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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到脸色一变,道:“要杀便杀,休得折辱于我。”
那女子皱皱眉,说道:“随便问问,怎么就是折辱你了?不是就算了呗!嗯,你看起来是个当军官,不过怎么被他们赶着杀啊,说他们无辜,有什么辜不辜的,要不是本姑娘我凑巧来了,你今天不是任人宰割了吗?杀人者被杀,天经地义。呵,我现在懒得杀人,只不过顺手折磨他们一下下,也算是个小小找头,对吧?嗨,对了,你现在怎么这么想求死求活的啊?他们来追杀你,你都受了那么重的伤了,怎么还不肯让他们给杀了好回去交差啊,本来嘛,你要想死的话,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那又是为什么啊?”
陈到被这女孩一堆莫名其妙的理论说得头大了好几圈,总感觉哪里好像不大对,但以他的知识智力却又无法辩驳,最后只好瞠目而视,并不答话。
“喂,看什么看,小心我整瞎你这对好看的小眼,就跟他们一样。”那女子误会了,以为他真的反对自己的看法,微微有些恼羞成怒,摆出一个凶悍的表情,顺手一指地上那些可怜的羔羊们。
陈到见那些汉子都还在哀号不已,嗓子大多都已哑了。早已麻木的内心里也暗暗吃惊,想道:“这可都是许都龙骧营的铁汉啊,怎么样的伤势,能让他们这么号?而且这么久都无法减轻痛苦。这女孩好狠!”这时候他也看出来了,这白衣女虽然穿戴和口音都很怪异,怎么看都不象本地的人,长得也不怎么美丽,但还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
“算了,今天姐姐我大难不死,心情很好,就原谅了你的无礼。你只告诉我,去上党该怎么走罢?咱们就两讫了。”白衣女子忽然想起什么,随意地摆摆手,神色怏怏起来。
她瞧了瞧陈到的脸色,冷笑一声:“你自己清楚,好歹我救了你一命,你要真是男子汉,是不是该报答一下我啊?”
陈到胸膛微微一阵起伏,这话击败了他的矜持,激起他的些许血性。同时,对方面上明确显示出的沮丧也令他认识到自己无法对救命恩人的难处坐视不理。
他右手扶地,半撑起身体,向身后一指:“二百三十里。”
让他惊奇的是,右肋下的严重刀伤,竟然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动作。
女孩咋舌道:“那么老远?”
陈到点点头,继续想着:“这种药,就算老神仙也没有啊!”
白衣的女孩苦着脸,皱着眉眺望半天,忽然侧头又问:“对了,你要去哪里啊?”
陈到又继续向身后一指:“那里。”用力撑了撑,慢慢靠着树站了起来。
女孩问:“哪里?”见他起来,叫道:“慢点,慢点,谁让你起来的?小心伤口裂开,再开了口子进了风去,我的药可就不灵了。”
陈到两手一起抬起来,摇摆一下,说:“没事,我身子很结实。嗯,我要去……”看看远处那一地的翻滚军校,才续道,“……我也去上党郡。”
白衣女孩松了口气,嘿嘿笑了起来:“跟我一路啊?这下有人带路那太好了。”
陈到凛然道:“其实我本来不去那里,不过,我这条命是姑娘给的,如果不弃,以后自然就跟着姑娘了。”
那女孩上下打量陈到几眼:“你这么好的向导,我当然欢迎。我叫窦红,你叫什么?”
陈到犹豫了片刻,才回答道:“陈到。”
窦红随便地问道:“我不太清楚你的来历,不过以后你既然要跟着我,总得告诉我点吧?我看出来了,这几个追杀你的是曹操的兵,那么你肯定就不是曹操的官儿了。你该不会是刘备……刘皇叔的部下吧?”
陈到苦笑,他脸上的痛苦表情一望而知。
窦红忙摆手:“啊,我就看不得你们这个。人嘛,不就这么一辈子,活那么痛苦做什么?你要不喜欢就不用告诉我,反正我知道你叫什么就行了。陈到,陈大哥是么?”
