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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花银子毫不计较,少不得赶着巴结;连忙先泡上一壶好茶,紧跟着又每人递上一条热腾腾的手巾把子。
这时不过辰巳之交,酒楼上坐客稀少,清静异常。酒和尚张罗着点酒菜,等到两杯下肚,方才有了精神。他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带点怀疑的悄声说道:“酒朋友,也许这一次你看走了眼。”
萧珂耸耸肩道:“瞎子本来没眼。”
酒和尚知道说错了话,但他并没在意,又说:“我有点怀疑。”
萧珂没有答话,突然嘴角一歪,向外指了一指。
酒和尚随着萧珂的指点看去,但见楼梯口此时先后上来了七、八个人,僧、道、俗都有。最扎眼的是两个玄色布衣的白胡子老头,两人不但打扮相同,而且相貌、高矮、肥瘦、神情,简直完全一样。最奇的是两人的眉毛又白又长,从眼角上斜斜的垂到嘴角,年龄总在八十开外;但是背不驼,腰不伛,尤其是一双眼睛,神光四射,骨碌碌的乱转着。
酒和尚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心想恐怕要糟,怎么这两个魔头不在深山修炼,好端端的又下凡来了?萧珂指头蘸着残酒,在桌上轻轻画了两个字——如何?
酒和尚虽然佩服萧珂的料事如见,却也不由为他暗暗担心。数十年来,武林中没人敢和天山二叟为敌,难道萧珂他敢?同时他也更加憎恨这两个老鬼,垂死之年,还要干祸民卖国的勾当,做“秦贼”的奴仆,一世威名岂不付诸东流?
他俩心照不宣,尽情痛饮。为了掩饰行藏,依然谈笑自若,谈的都是风花雪月,无关痛痒。两人直吃得醺醺大醉,方才相携下楼,回到后面的客房。
一进房门,酒和尚就忍不住问道:“你知道那两个老鬼的来历?”
萧珂冷哼一声,答道:“就算他是那老君爷下界,今天咱既遇着了,也不能抽身不管。”
酒和尚有点惭愧,他本是岳元帅部下的大将胡旋风,今天遇到了千载难逢的良机,怎能自己先泄气?但他知道这事的严重性,他必须提醒萧珂:“不是不管,是要知己知彼,慎重从事。”
萧珂忽然显得异常的困顿、疲倦,他懒懒的打了一个呵欠,问道:“酒和尚,你困不困?”“和尚只要有酒,可以一月不睡。”
“那么,要看你的了。关于路线、时间、地点、布置,这一切都要看你的了。”
酒和尚点头答道:“当然,你不说我也会办。”
萧珂勉强振作了一下,忽然觉得有些头痛,不免暗暗吃惊。心想,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是生了病?我竟然会生病?酒和尚似乎也看出有点不对,但萧珂又打了一个呵欠,挥挥手说道:“我是真困了,酒和尚,我要先好好睡一觉。”
酒和尚刚起身要走,萧珂忽然又说道:“别忘了买个大葫芦。”
“你很聪明。”酒和尚把萧珂常说的这句话,原样的回敬了过去,两人不免又是一阵大笑。
萧珂当真睡了觉,而且睡得很熟,直睡到日色西沉,方才醒来。酒和尚早已归来,正独自一人喝闷酒,一个又长又粗的红漆葫芦倚在桌旁,看来至少可盛二十斤酒。萧珂用手摸摸酒葫芦,不由笑道:“这么大的家伙,你背着不嫌费事?”
酒和尚莞尔笑道:“酒瘾越来越大,又有什么办法。”说着也替萧珂满满的斟上了一杯。
酒和尚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把话引到了正题:“这事有点不妥,恐怕是他们故意捣鬼。”
萧珂略一思忖问道:“难道说他们夜经此地?”
酒和尚把头一点,道:“正是如此。”
萧珂一时默然不语,显然他正在苦苦寻思,揣摩这事的真相。
酒和尚徐徐又道:“丞相奉旨出巡,这是件大事。大可正大光明,堂皇而行,反正多的是扈从卫士,为什么要昼伏夜动?如果说是防备刺客猝击,他应该多带兵马?但他却轻车简从,一行不足五十人!”
