并且说在走之前,他会跟太孙到太祖的陵寝去叩别,在那儿他把自己的去处写在一张纸上,藏在一个隐密处所。假如日后我要找他,尽可以进太祖陵寝去找那张纸。不过他最后说一定得有大事,否则绝不可轻易找他。如今您来了,而且您要找他,我想是时候了……”
严慕飞惊异地道:“老人家,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当面直接告诉老人家不挺好么?”
公孙胜摇了摇头,说道:“您不知道,纪纲他所以这么做,是有很大的道理,很深的用意的。燕王以篡国立, 他绝不敢面对太祖陵寝,更不敢进陵寝里去,凡是敢进太祖陵寝的,定然是赤胆忠臣,所以他把行踪留在那儿,以便亦胆忠臣循纸上所写找寻,好共商拥太孙复位大计。”
严慕飞动容叹道:“原来如此,看来纪纲不但忠心耿耿,而且很具心智,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奇才,令人敬佩。”
说着,他站了起来,道:“老人家,我很感谢!”
公孙胜忙站起说道:“怎么,您要走?”
严慕飞道:“我这就到太祖陵寝去一趟。”
公孙胜忙道:“不行,严大侠,您不能去,我也不能让您去。”
严慕飞讶然说道:“为什么,老人家?”
公孙胜道:“太祖陵寝我没去过,但可想而知进去定然得钻得爬,我怎么能让您去钻去爬?再说,这是我头一次为您做事,以后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说什么您得把这份荣幸光采赏给我……”
严慕飞暗暗感动,道:“我来求助,老人家把知道的告诉了我,我已深为感激,再说,老人家这么大年纪……”
公孙胜一摆手,截口说道:“前者,您不如骂我一顿,后者,我可不服老,筋骨或许硬了些,但功夫该还在。您放心,这件事要是办差了,您请唯我是问。”
严慕飞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恭敬不如从命,既如此,我只有说声谢了!”
公孙胜道:“那您是打我的脸,您要不嫌脏乱,就请在我这茅屋里歇着,我现在进城预备些该用的东西去,进太祖陵寝,那得等天黑,而且还得躲过看守的人,算算我由城里折回来时,天就该黑了,我就直接去了,天亮之前总能够赶回来,您请歇着吧,我走了!”
欠身一礼,开门走了出去。
严慕飞忙送到门口,道:“老人家,一切请小心!”
只听公孙胜道:“您放心,我省得!”
严慕飞该放心,公孙胜是成了名的老江湖了,而且一身所学更列一流,这点事还怕办不了?
太祖陵寝纵有守护之人,那该也难不倒他的。
望着那瘦削的身形远去,严慕飞感动地摇了头。天,很快地黑了。
严慕飞没点灯,他也没在茅屋里待,站在屋前看玄武湖,灯火点点荡漾于碧波之上,烟水迷蒙,这名湖有一种脱俗的清奇的美。
他的脑海里,浮动着两件事,一是公孙胜的这一趟进太祖陵寝,一是住在金陵王王府的那个鬼。
他很想趁夜去金陵王王府看看究竟,却又怕万一公孙胜提早返来见他不在而着急。于是,他忍住了,他打算在得知纪纲行踪之后,在临走之前,把这件鬼事弄个清楚。
夜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沉。
荡漾在玄武湖上的灯光,一点一点地靠了岸,跟着一点一点地熄灭了,百顷碧波之上,空荡荡的,偶尔只能见金光闪漾,那是因为碧空有一弯上弦钩月。
夜来露华浓,严慕飞的衣衫很湿了,可是他始终没进茅屋去,那倒不是他嫌茅屋里脏乱,而是他觉得这玄武湖的夜色太美了,美得令他留恋,令他不忍离去。
同时,那浓浓的夜露,那轻柔的夜风,那叽叽的虫鸣,那阵阵的天籁,他觉得人生没有几回这种享受。
露水,湿了他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