陈到沉默一下,叹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么?好,我告诉你。”
陈到自己也不明白,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使他忍不住要把自己的事告诉这个新见面的女孩。也许,对方那淡漠无礼的言行中隐藏的温柔本质打动了他,抵消了他那因痛苦而痛恨这个世界到极至的许多疯狂念头吧。
陈到字叔至,汝南人,自豫州就跟随刘备,年纪虽不算大,却是一员资深干将。今年三月间,刘备趁曹军北进全力应付张燕和真髓之机,率军下了芒砀山,一战击破曹洪前锋曹真军,阵斩大将蔡阳,占领汝南数县,再战曹洪也败下阵去。在枪王赵松的号召下,汝南地区的黄巾纷纷死灰复燃,向刘备投诚。没到四月中旬,大半个汝南郡已在刘备的掌握之下。大胜之后的刘备把目光盯住了宛城,他的算盘是占据宛城,打通到新野和荆襄的通道,便于获取来自中南地区大族,尤其是刘表的物质支持。同时,宛城的守军部队中出现好的消息,有数名中级军官是原刘辟部下的黄巾头目,现在他们负责守护着宛城的西门,传出秘函,愿为皇叔效劳。
此战关系重大,刘备本计划由较为持重的关羽出马为先锋。但张飞却抢先讨令出,关羽只好退后,刘备也不便坚持前议,点将陈到,令他作为张飞的副将,领军五千,充任先锋军首领。张飞求功心切,不听陈到苦劝,留下大半步兵让陈到统领,自率千余骑兵一路狂赶,半日便赶到宛城之下。他也不稍事休息,等候陈到,便自行与城中的内应取得联系,攻入西门。结果出其不意之下,初期虽然占得上风,但宛城守将朱灵镇定指挥,发觉张飞兵力不多,立刻调兵遣将,将其团团围困,以强弓杀伤张飞军。等陈到兵到,奋不顾身入城中去救时,张飞的千余精骑已伤亡殆尽,只救出张飞等数骑,撤出城外。
这一仗不光张飞军损失惨重,陈到的步兵也折了上千军士。但最关键的,是张飞的长子张苞为保护父亲中箭落马,折在城里没能出来。第二天天一亮,城头挂出许多人头来,包括那几名为刘备做内奸的军官在内,一千多刘备先锋军,不论死活,全被朱灵斩下首级。
张苞的人头,赫然在居首的第一根长杆之上。
张飞在城下目睹惨景,环眼欲裂,头脑一昏,顿时迁怒陈到。他猛然蛇矛一挺,便要将他刺杀当场。陈到不愿抵抗,束手待死。他的三个堂弟为了救他,奋力执刃相拒,先后被张飞挑于马下。幸得此时二路援军赶到,为首将领却是赵云,他一见如此景状不禁大惊,急出枪招架,百合大战,将张飞的郁怒慢慢发散出去。
刘备得知消息,亲自赶到前线。张飞清醒过来,深为悔恨,向陈到谢罪。陈到眼见三个堂弟两死一伤,沉默不语。
此后十余日,刘备军数次猛攻宛城不下。许都留守的统帅夏侯惇亲率曹氏禁军赶到增援。刘备军毕竟是业余山贼居多,人数方面也处于劣势,不是训练有素的曹军之敌,一番大战之下,刘备见形势不对,率军退去。但在退军中途,被曹徐晃、张辽两军埋伏,刘备等虽然突围而去,断后的陈到却力战被擒。他只求速死,决不投降。夏侯惇对这样的硬汉倒也佩服,有心成全他的忠义,三天后即悄悄将他释放。孰料陈到刚离开曹军大营,就得到亲信拼死传来的消息——张飞听说陈到被擒投敌的误报,怒不可遏,竟然将陈到的部曲全部斩杀,陈到仅剩的那个重伤堂弟也被张飞一刀劈死。
陈到心如刀绞,仰天长叹,随即回转宛城,向夏侯惇投降,发誓要为兄弟们报仇雪恨。
听完他的故事,窦红表示理解地点了一下头,装模作样地叹了两声气,然后奇怪地问道:“你既然已经投降曹操,那你为何又被曹家的兵将追杀呢?”