萧珂不禁也有些动容,又听酒和尚说道:“可疑的还不止此,他们乘夜潜行,自应保密,但他们却故事大事宣扬,沿途设站迎送,弄得已经尽人皆知。早晨天山二叟又故意酒楼现身,酒朋友,你仔细想想,这究竟算怎么回事?”
萧珂耸肩一笑道:“孙子兵法有云,实者虚之,虚者实之。
他们故意要人以为奸相出巡是假,而奸相却是真的出巡。酒和尚,这是诈术。”
“那他为何不多带兵马?”
“就算有雄兵十万,又岂能保得住他的头颅?”
“酒朋友,鬼谷子有云,虚者实之,而又虚之。这是上乘的揣摩术,你安知他们不是故布圈套?”
“就为了捉拿咱们?”
酒和尚猛灌下了口酒道:“大闹秦贼相府,驱狼伤人,力毙生死双佛、哭笑二道,这事闹得不够大吗?有我们存在一天,秦贼就一天无法安枕,他怎能不想尽办法对付咱们?”
萧珂微微叹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而且良机难再,即使明知是假,也必须冒险一试。”
酒和尚再次提醒萧珂道:“只是那天山二叟,到时不能轻觑。”
萧珂冷冷一笑道:“萧某又有何惧哉!”接着他又问道:“你都勘察好了?”
“杨柳村南八里沟,背山面水,是秦贼必经之处,今夜四更以前必到,要下手只有那是个好地方。”
“好,今夜三更,我们八里沟预先埋伏。”
说完他推杯而起,不料一阵气血上涌,“脑户穴’轰的一声,一个踉跄,几乎一跤摔倒。酒和尚见状大惊,连忙上前搀扶。只觉他手指冰冷,额头如火,全身抽缩,气喘不止。
酒和尚试探着问道:“酒朋友,你病了?”
萧珂低头不答,酒和尚一眼看去,见他牙关紧咬,似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同时双手紧压着腹部“气海穴”用力按摩。
酒和尚见多识广,心想恐怕要糟,看样子是内力元气出了毛病,难道是他的寒煞阴功有了问题?偏偏今夜又要去办这件大事,于是他低缓的说道:“酒朋友,来日方长,我们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萧珂用力甩脱了酒和尚的搀扶,怒吼似的说道:“我没有病,凭我怎会有病!我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够拦阻。”但他立刻又变得软弱起来,忽然带点颤抖的说:“酒和尚,我看今夜你别去了,也许真会发生意外。”
酒僧双拳紧握,猛地一擂桌子道:“酒朋友,这样说是你瞧不起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出身,胡旋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酒和尚,你误会了,我是说,你该去通知……通知楚零。”
“要他来帮忙?”
酒和尚不禁大感诧异,怎么他说变竟变得这样快,他真的变了?他要跟楚零重修前好?恢复手足情谊?
萧珂猛地一擂桌子,吼道:“我会要人帮忙?要楚零帮忙?我是说万一不幸我遇了难,叫楚零来……”
酒和尚打断了他的话:“你不必说了,去叫楚零也得等今夜四更之后。酒朋友,你的意思我懂,可是我不能临阵退缩。”
萧珂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又调侃的说道:“酒和尚,万一你被人杀了,可别找我索命!”
