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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士英却截住她的话,抢着说:“可是现在已不能忍受这残酷的事实了,是不?”他歇一下,变得更颓丧地道:“是的,残酷而严酷的命运,到底有时不是人力所能挽回。我曾设想一些死在我手下的人,他们曾经是如何抗争过,企图避免一死的恶运,然而,他们还是无力地倒下去,现在我才明白他们并非倒在我的跟前,而是倒在命运脚下。咳,我曾主宰了些什么,历年的奋发图强,又有什么用?”
他的长篇大论,却没有使得董香梅心烦,在苦难中的人们,多半能够接受一些较为艰涩的思想。
“我觉得十分痛心。”曲士英又道:“对于你的亲事,在师父决定之后,我便到京师跑了一趟,结果查出那位吏部郎中的宝贝儿子,即是你的未来丈夫,敢清是个相貌猥琐,言行鄙陋之人。癖嗜之多,难以枚举。那时候我真想把他宰了。哼,他怎配娶你为妻?”
董香梅恍然明白了一点,便是敢情这位年龄和自己相差将近二十岁的大师兄,居然深深地爱上她,虽则他从来没有直截地表示过,但这已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她真想挣脱他的搂抱,然而她却反而放任自己,甚至腿上全不用力,由得他将自己整个抱着。
“然而我可没有背叛师父的勇气和力量,而且也不知道你的心意如何……”他说了这句试探性的话之后,便突然住嘴。
董香梅只含糊地嗯一声,没有任何表示。
曲士英忽然低头去吻她,董香梅猝不及防,想回避已来不及了,那强壮有力的拥抱,火热的嘴唇,带着酒味的呼吸……
她的神智已迷失在漠漠原野,那儿既没有光亮,也不是黑暗,只是一团混沌,令人迷乱而兴奋的浑沌。
曲士英紧搂着她的丰满的肉体浑身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生像那快要断绝的弓弦。
多年心愿,已开始实现,现在纵然有什么后果,他也敢挺身承受。
外面灯火交辉,人声喧腾,七步追魂董元任和王若兰,并肩缓步回府。他们一径向这道半开着的侧门走来。
到了门边台阶,王若兰先走一步,一直走到门口。
她的眼光到处,只见灯火余辉之下,曲士英正抱着董香梅在热吻。
她大大震动一下,禁不住往后一退,然而身后一股潜力逼来,使得她身形稳稳不动。
董元任细心地轻声道:“你小心一点……”
王若兰芳心一阵鹿撞,正待出声惊动那两人,以免让严厉的董元任发觉,恐怕两人都将是死路一条。
却听董元任在她耳边冷冷低哼一声,登时不敢做声。
董元任可真想不到这位爱徒如此斗胆,居然拥吻行将出阁的爱女,而且是在这公开的地方。
他早在一眼瞥见之时.右掌往后微扬,发出一股无形潜力,几个跟在后面的家人全都迫得进不得半步。
董香梅从迷惘中醒来,忽然一挣,脱出他的怀抱。
曲士英瞪大眼睛瞧着她,脖子中射出爱火情焰。
她忽然觉得被人侮辱了似的,一阵冲动,玉手扬处,啪地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曲士英却木然直立着,动也不动,脸颊上虽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但他没有抚摸一下。
董香梅一转身,冲进屋子里去。
曲士英不觉哺哺:“我,我做了什么事啊?”
耳边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来,道:“你喝酒喝糊涂了,啊?”