陈到叹道:“我虽然一时冲动投降曹军,但内心深处对曹操却并无任何好感。在曹营之中,我无论怎样也无法适应,夏侯惇虽然理解我的苦处,没让我去和主……玄德公正面对敌,把我别派到许都城之北的一个屯田营任职。可是,……最后我还是忍受不住,悄悄离开曹营,想去河内郡寻找一个家族前辈投靠,因此被这些龙骧营的战士追击。窦姑娘,他们也是职责所在,你就饶了他们吧。”
窦红眨眨眼,现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我没有怎么他们啊?哦,你说他们现在这么叫啊?嗨,那是因为他们的眼睛被辐射……反正你也不懂,他们是因为敷了我的灵药才这么叫的,把体内的射线……你又不懂,这么说吧,等他们把毒气变成声音的波动发散出体外,他们才能再睁开眼睛呢!你幸好那时候正好昏迷过去,所以因祸得福,反而没事。”
陈到听得云里雾里,一点都不明白,心下平增敬畏。不过他久在江湖打滚,听窦红的声音随随便便,满不在意,知道她并没有说谎,也是颇感安慰,最少这不是一个真正冷血的女孩。
“嗯,我替他们多谢姑娘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先离开吧。我不想跟他们再动手了。”
窦红微笑:“我就等你说这句话呢!带路吧。”
俩人一看,周围还散着十来匹马,不过多数也如那些龙骧营的军士一般闭着眼,半跪着啃地上的荒草。
“这些马受辐射更严重,都没用了,你有钱没有?咱们得到前面找个市集再去买两匹。”
陈到摇摇头:“我出曹营,没取他们一钱。”
窦红嘴里啧啧两声,一伸大拇指,讽刺道:“有骨气!”反手从后腰扽出一个小口袋来,“刚才我把这些家伙身上的钱都拿来了,你看够不够?看什么看,我那药多贵啊,这地方也根本买不到,拿他们点钱算什么,我还亏大了呢!”
陈到接过钱袋,掂掂,道:“不够,目前这么紧张的情况下,马是最宝贵的战争财富,我们这点钱,能买一匹驴已经是万幸了。”
窦红蹙起眉:“你们这些当兵的也真是穷鬼,这么多人的积蓄连匹马都买不起?是不是都拿去吃赌嫖抽了?”
陈到摇头说道:“不会,曹公将令森严,他们这些禁军的下级军官是绝不敢犯的。主要是他们本身的饷少,再说……追我这样的逃犯,带钱做什么?”
“倒也是啊!”窦红也不太在意,仰头看看天,叹息一声,“我的……装备出了问题,恐怕也得好几天才知道能不能修好,嗯,时间紧迫,我不等它了。走,咱们先去弄点上路的……盘缠,对,盘缠!呵呵!呵呵!”
她眼里忽然放出一道道奇怪的光芒,陈到一看就理解到,那是兴奋过度。他很不明白,这姑娘东西丢了,没钱走路,她怎么还能兴奋成这样?
虽然理解了窦红的这个表情,但对窦红本人,陈到却感觉越来越无法理解,越来越感觉自卑。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身遭追缉,无地容身,也不知道前途在哪里。唉!反正这条命是人家给的,就跟着这姑娘往下混吧。
“窦姑娘,你去上党,寻亲戚么?”
窦红咯咯笑了起来:“你看我象么?嗯,我是要寻一个人,不过,他不是我亲戚。”
她又开始眺望远方:“他是我的客人。”
第一章 悠悠草庐
六月十二,小吉,宜会友、移徙、宴会。
离襄阳城南约二里的地方,有一所“学业堂”,乃是刘表倡办的官学。来此就读的,不是鸿生大儒,就是州郡