“早死早托生,我这辈子和尚早干腻了,下辈子说什么也不再出家。”
“那么你去睡,二更天我叫你。”
八里沟是紧靠官道的一个小村,最多不过二十户人家,背山面水,风光绮丽。
那夜一如往常,鸡犬无声,似乎不会发生任何事故。但三更过后,官道上忽然“得得”的过去了一个骑马之人,跟着是两个、三两……络绎不绝。总数差不多有二十几人,这一行人越过八里沟,驰出了一里多路,忽然又缓缓的弯了回来,形成了一个狭长的圆圈。
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后面官道上方才又来了黑压压的一簇人;前面四人挑着灯笼,灯笼上可以清楚的看到“相府”两个红字,后面紧跟着一顶四人小轿。果真是轻车简从,轿里坐的大概就是奸相秦桧了。轿后还跟着一群人,僧、道、俗都有,杏花楼上现身的天山二叟赫然也在其内。
再注意看的话,抬轿的四个人似乎也不寻常,按说应该是用年轻力壮的汉子,可是这四个抬轿的都是五旬以上的老头,一色皂衣,都留着花白胡子,实在有点不伦不类。轿子走得很慢,抬轿的并且不住的回头去看,好像他们在期待什么。
轿子忽然停住了,两个穿着官服的汉子,分由两边走到轿子门口,恭身肃立的似乎向轿子里低低的讲了几句话,立即又退了回去。
轿子打住了,但没见有人下来,依然垂着轿帘;随行的各人似都非常严肃,听不见互相谈话声,但却都退到官道两侧去,就地坐了下来。骑马的二十多人,这时也都下了马,就倚在马鞍旁休息,其中两人却在路侧生起了两堆熊熊的烈火。
这时已将近四更,除了偶尔一两声马嘶之外,就是两个火堆燃烧枯枝所发的劈劈啪啪的爆烈之声,益发有点凄清逼人。
原本是清朗的夜空,忽然卷起了一阵狂飚,盘旋呼啸,夹着飞沙走石,声势惊人。
这场狂风就在秦贼的轿子前后盘旋不去,除了骑马的二十余人仍站在原地未动外,四名轿夫以及轿后随侍诸人立即团团围在四周;将轿子挡得风雨不透。风势逐渐减小,但却有一股冷冽奇寒之气,渐渐浓重;同时一股白雾般的烟云也越来越浓,将轿子慢慢笼罩,以至变得模糊难辨。
守卫在轿子四周的二十几人,都被这股寒气侵袭得不住发抖;但他们却像是有恃无恐,毫无慌乱之态。此时各人俱从怀中摸出了一颗樱桃大小的药丸,急忙纳入口中。果然,这颗药丸见了效,尽管寒力不断增加,他们仍然稳稳的站在轿子四周。
两个长眉白发的老头,此时一迈步离开轿旁,分站在官道两侧。其中一人突然哈哈一笑,大声说道:“朋友,有胆量就出来吧!像这等蛇鼠行藏,不怕我两位老人家笑话吗?”
果然一声厉啸,路侧三丈开外一片墓地之中,应声飘出了一条黑影;未见他双脚移动,身形却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至。猝然相遇,尤其在深夜之中,如是胆小之人,不被他吓煞才怪!
只见他黑纱蒙面,双手下垂,更像一个幽灵。身躯落地后冷哼一声道:“你们果然是早有预谋。”来人正是敬阜山庄少庄主萧珂。
墓地之中又是一声怒吼,跟踪萧珂随后而至;一个硕大的酒葫芦挂在背后,手中挥舞着一条丈二的镔铁禅杖,正是酒和尚胡旋风。
天山二叟早有所料,毫不惊讶,其中之一冷冷说道:“玄寒冰煞阴功自以为天下无敌,萧珂,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冷冰冰的声音答道:“那么你们两个老鬼是有所恃而来了?”
酒和尚此际已大步走到萧珂身前,背后酒葫芦一步一摇,手中禅杖横提着,左手一指,骂道:“天山二叟,武林中大名久传,还以为你们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风烛残年,不在家里等死,竟也卖身投靠,甘做秦贼的走狗!”
天山二叟并不气恼,平静的答道:“秃驴不要猖狂,孰是孰非,天下自有公论,你怎敢骂我们做别人的走狗?”
酒和尚正想再骂,却见二十几个骑马之人各擎着两支火把,火势熊熊,较平常用的火把最少大了三倍;又复骑在马上穿梭而行,围成了一个圆圈,有如一面圆圆的火墙。在黑漆的夜色之中,照耀得有如白昼,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