曲士英猛然一震,全身都沁出了冷汗,鼻端一阵香风拂过,董夫人王若兰袅袅地走过去了。
他缓缓掉转身躯,只见七步追魂董元任就站在他跟前,距离只有尺许。
刹时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掠过他的心头:“我这回是死定了,但只要我猝出不意击一掌,也许死的不是我……”
可是另一些思想又袭过他的心头,在这生死存亡,天人交战的一刹那间,他居然记起师父自幼如严父般教养之恩,与及好些牢不可拔的感情。
七步追魂董元任不悦地道:“酒能乱性,你喝得真糊涂啦,还不回房去睡……”
说到后面的话,他自己已经向里面走去,因此把话声带出去老远。
小阎罗曲士英岂是愚笨之人,这时抬袖一抹额上冷汗,大大透一口气。
刚才的瞬息,在他生像已经涉历过漫长的人生路途,使他有点精疲力竭之感。然而他终于庆幸他到底平安经过了这段艰险的历程。
不过他仍然猜不透师父的真正心意,“师父可能放过我,但也可能留待妥当适合的时机才将我收拾掉……”他痴痴推想着,好些人在他身边走过,他一点也没有注意:“我现在必须立刻决定,究竟是冒险逗留此处,测验我的命运,抑是马上远走高飞,从此浪迹天涯呢?”
他下意识地走出董府,眼前的火树银灯,花雨缤纷,以及那赏灯人群所造成的喧闹声,都没有使他觉得生命活力在激荡流布,反而觉得生命活力在激荡流布,反而觉得自己像是置身在穷谷深壑,非常非常的孤单和寂寞。
穿过灯棚和人群,他怅然回转身,瞧着董府大门。现在他已经没有想到严峻残酷的师父,仅仅记起娇小可人的董香梅。
老实说,董香梅那一巴掌,可真打得他迷糊之极。只因董香梅起先和他甚是合作,一双玉臂,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然而,后来猛力推开他和打他一记耳光。这两下动作全是发自她的内心,绝不是因为她发现了师父才这样,是以他心中非常迷糊。有点自卑,又有点怨恨。
惘然发一回怔,忽见董府匆匆冲出三个人,跟着人影一闪,七步追魂董元任也随后出来。
前面的三人乃是管家许保,黑蝙蝠秦历和欧阳昆,他们的神色都显得十分紧张。而且许保背上斜插着长剑,黑蝙蝠秦历手中拿着一束白布包裹着几许长的东西,分明是他擅用的兵器判官笔。
这种如临大敌的紧张神色,还不算稀奇,最叫他曲士英心惊的是七步追魂董元任,只见他外面长衣已经脱掉,露出一身古青色的短打衣裤,脚下是软底布鞋,一派寻仇拼命的样子。
自从他懂事以来,从未见过师父因凶杀拚斗之事而脱掉过长衫,即使前些日子,对付衡山金蜈蚣龚泰和峨嵋高手青阳道人,也没有脱掉外衣,然而此刻——
他开始全身冒汗,想到师父严峻残酷和一击必中的性情,不觉对自己的安全恐惧起来了。
须知这小阎罗曲士英天生奇才,二十余年刻苦锻炼,又是白骨门中第二把高手。是以七步追魂董元任若要取他性命,也得经过一番困兽之斗,然后才可奏功,关于这个思想,即是七步追魂董元任脱下外衣来对付这回事,并非曲士英瞎替自己捧场。却差不多是必然结沦。
他一转身,忙忙遁走,且喜人声喧闹,彩灯处处,更有许多孩童,提灯到处乱走,他的身形便真不容易教人发现。
且说那边四人行踪缘由,敢情小阎罗曲士英是瞎疑心,就在他走出府门不久工夫,一个人匆匆冲进府去,向七步追魂董元任报告一件事,使得稳重自信的七步追魂董元任也暗自紧张起来,传令各人立刻出动。
可是众人在府中找了好久,也找不到小阎罗曲士英的踪迹。三人到了七步追魂董元任之前,由许保报告找不到曲士英之事。
董元任冷笑一声,已经明白小阎罗曲士英定是畏罪潜逃。说老实话,他本人此时仍未曾决定如何对付曲士英。
本是准备晚上好好考虑一下,可是没料到他居然逃走了,当下怒火暗焚,然而表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神色。
他缓缓道:“既然已发现那少年行踪,咱们这就动身,据说此人穿得很是破旧,在南街上逛荡看灯,并非你们所言那般穿着整齐,这个情形相当特殊,你们有什么意见没有?“三人呆了半晌,在这位严厉的一代高手面前,他们的确不敢随便发言。
黑蝙蝠秦历终于猜忖地道:“这厮大闹榆树庄之后,大概一路赶着南下,以致风尘仆仆也说不定……”
敢情他们所要对付的,正是大破榆树庄,把铁掌屠夫薄一足和欧阳煜致死的韦千里。
七步追魂董元任见他们终说不出什么道理,便道:“咱们现在动身,你们三人前头走,最好想法子引他到僻静之地,老夫才好下手。”
三人齐声应是,这时他们见这位名震天下的白骨门高手亲自出马,心中可都泯掉畏惧。
于是四人匆匆出府,直扑城内。
许保头直向前奔,霎时已到了南大街,他们也无心观赏那灯市奇景,径直追缀到韦千里的行踪,
一个盯稍的汉子向许保传个暗号,众人同向左面瞧去,只见一个买零食的摊子前面,站着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
这个少年虽然衣衫褴楼,而且是前面向着他们,可是站在那里,四平八稳,渊亭岳峙,一望而知是个练家子,而且是个很不错的练家子。
欧阳昆忽觉热血攻心,首先冲将过去,黑蝙蝠秦历记得当日人家神威凛凛,一下子把榆树庄给毁掉,余悸犹在心头,这时岂敢鲁莽,倏地飞纵上去,把欧阳昆拦了回来。
欧阳昆这时猛然醒悟过来,以自己这点微末之技,冒冒然上前,准保活不成。胆气一馁,随跟秦历走向一旁。
现在已可以看见他的侧面,挺直的鼻子,洁白的肤色,正是当日大破榆树庄的少年韦千里。
他生像有点嘴馋地砸砸嘴唇,眼光一直在那些食物上溜来溜去,可是秦历和欧阳昆两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一点上面去,是以觉得这个少年站在这里,真是莫测高深,会不会是诱他们出面呢?
许保也走过来,他未曾亲眼目睹韦千里在榆树庄施展的本事,是以虽怀戒惧,却不至于过份。这时悄俏道:“这厮生像馋涎欲滴的样子,想干些什么呢?”
秦历和欧阳昆两人都耸耸肩,露出茫然之色。
许保回头一望,只见七步追魂董元任站在那旁屋檐下暗影中,当下壮壮胆,道:“我自己过去便是了,你们会被他认出来……”
说着话,便迈步过去。到了那少年身侧,他还一如不觉。
他一伸手,轻轻拍在他的肩上,低声道:“阁下可是韦千里么?”
那少年猛一转头,瞪眼瞧着许保,眼神奕奕,锐利之极。
许保禁不住稍微移开眼光,但随即发觉自己这样子,适足露出更多破绽,连忙鼓勇气看他。
只见那对锐利的眼神,忽然流露出奇异的神色,那不是奇怪或发怒,反而像是惊惧,一如被猎人捕到手中的兔子惊惧的眼光。
这使得许保忽然更加胆壮起来,须知他出身江湖,什么事情没有见过,这种察言观色,欺软怕硬的勾当,正是他的拿手好戏。
不过他也不敢鲁莽,这少年倒底不是普通之人,这原是从他的眼光中已可以猜到。他神秘地笑一下,又低声道:“是韦老兄吧?我姓许的绝不会弄错。”他故意稍微顿一下,果见对方被自己这种神秘的态度,弄得多加一份迷糊的神色。
“你老兄且跟我来,我有件东西让你瞧瞧,包管你会不相信……”他又故意眯眯眼睛,露出那种神秘的样子,然后伸手去拉他的臂弯。
那少年哦了一声,满是惊诧之意,并没有躲开他的手,让他拉住。口中却问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姓名呢?”
许保此人本来手底工夫平常,全靠精明能干和耿耿忠心,是以七步追魂董元任看中了,视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